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赤军

编辑：查内幕

    日军因为沈惟敬一封书信就退离京城周边地区，并不代表战争的结束，恰恰相反，这只是开始而已。

    就在沈嘉旺怀揣着书信前往日军阵营的同时，九月七日，日军北进到京城南面的门户稷山、青山一带，遭到明将解生、彭友德的阻击，恶斗整日，胜负难分。当晚，日军诸将收到沈惟敬的来信，就下令趁夜退兵——杨镐、麻贵闻报大喜，上奏朝廷，说获得了“稷山、青山大捷”。

    萧应宫上表揭露，说：“倭兵是因为沈惟敬的书信才退去的，稷山、青山之战并未分出胜负，怎敢虚报功劳？”杨镐大怒，立刻弹劾萧应宫怯懦畏敌，还包庇沈惟敬，搞掉了萧应宫的乌纱帽。

    于此同时，朝鲜方面终于释放了蒙冤受屈的水军大将李舜臣，要他“白衣从军”，戴“罪”立功。于是李舜臣重组朝鲜水军，并于九月十七日在鸣梁海峡大败日本水军主力，打死了名将得居通年和来岛通总兄弟——来岛通总是整场战争中唯一被击毙的日本大名。

    中朝联军就此重新夺取了制海权，日军补给线行将不保，被迫再次收缩回釜山周边地区，想要熬过漫长的冬季，等来年开春另觅进兵的良机。可是这个时候，各路明军已经陆续抵达朝鲜战场，杨镐、麻贵的腰杆也硬了，胆子也大了，就聚在一起商议：“不趁这个大好时机把倭寇赶下海去，更待何时？！”

    这次出国之前，杨镐突然接到父亲去世的消息，按照中华礼法，他就应当立刻交卸职务，回老家去守丧，但朝廷正当用人之际，于是“夺情”挽留，仍然把他派来了朝鲜半岛。杨镐一到朝鲜，先写了一封信，让人送给日军，转呈给丰臣秀吉，信上说：

    “你已经六十多岁了，还能再活几年？你的儿子还不到十岁，要靠谁来辅佐？听说日本列岛的酋长们都在等待时机，好趁机起兵报仇，一旦祸起萧墙，就连加藤清正等人也都会想当国王，谁肯屈居于你之下？将来又有谁肯屈居于你儿子之下？你还不肯退兵，难道是自寻死路吗？”

    从这封信中可以看出，杨镐对于日本的情况是做过一番调研，有了一定准确的认知的。但他终究只是个文官，打仗完全是二把刀——就两次援朝的指挥人选来看，麻贵不如李如松，杨镐距离宋应昌就差得更远了。

    当年年底，杨镐、麻贵策划了蔚山战役，率领主力部队进攻屯驻蔚山的加藤清正所部，打算先将这个最悍勇的敌将一举击溃——因为就双方兵力来看，日军尚有十万，明军总数只有七万，若不趁着日军收缩后退，分兵屯守朝鲜半岛南方沿海各要隘的机会，将之逐一击破，等他们缓过劲儿来，重新聚拢人马，正面决战，正未知鹿死谁手也。

    所以这一仗就总体战略思路来说，是非常正确的，可惜实际指挥却失误频出。当时加藤清正所部只有五千人，因此杨镐集中了明军主力，包括李如梅部、高策明部、李芳春部等，足足三万大军，自以为摧枯拉朽，万无一失。然而日军没有退路，困兽犹斗，抵抗得极其顽强，战斗从十二月二十三日正式打响，一直杀到次年的一月四日，明军仍然未能将加藤清正部彻底击溃。

    仗越打，杨镐就越是心寒，他拿不出拼死一战的决心，总怕损失过大，即便打赢了也不好向朝廷交待，因此打打停停，时间是越拖越长。结果日军各路兵马陆续来援，并且深入明军后方，作出要切断明军归路的态势。杨镐闻报大惊失色，首先拨转马头落荒而逃，麻贵一看杨镐走了，也不敢多呆，即刻下令后撤。明军就此一溃千里，遭到日军从后追杀，损失非常惨重。

    蔚山之战，日军损失万余，明军则在两万左右，辎重物资大多都扔给敌人了，这个结果是杨镐不敢正视的，他惶恐之下，竟然讳败为胜，向朝廷递交了“蔚山大捷”的奏报，说虽然被迫撤军，但明军损失只有数百人而已，也算是个大胜仗。

