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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的火枪手

作者:驰骋

编辑:樱庭若雪

第五章、黑云摧城(下)
2023-07-31

等第二队的三个百人队到达战场,看到的是一百三、四十具日军士兵的尸体,他们大都是被宽刃短矛一击毙命。这种全长不过三尺长的短矛,有着足足一尺长可刺可砍的宽刃,能在敌人身上留下的伤口极为可怕。

不知道是不是祖先的灵魂在体内停留的时间极为短暂,还是说那只是某种群体意识的暂时觉醒,反正当那场好巧不巧的骤雨结束时,黑人士兵们已然将埋伏在山坡上的日军火枪手主力几乎全歼。

残存的敌人一路逃亡,明军紧追不舍。黑人士兵惯于在非洲大草原追逐猎豹、羚羊之类擅长奔跑的动物,赵把总的东南亚藤牌手们也发挥了擅长在山地奔跑的特长,死死咬住落荒而逃的日军队尾不放。那些日军火枪手只好扔掉手里的火枪以减少逃跑的累赘。饶是如此,他们在树林里爬山的速度还是远远不如明军,不断有落在队尾的士兵被黑人士兵的短矛刺穿,或者被藤牌手们的弯刀砍倒。

拜这帮慌亦能择路的残兵所赐,日军沿途所设的陷阱都失了效,明军砍瓜切菜样追杀着逃敌,原本隐藏甚深的日军山寨赫然出现在眼前。

吉哈诺举首望去,只见山寨墙上点燃的油松火把和火盆,令整座山几乎可以一览无遗。他不禁暗叹李百户手下额绘图师果然不同凡响,这座山寨竟然和图上画的别无二致。里外两道参差不齐的大木头围成的栅墙,寨门上带有简陋的小橹楼,橹楼外围了木盾做掩护物。栅墙外挖了很深的土堀壕沟。

残存的日军此时还有六七十人,他们叽里呱啦叫着冲过架在土堀上,直通寨门的木桥,拼命拍打两扇厚木板建成的木门。山寨里的日军见同伴归来,连忙两两扇大木门“吱呀呀”地推开,不等门完全打开,十几个急着逃命的日军便望门里挤,竟然脚底打滑摔倒在门缝里,剑锋后面人的路完全堵死。

落在后面的日军发出绝望的惨叫,原来那帮手持短矛的黑煞神以及手持藤牌弯刀的、鼻子上插有鼻环骨刺的东南亚兵,已然撵上队尾,正在大肆砍杀。

这帮日军为逃命早就扔光手中武器,此时如同待宰羔羊被堵在寨门和追敌之间的木桥上,只能伸长脖子引颈就戮。几个日军慌不择路,朝着黑漆漆的土堀下面跳去企图逃生,沟底插满了削尖的竹木桩子,这几个愣头青像是烤青蛙般被穿在自己设置的尖桩上,“哇呀呀”惨叫几声就再也没了动静。

“不要停,和敌人混在一起往里冲!”

吉哈诺挥刀将一名日军士兵砍进土堀,大声对着部下们喊道。此时寨门上的橹楼里虽有几个弓箭手和火枪手,却因敌我两军混在一起,怕伤到自己人不敢射击。寨门因为挤满逃兵无法关闭,若能趁势一鼓作气进攻,就能拿下第一道寨门。

随着明军的砍杀,木桥活着的日军越来越少,没被杀死的也大都被挤下木桥戳死在自己布置的尖桩上。寨门的压力随着己方人数锐少而有所减轻,十几个摔倒在门缝里的日军趁机连滚带爬挤进门内。众日军也顾不得门外还有不少友军,四五个人一起用力,想把木门顶上。

如果让他们关上门,想要打开大门只怕就没那么容易了。吉哈诺心中火急,他又砍翻一名日军,迅速在木桥上杀成一团的两军间搜寻。他看到了大个子恰布,他比身材矮小的日军足足高出半个身位,手里像拎小鸡那样抓着两名日军的脖子用力一捏,扔进黑暗的土堀,土堀下传来两声凄厉的惨叫。

“恰布!大门!”

