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灰头小哥没有吹牛，那一夜确实还蛮快乐的。同样是需索无度少年人，但这一只就已经懂得，完事儿后男方理应继续提供胳膊、胸肌、耳朵和情绪价值，而非立刻撒手大睡。——虽然明里并不特别要求这样的收尾服务，但有的话当然也很好，就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小哥的中文其实很不错，明显小时候家里逼着下过功夫，发音略僵硬，但遣词造句完胜当下国内时尚圈出没的小鬼。只不过话题有点幼稚：“Chris知道你选的是我不是他，非常惊讶的。”

“谁？那个金毛？”

“对呀，选他的比较多。”

“少来，当女人傻吗？谁会自讨没趣去兜搭他。”

“欸？你怎么知道的？”

“很明显好吗？”

小哥若有所思，又故作委屈：“所以你只好选我？”

明里笑起来，胡噜他的头发：“你有灵魂。”又仔细看他脑后脖子上的文身，是电脑楷体的三个汉字：林振裘，问：“你的名字？”

小哥犹豫了一下：“是。”

明里猜原本应该是“球”字，才像老一脱华侨会给儿孙取的名字，便又问：“‘裘’是自己改的吗？倒是改得很风雅。”

“不是。”小哥老实承认，“刺青师傅找汉字的时候找错了，我也没注意，刺完被阿公看到，骂到臭死。——咦？明里姐你好聪明。”

明里忍俊不禁：“你阿公算脾气好了，你要是我家的娃，连自己的名字都能刺错，我把你吊起来打！”

两人笑作一团，笑过之后小哥的手又放肆起来，说话也更坦白：“老实说我真的蛮羡慕你们的。你和那两位大哥，一看都是赶上了好时候，从成长到发展，顺风顺水，做什么都成功。不像我们，念完书贷款就是天价，运气好到中年还完，运气不好到死也还不完。海外繁荣我们没赶上，国内的东风又错过，两头不落，好尴尬的。”

这样的诉苦让明里内心深处某根天线开始报警，接话就很含蓄：“倒是很少听说华裔家庭的孩子背助学贷款的。”

小哥全无察觉，继续诉苦：“我阿公那一代还克勤克俭啦，到我爹地就不行，家底都叫他花掉啦。我们学艺术的，花销本来就大一点嘛，现在又不好找工作，只好回来碰运气看看，但是没法啊，国内竞争也激烈了，不像前些年。他们鬼佬面孔又还好一点，我们同文同种的就更吃亏一点。”

要依明里以前的脾气，这时就忍不住要为他指点迷津了：明明有双重文化背景优势，又同文同种，何苦在时尚圈这种特别吃天赋或家世的圈子里混。没准还要顺便教训他：既然爹地败家，看他也不像天赋异禀的样子，要有多想不开要去学艺术这种有钱人家子弟专属专业，家境普通的孩子就该去卷有钱人没有耐心和精力去卷的赛道。

但这阵子明里正对“救风尘”有点PTSD的时候，深感他人的人生真的是只能看不能碰的东西。同时隐约觉得，这小哥也不是什么纯良分子，平日里睡其他姐姐，未必真就这么懂事卖力，连同此番诉苦交心，都隐约有一种“姐姐带带我”的意思，所以只是泛泛说些片汤话：“国内机会到底还是多一些。”

小哥教养尚可，失望并未溢于言表，但到最后两人也没互留联系方式。明里照例半夜离开，还是很大方地结了房钱，甚至帮他订了早餐到房服务。自觉仁至义尽，也以为从此不会再和这孩子有什么联系或交集了。却不料过了一阵子，她几乎都快把这茬给忘了，C-Sir忽然找她，说有一份给她的快递，递到了C Step。

明里毫无头绪，C-Sir也是，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形。拆开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大信封，明里的名字倒是写得清清楚楚，不容置疑。这时明里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嘻嘻哈哈同C-Sir拆开信封，掉出来几张照片。不等明里看清楚，C-Sir眼疾手快，立刻吧照片拢起，塞回信封，同时掉出来的还有一张纸，上面只有一个账号，和一串数字。明里这才反应过来，数字应该是让她往那个账号上打钱的金额。

“明里，报警！”C-Sir压低声音，压不住气急败坏，“我他妈的大意了！”又急着对明里辩白：“明里，你是知道我的，我真不知道那帮小兔崽子会来这一出！”

明里看着那串数字，有点啼笑皆非，不知灰头仔是高看她了，还是对当下的经济形势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又赶紧安慰C-Sir：“老C我还不知道你吗？也不怪你，连我都没看出来！”说着又好笑，“老C，咱们还真是丢脸，居然叫这样的小瘪三给叨了一口。”到底还是憋气，“同文同种，你他妈逗我玩儿呢！”

“报警吧。”C-Sir再次建议，又一拍脑门，“哎哟我还得问问！那帮玩意儿那阵子天天来！肯定不止坑了一家！”说着又骂，“他妈的！居然到我地盘上来干这缺德买卖！老子要是不收拾了他们以后就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这会儿他们多半已经出境了，就是吃准了我们报警也没用。——说不定还以为我们不敢报警。”“他妈的！是不是还以为我们会乖乖打钱啊！”C-Sir气得揪自己的胡子，“明里！不管你打算怎么做！算我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