    那个曾经被萧应官关照过，却并没有为沈惟敬说一句好话的参谋、赞画主事丁应泰苦着脸去找杨镐，说损失那么大，应该怎样抚恤、善后哪？您奏报说获得大胜，这事儿真能长久隐瞒下去吗？杨镐不但不肯自责，还得意洋洋地拿出辅臣张位、沈一贯的信给丁应泰看，说老子圣眷正隆，还怕什么西洋镜被拆穿？

    原来杨镐这次夺情来朝鲜主持军务，辅臣们上奏万历皇帝，说应该给予嘉奖。旨意还没有下，张位、沈一贯先写信给杨镐，通知他这件事，并且连声抚慰、夸赞。杨镐拿了鸡毛当令箭，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就算吃个败仗，就算讳败为胜，那又算个屁呀，你丁应泰还废什么话？

    谁成想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丁应泰，丁应泰愤而上奏，把前线真实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万历皇帝。万历皇帝雷霆震怒，当场就要下旨砍杨镐的头，多亏首辅赵志皋给说了好话，才免去其职，回京待审，改派天京巡抚万世德代替杨镐，经略援朝抗倭的军务。

    明朝中后期开始重文轻武，时常派文官到前线督战，武将用兵，处处要受到文官的掣肘——李如松是威名素著的大将，但第一次援朝抗倭的第一把手却不是他，而是宋应昌；麻贵也是一时名将，但他什么事儿都得听杨镐的——这就埋下了多次大战失败的伏笔。即以杨镐而论，他不是没有打过胜仗，但一辈子遭遇的两场最大规模的战争全都失败了，并且败得难看无比：第一次就是在朝鲜的蔚山之战，第二次是对女真的萨尔浒之战。

    不过朝鲜人看不清其中的原委，他们感念明朝派兵救援，对于任何一位明官明将都是感激得不得了——除了被李昖咒骂过的沈惟敬。杨镐离职回京的时候，无数朝鲜百姓前来送行。另一方面，朝鲜人还为石星建造过生祠，直到石星被夺职下狱……

    杨镐离职以后，接替他的万世德还没能赶到，兵部尚书邢玠就亲自跑到朝鲜来主持军务。蔚山之战的大半年以后，邢玠又发动了第二次大规模的进攻战役。

    这半年多的时间，中日双方都在增兵，实力逐渐有所恢复，其间小小接过几仗，各有胜负。邢玠觉得光打小仗解决不了问题，就再次调动大军，对应日军以蔚山、泗州、顺天三地为重点驻防的格局，兵分三路，发起了全面进攻。

    按照邢玠的想法，蔚山之战之所以失败，不就是因为被日本援军给抄了咱的后路吗？那我这次把他们全都看住，一起进攻，应该不会再发生类似状况了吧。就军事才能来看，邢玠也是杨镐一路货色，是纸上谈兵的典型，实际指挥能力相当欠缺，他就考虑不到，明军论总数仍然比日军略逊一筹，再分兵而战，还有机会对敌军任何一部造成重大打击甚至是歼灭吗？

    战争是在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九月下旬打响的。首先由西路刘綎、陈璘所部对战屯驻顺天的日军小西行长部，战斗一开始进行得还算顺利，明军首次进攻就斩杀日军九十二人，击沉日舰百余艘。但随即小西行长暗派千余精锐从侧翼发起进攻，刘綎受挫后退，水师提督陈璘受他的连累，也被迫弃舟登岸而走。

    明军东路由麻贵亲率，再取蔚山。加藤清正采取诱敌深入之计，把明军诓进空营，然后一声呐喊，伏兵四起，麻贵被迫掉头就逃——他又一次在蔚山日营前铩羽而归。

    中路董一元部杀得比前两路都要精彩，他率领一万五千兵马，首先攻克晋州，进而直插日军猛将岛津义弘的大本营泗州，只差一步就要把岛津义弘部尽数歼灭了。只可惜恶战之中，董一元的本营不慎着火，点着了储藏的火药，冒起冲天火光，董一元以为本营遭到偷袭，被迫退回晋州。喘息过后，他还想整兵再战，却传来了另两路败退的消息，只得长叹一声，喟然而返。

    就这样，继杨镐之后，邢玠也吃了个大败仗。邢玠没有杨镐那么无耻，不敢讳败，老老实实地向北京汇报。万历皇帝震怒之下，当即下旨斩杀两名游击以正军法，给董一元等人记大过一次，要他们戴罪立功——他没有严厉处分邢玠，可见失败不要紧，你得跟皇帝说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