木桥上的喊杀声过于嘈杂,吉哈诺情急之下只能喊出简短的词汇,伸出带血的长刀指着大门。大个子恰布立即醒悟,他“嗷”地大吼一声,像头发疯的大象,“噔噔噔噔”将木桥踩得发出闷响,朝着寨门冲去。沿途阻挡道路的日军纷纷惨叫着被挤下木桥,寨门此时已然被关得只剩一条小缝,若是被上了门栓便万事皆休。大个子又是一声狮吼,亮出肌肉虬结的左臂朝着大门撞去,只听“咣”的一声如同撞钟的巨响,钢铁般的肌肉像是攻城锤般将木门撞得朝左右两边敞开,门内四名正用力推门的日军被木门的巨大推力撞得朝着两边墙上飞去,个个口鼻流血倒在地上。

明军阵营里操着各种语言的士兵,齐声发出欢呼。“乖乖的,你手下这个大块头是项羽转世吧?好大力气!”赵把总朝着加哈诺笑着大喊了一句,抄起藤牌和弯刀,使出燕子三抄水的功夫,在堵塞了道路的敌人尸体间左右腾挪,随即消失在敞开的大门里。只听门内几声惨叫,吉哈诺也笑出声来,这赵把总难怪能带出这帮桀骜不驯的东南亚雇佣兵,果然是好身手。他在欧洲战场上见过多少勇士,却从未见过赵把总这般身体轻盈灵活的武功高手。

明军趁胜追击,一鼓作气拿下了第一道寨门。吉哈诺本以为攻破第一道寨门,日军想必会像刚刚击败的敌人火枪手溃不成军。谁知城里的日军并不慌张,他们见敌人已然攻破防御,竟然从橹楼和寨墙上跳了下来,迅速组成战斗队形,要做困兽之斗。原来,日军里火枪手大都为募集来的农民兵,这些人原本战力就羸弱,防守山寨的敌人里有三分之一是被称为“郎党”的武士。这些武士和那帮放下锄头拿起火枪的农民兵不同,自小深谙武艺,况且又以宗族为纽带,大都是父子、兄弟一起从军,战斗力奇强。

看着眼前不道二十个武士在寨门前空场上嘶吼着将几十名慌乱的杂兵聚拢到身边,形成百余人的战斗力,就算吉哈诺也不禁感叹日本人的坚韧。他想起曾在记录里看到,明朝嘉靖年间,一股不到百人的倭寇曾经杀在南直隶烧杀,南京的十二万明朝正规军竟然难以将之歼灭,可见真正训练有素的日本武士战斗力有多强。

接近二百人的明军将这百余名日军完全包围,日军身后的第二道寨门“嘭”地关上,看样子他们是不打算再犯第一道寨门被攻破的错误,将这些友军当做了弃子。


日军像刺猬一样密集聚在一起,手持日本刀、薙刀和短枪,像刺猬一样将锋刃朝外防御着围上来的明军。双方的武器在“劈劈啵啵”的火光照耀下,发出橘红色闪光。

现场忽然陷入可怕的寂静,不管围困者还是被围者,都默不作声的挺刃向着正对的对手。

一名头戴配有金色三日月前立的桃形兜铁盔,脸上配有带着白胡子的红色鬼面面甲,身穿

嵌有蓝白红三色丝线的仙台胴铠甲,背后插着许多带叶子的竹枝,双手持一把超过五尺的红柄片镰枪的武士站出来,朝着明军大吼挑战。

所谓片镰枪,是在枪刃边上有一根支刃,类似中国人的钩镰枪。这名武士的枪杆被涂成红色,乃是为了需要自己枪术鲜有敌手。至于他背后插着的竹枝,是用来标明身份的所谓指物,为的是让战场上的敌人可以一眼认出他的身份。

这看来是个日军有名的武士,若能在单挑中将他击败,肯定可以大大挫败敌军士气。

竹枝武士抖动枪尖,又是“叽里呱啦”大声叫了几声,大概是要求明军里身份相当的大将出来和他决斗。

不等别人有所反应,赵把总在手心里吐了两团口水,用力搓了几把,提着刀牌跳出自军阵营。

“老子这就陪你小子玩玩吧!”

