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按照明里的盘算，把朱殷他们从走廊这一头的电梯送下去，今天这事儿就算揭过，后面慢慢再来，她也没指望双方的关系能多缓和，只要不闹到明面上，就可以忽略不计。

没想到朱少在门外，两下打了个照面，都有点愣神。这时明里倒是发现朱殷有种似乎是缘于刻薄和恶意的审时度势，也就是通过示弱和低姿态把对方架上去——看来这是她在朱家的惯用伎俩。她低下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仿佛有多大委屈一样：“哥，对不起，大家心里都不好过，我不是有意的。”

朱少的脸明显扭曲了，声音也是，仿佛每个字都不太情愿蹦出来，但好歹还是回了一句：“我知道，都别往心里去。”

兄妹俩再没看彼此，低着头擦肩而过，明里颇为惊讶，她自信能说服朱殷——毕竟朱殷是人在屋檐下的那个，但就连她也没信心能让朱少低头。送走朱殷一行人回来，她看到朱少身边站着一个人，年纪很大，一头银发，高瘦、清癯，面容和蔼。虽然不知是谁，但明里几乎是本能地肃然起敬，老先生穿着最简单的衬衫、外套、长裤、老人鞋，看不出牌子，看不出质地，甚至没什么样式，这是某一类人士常用的对外形象，全身上下全无破绽，唯一能看出点价值的大概就是他手里那根钛钢手杖了，但也是最简单的那种，而且很明显他是真的需要这根手杖。

看到明里，他露出笑容，慈祥又亲切，一如他的声音：“是明小姐吗？”朱少赶紧替明里作答：“是的，秦伯伯，她就是明里。”

明里后背的汗哗地就下来了，暗骂朱少小船不可载重，老老实实毕恭毕敬地只回了一句：“秦先生。”一般情况下这时她都会加一句“叫我明里就好”，可这回她既不敢也不想。偏偏朱少要替她说：“秦伯伯，您叫她明里就好。”恨得明里要上去撕他的嘴，但当然脸上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赶紧垂下眼睑，生怕眼神暴露了自己的心情。同时心下恍然，她这段时间已经发现朱氏的品宣工作实在乏善可陈，这部分职能甚至挂在总办下面，舆论保护罩却牢固得惊人。这样看来，天大的乱子大概也就是这位秦老一个电话的事儿，甚至电话都不必他本人打。

秦老含笑看了朱少一眼，对明里说：“小明里不要拘束，斐然家里和我也是熟的。”他绝口不提朱家这边的关系，明里就也只从斐姐那边论交，乖乖地叫了一声“秦老”，丝毫不敢多说，也丝毫不敢僭越。

秦老对她的乖觉好像很满意，对朱少说：“远程，我们进去说。”又加了一句：“明里也一起吧。”朱少立刻眉飞色舞，明里几乎想捂脸，秦老的眼神里就带了点戏谑，补充了一句：“有时候旁观者清，明小姐年轻、专业，有经验，又客观，听听她的意见也好。”句句在夸明里，又分明点出她毕竟只是外人。偏偏朱少这个二货浑然不觉，把秦老迎进会客室，还殷勤地问：“秦伯伯喝什么茶？明里姐泡茶可是跟斐然阿姨学的。”明里又想去撕他的嘴，她那二把刀的泡茶水平自己是清楚的。好在秦老只是笑：“老咯，医生叮嘱我一定要戒茶，给我一杯温开水就好。”

虽然明里品茶泡茶始终是二把刀，但跟着斐姐喝了这些年，肚子里也是有点货的，闻言就笑着说：“甘香一味未忘情。”朱少当然不知道她说的啥，但秦老是明白的，这是北宋著名茶人蔡襄晚年写茶的诗句，而蔡襄除了是茶人和才子，还是一代清廉干练的名臣。所以秦老哈哈大笑：“不敢当不敢当。”又点头：“小明里，确实有点意思。”

那边朱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仿佛被夸的是他，比明里得意多了：“秦伯伯，我说吧，明里姐很棒的！”老实说，这样的情形，尤其是朱少的态度，并非明里所乐见。幸而她发觉秦老似乎和她是同一阵线，他继续闲聊，却把话题扯到了明里再也料不到的方向，竟然问起了Echo的《荒原》：“听说小明里和艾先生交情很深，我冒昧地问一句，用的是哪个版本的翻译，我之前倒是没有见过。”

这话简直不能细想，秦老的学识修养，以及紧跟时代的精神固然让明里钦佩，但也表明他对明里已经有了足够的了解，还包括她和Echo的关系。

明里倒也无意对老人家隐瞒，同时乐于借机摆明自己的态度，大方地说：“是网上的一个版本，没有正式出版过，但我们都觉得这是最好的中译。”这话并不准确，明里压根就没有完整看过这首史上出名晦涩的长诗，也从来不清楚它到底写的啥，更不知道它到底有几个中译本。所谓“最好的中译”只是Echo单方面的评价，但明里这里想要对秦老强调的是“我们”二字。

秦老显然明白，也显然很满意，所以说：“虽然我和萝蕤先生有交情，但也必须承认，你们选的这个译本确实比她那一版好多了。”

这下明里有点傻眼，虽然从秦老的话里，能推断出这个“萝蕤先生”应该也是《荒原》的某个译者，但她真的毫无概念，只能圆滑地说：“诗原本就不可译，各个版本都有各自的好。”

当然她觉得秦老的本意也并不是称赞她或者Echo西方诗歌造诣，所以笑着说：“明里年纪不算很大，但很有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