赵把总冷笑着说道,随即盾前刀后摆开了架门。

竹枝武士点点头,看来是认可了赵把总的身份相若,有和他决斗的资格,随即手挺长枪,首先发动攻击。

俩人枪来刀往,打了几十个回合。那竹枝武士枪法果然不俗,一把朱枪又准又狠,几次擦着赵把总要害。索性赵把总神法极为灵活,每次都能在众人的惊叫中化险为夷。二人你来我往,正是棋逢对手,那竹枝武士盔甲沉重,渐渐力量不支。只见赵把总卖个破绽横着跳开来,竹枝武士以为寻到机会,“喔”的低吼一声,手攥枪把跟身进步朝前一突,又猛地朝后一拉,用片镰枪上的小枝将赵把总的藤牌勾掉。随即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误,生死却早已在瞬间决定,赵把总以藤牌为饵诱使竹枝武士露出短暂的僵直,起身进怀手起刀落,刀刃平滑的砍向竹枝武士裸露的脖子。一颗戴着头盔的首级伴着坠落的竹枝竹叶从肩头滚落。

“好啊!”

明军中再次发出欢呼,日军却发出绝望的嘈杂,看样子,这位竹枝武士正是这第一道门的防卫大将了。

趁着敌人失去战意,吉哈诺发出进攻命令,他自己首先仗剑扑向一个正呆呆看着竹枝武士首级的穿铠甲的武士。那人还没回过神来,已然被吉哈诺用尽全力的这一剑戳翻在地。手持短矛额黑人士兵和手持弯刀的东南亚士兵嘶吼着紧随而上,砍瓜切菜一样的将敌人剁翻。

吉哈诺又砍倒一名日军,他抹掉喷在脸上的鲜血抬起头时看时,还站着的日军已然所剩无几。刀牌手们的近战力极强,有个特别能打的缅甸藤牌手,一个人同时对抗三名头戴阵笠、手持短枪的日军杂兵,只见他刀牌飞舞,三名杂兵顷刻就被一个个杀死。黑人士兵们也毫不示弱,他们运用短矛的功夫更甚于火枪,杀起敌人犹如砍瓜切菜。


当最后一名日军倒地时,执行索敌任务的小沃达带来好消息,他在敌人库房找到成桶的干燥的火药。就在此时,十几名负责照管黑云督的士兵们抛弃的火枪的夫役们赶了上来。吉哈诺立即将队伍分成两组,一组负责用敌人的火药装填子弹筒,一组用火枪去消灭躲在望楼和各种建筑内的零星日军火枪手。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残存的日军被消灭干净,而第二队的明军也赶了上来。带队的明军游击和朝鲜义军将领不光带来了三百人的生力军,还搬来三门轻便的虎蹲炮。

这种小口径火炮在吉哈诺看来,与其说是火炮,还不如说是大型火枪。虎蹲炮的口径太小,威力远不如真正的大炮,射程甚至不如大型火枪,却胜在轻便。两个壮汉就可以轻松搬动,既可以装铁砂扫射近距离敌人,也可装大铅弹攻坚。

明军游击一声令下,几名炮兵应诺着搬来许多草袋,将虎蹲炮架在上面,三个黑洞洞的炮口正对着第二道栅墙的厚木门。

守着第二道寨墙的日军见明军架起炮来,都慌了手脚。他们中的许多人和山寨大将生赖小平太一样是小西行长的部下,曾经参加过五年前明军第一次援朝战争中平壤之役的老兵。那次,明军提督李如松以四万大军包围了守军不过一万多的平壤城,虎蹲炮被大量投入使用。几十门虎蹲炮接连不断轰击,铁砂和铅弹将企图突围的日军打得肢体残坡、魂飞魄散。以至于,日军的许多士兵得了恐炮症,只要听到明军的炮声就吓得发狂。

他们慌乱的开始用火枪反击,几个胆大的日军武士竟然爬到高高的望楼和橹楼的屋顶上,借着居高临下的便利放箭,企图射杀明军炮手。

虎蹲炮射程极短,必须将大炮搬到距离第二道寨门很近的地方。日军的滑膛枪精度极差,火枪手又没受过自由射击训练,加上见到大炮后的慌张,子弹出了枪膛根本只能是看命,完全伤不到明军炮手。倒是那几个用弓箭射击的日本武士箭法又准又狠,居然连连射伤三四个明军炮手。

吉哈诺见这几个弓箭武士倒是成了威胁,眉头一紧,指着那几名武士对大个子恰布下令道:“派几个枪法好的弟兄,把他们敲下来!”

黑云督的转轮火枪虽然也是滑膛枪,却属于重型火抢,加上枪膛工艺先进,比之日军火枪的火力和射程都不可同日而语。

大个子恰布才要去喊人,却见第二队里那位没穿铠甲的白衣朝鲜义军首领抢出一步说:“杀鸡焉用宰牛刀,省着子弹吧,弓箭的事,就用弓箭解决。”

吉哈诺这才发现,原来那义军将领正是当日刘总兵脚踹县令时,跟在他身边义愤填膺的那位,他肩上此时横挎着一张弓。

原来,朝鲜人素来以善使弓箭著称,

这位白衣的义军将领本是猎户出身,从小就练得一手好弓箭。朝鲜弓颇得生活在中国北方的骑马民族复合反曲弓制作之妙,而对面的日本弓箭武士所使用的是一种长达七尺的和弓,却类似威震欧洲的英格兰长弓。吉哈诺一直很好奇如此长的弓,以身材矮小的日本人该如何拉开,这次亲眼所见才得知,原来日本武士竟然是手握弓下端三分之一段射击。

“这倒是一场可以写在笔记里的,类似罗宾汉故事般有趣的弓术对决啊。”

吉哈诺大感新奇,立即叫停了大个子恰布,抱着肩膀且看这位义军将领如何用弓箭解决。


只见那义军将领一脚踩着虎蹲炮旁的草袋,站直身子手持反曲弓搭箭用力拉开,弓弦紧紧贴着侧脸,眼睛和箭杆成一条直线。他那袭白衣在夜风里猎猎飘舞,即使在夜晚也极为显眼,吉哈诺真是为他捏着把汗。

“嗖”

利箭急如流星飞出,远远站在二道栅墙上的橹楼屋顶的一名武士扔掉手里的长弓,翻身摔了下去。

“好啊!”

明军中一片喝彩声。

接着是第二箭、第三箭,义军将领的射击速度极快,似乎不用瞄准一般,将在高处射冷箭的武士连连射杀。剩下的两名弓箭武士终于发现了这个强敌的存在,随即一起朝着他搭箭射击。义军将领手疾眼快,早发箭射去,先将一个武士射翻,另一个武士趁机放箭,那支长箭稳稳朝着目标射来。

“小心!”吉哈诺惊呼,他心里也是一沉,只觉得这位艺高人胆大的义军将领怕是难逃此厄。

日本武士的长箭确实极准,瞄的是义军将领的头部。只见这朝鲜人并不慌张,只是略一侧脸,竟然用牙齿咬住了这支箭的箭杆。日本长弓拉弓极慢,朝鲜的反曲弓短小,上弓却极快。只见义军将领,吐掉口中的日本长箭,早又从腰间抽出一支箭射了出去,那名弓箭武士被射死时,还没来得及将下一支箭抽出。

在明军的欢呼声中,三门虎蹲炮“轰轰轰”的发出怒吼。几轮射击后,第二道寨门经不起铅弹的冲击,被炸出好几个大洞。

眼见得防守无望,几十个日军在武士率领下,推开破裂的寨门,以同归于尽的架势挥舞刀枪,怪叫着冲了出来。

“火枪手,瞄准。”

吉哈诺嘴角露出微笑,方才赵把总和义军将领夺了他的风头,现在正是火枪队扳回一局的好机会。

这帮日军只有极少几个武士穿着铠甲,大都只是头顶绑有镶嵌铁片的白布,或者只能护住额头的钵金护额。

数十名黑人火枪手在大个子恰布的率领下,在虎蹲炮的侧面站成三排,第一排下蹲瞄准,第二排直立瞄准,第三排在第二排的空隙中伸出火枪。

吉哈诺高高举起长刀,眼看着几十个日军狰狞的面目越来越近,甚至可以听到他们口中高喊的“八幡弓矢大菩萨保佑”的口号。他想起了荒村的水井里那些被割掉鼻子的人头,还有小姑娘呆滞的目光,一股报复的恨意涌上心头,心里想:“我这就送你们去见你们的神吧。”

“开火!”

“嘭嘭嘭嘭嘭嘭”


三排火枪轮流喷出浓重的白烟,日本士兵像割麦子一样扑倒在地。

残存的日军保定了必死的决心,即便大多数同伴都被击毙,却丝毫不肯停下脚步。尤其最前面的一个老年武士,他剃了光头大概是个出家的和尚,身上放没穿铠甲,只穿了被称小具足的手甲和腿甲,双手挥舞着一把刀身极长的野太刀,嘴里念念叨叨大概是在念着什么壮胆的经文。他带着六个武士冲在敢死队的最前面,三轮火枪齐射打下来,这七个人竟然毫发无损。


眼看距离不过十几步,吉哈诺正要命令火枪队准备近战,那三门装填速度极慢的虎蹲炮却同时发出了低吼。这回从炮口射出的不再是铅弹,而是混杂了铁砂和小铅子的散弹,炽热的火焰和散弹的可怕威力,将七个武士完全笼罩。虽有武士精神身护体,他们毕竟不过是肉身凡胎,当不得钢铁与火焰的洗礼,就在火枪队眼前,他们被撕扯成了碎片,断肢残体四处飞舞。

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掉落到吉哈诺面前,他躬下身子去看,原来是那老年武士的两只断手,手被从手腕齐齐炸断,还紧握着半把野太刀。

“垃圾。”

吉哈诺用力一脚将握着刀的断手踢进黑暗中,浓浓的、带有恶意的复仇快感涌上心头,他丝毫不可怜这群畜生。挥舞野太刀的和尚武士若是真的能转世投胎,吉哈诺希望以他的罪恶可以做猪做羊,体验下被人宰杀的痛苦,一如被他杀害的那些朝鲜百姓。


当第三队也到达时,明军已然扫清第二道栅墙内的残敌,最后一二百名残存的日军都缩到被日本人称为本丸的二层木堡以及周边的几个小据点里。这是山寨最后的防御圈,也是最难啃的骨头,不但极为坚固,且拥有众多隐蔽的射击孔,使敌人得以击中火力负隅顽抗。明军兵力已经绝对优于残存的日军,众队长商议后决定强攻。

战斗从半夜再次打到天明,木堡四周那些用竹木捆扎的望楼被一个个拔除,唯有那座两层木堡样的建筑最为棘手,虽然被团团包围,却还在顽抗。木堡内火枪众多、火药充足,加之居高临下,虎蹲炮太短根本无法靠近射击,明军唯一可以与之对射的只有长射程的转轮火枪。双方你来我往互相射击,日军火枪固然无法伤及黑人火枪手,黑人火枪手的火枪却也无法穿透木堡厚重的外壁。木堡的形状让吉哈诺想起了安宅船上的小天守,从而又想起了骨川强太夫:“难道正在指挥交战的人是他?”

明军凭借优势兵力进行了几次强攻,然而,木堡是用多层厚木板建造,外围挖了被称为土堀的干壕沟,还立有木栅栏像只刺猬无从下嘴。明军也曾试过想要火攻,可惜经过那场骤雨,木堡外壁受潮严重,就算火箭射到木壁上也很快熄灭。赵把总亲自带着藤牌手们进攻,从楼上楼下密布的窗户里打出的枪弹、射出的弓箭让他们难以接近。赵把总怒骂着叫趴在地上不敢起身的士兵们进攻,只见木堡二层一扇窗户喷出浓重的白烟,赵把总手里的藤牌被打得粉碎,弹丸击穿他的锁子甲,肩胛骨被打得血肉模糊。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几个藤牌手拼死将他拖下战场,总算捡回条命。这日本射手的枪法极准,火枪射程既远、威力又大,且极为狡猾,专门狙杀明军的指挥官,一连几个指挥进攻的队官被打死打伤。

吉哈诺和赵把总此次共同行动,也算颇有点患难与共的战友情谊。上前替他查看伤势,只见赵把总已然昏死过去,他的肩胛骨被子弹打得粉碎。

“这是大铁炮的伤啊。”

吉哈诺想起他在传教士在文书里的记载:所谓大铁炮是日本人将普通火绳枪放大数倍制造的大型火枪,身管粗大,里面装的弹药量也多,弹丸更是大到如同小炮弹。由于过于沉重,使用时无法像一般火枪手那样平端,需要抱着发射,而它一发的威力足以将手持木盾的敌人连人带盾一起击碎。

转轮打火枪的射距虽强于一般火绳枪,同大铁炮这种不亚于小型火炮的怪物比,却犹有不及。黑人连队几次想要靠近到有效距离,都被那把大铁炮死死压制,没法给进攻的步兵们提供支援。更何况,明军预装的火药都潮湿无法使用,他们只能现场分派人手用缴获的日本火药装填进油纸筒,弹药的供应自然也就跟不上。

又是一波没有火力支援的明军冲上去,木堡内不断喷出大大小小的白烟,士兵们被击倒,剩下的只好就地寻找掩护物。二楼更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发出有条不紊的低吼,每次它的发射都会导致一名躲在掩护物后面的明军士兵被打得肢体断裂。

大铁炮的装弹速度极慢,能保持现在的射速,吉哈诺可以确定那射手至少同时在轮换用四把大铁炮,至少有三个辅助人员在一旁配合装弹。这种三个人伺候一名射手的组合在日本极为有名,被称为杂贺流铁炮术,是有效提高射速的手段。

“给我一把最好的枪,还有装填好的子弹筒。”吉哈诺对大个子恰布说道。

大个子恰布刚想说些什么,看到中尉不容争辩的眼神,也就不再说话,挑出一把好枪,还有几发刚刚装好子弹和火药的油纸筒交给他。

转轮打火枪的射击虽然远,和大铁炮这种火炮级别的武器自然没得比,只有尽量接近到有效射程才能和它对射。吉哈诺观察了战场,只见战场上散布着不少原本被守寨子日军充作掩护物的竹排、大型木盾和装米深的草袋之类。

他盘算了距离,深吸一口气,趁大铁炮发射完一发的间隙时间,弓着腰冲出去,躲到一面木盾后。大铁炮的射手身在二楼可以清楚俯视全局,他显然发现了这个诱人的目标,西班牙式样的军装和朝阳下闪闪发亮的黄铜饰件都与众不同,第二发子弹就在他一秒前停留过的地方炸开。

情知下一个目标肯定是这面木盾,吉哈诺不敢停留,就地翻滚几下,滚到不远处草袋堆起的临时工事后。没等他喘口气,方才给他提供过隐蔽的木盾,便“轰”的一下被炸得木片乱飞。

接下来他又钻进第三个由竹排构成的防御工事,这回轮到之前的米袋被打爆,白花花的大米被炸得瀑布一样飞射。

吉哈诺就这样不断在隐蔽物间穿梭着靠近木堡,大铁炮则像是幽灵般,紧贴着他行动的轨迹射击。

大概是发现这样追逐射击根本是在浪费弹药,当吉哈诺滚进第六个掩护物时,大铁炮居然没有发出低吼。他略一迟疑,冲向第七个掩护物,只要到了那个距离,他就可以还击了。

“轰!”

大铁炮的子弹在他耳边炸裂,吉哈诺感到头昏眼花,身体重重摔在地上。

“该死的,被这家伙算准了!”吉哈诺咬着牙撑起半个身子,鲜血从额头流进脖子,热乎乎的一直淌到胸口。

原来,大铁炮的射手是个老奸巨猾之辈,在连续几发没有射中后,就看串了他的意图。既然大铁炮的发射频率无法改变,那不如省下一轮发射,趁他依照惯性进入下一个掩护物时,瞄准目标将掩护物和吉哈诺一起打成碎片。

吉哈诺没有死,幸运依旧在他这边。他稍微缓过神来仔细观察才发现,原来第七个掩护物是用成捆竹束搭在木架子上排成的竹墙,大铁炮子弹打不坏富有弹性的成捆竹子,只是爆炸时崩溅的竹片将他额头擦伤而已。

他瘫坐在竹墙后,朝着后方担心地看着他的黄通译、大个子恰布等人摆出个“没问题”的手势。

“轰!”

大铁炮又一次不甘心地低吼着打在竹束上,除了无奈地炸断几根竹子,并不能伤到后面的人。

吉哈诺咬开油纸弹药筒填装好子弹,瞅准时机,猛地跃出半个身子,朝着木堡二楼打了一发。子弹准确地打进射击窗口,传出清晰的惨叫声。然而,下一发铁炮子弹还是在他刚刚露出身子的位置炸开,想必被打中的只是个倒霉的装弹手。

又是几发对射,双方互相打空,但吉哈诺手里捏着的弹药筒只剩最后两枚。

“我没有退路了,我必须打中,必须打中,必须打中……”他闭上眼,心脏“蹦蹦蹦”的剧烈跳动着,头上的伤很痛,扳机上的手指有些抖,嘴也发干。

他依着竹束从缝隙中偷偷窥视大铁炮的动向,只见枪口的角度居然在古怪的抬高。

“他为什么改变了目标?放弃我了吗?是有什么别的阴谋?”

念头一闪而过,吉哈诺马上明白了对方此举的目的。大铁炮的射程至少是普通火枪的一倍,也就是说,他完全有把握从这座俯视全寨的制高点打到整个山寨的任何角落。

那么他瞄准的目标是……

吉哈诺随着大铁炮的抬起的角度看过去,寨门口,身披着草帘子的小女孩正站在那里,站在一黄通译、船长和一大群明军军官中间,痴痴呆呆地望着他。

“他也在赌!”吉哈诺瞬间明白了射手的心思,他在赌这个看似不重要的目标能把自己吸引出来……“不对!他其实不能确定我是否在意小女孩的死,只是赌我肯定会认为这是个攻击他的好机会而现身进攻,小女孩只是随机设定的目标罢了。”

以大铁炮的射速不可能接上第二发攻击突然出现的自己,吉哈诺立即明白,射手换人了。这发打向小女孩的子弹并不一定要命中目标,而真正要狙杀自己的杀手,正握着另一门大铁炮在旁边暗暗的观察。

“去吧,吉哈诺,他打不住那小姑娘的,他打不中。你只要思考射手真正的位置……但是他会隐藏在这把做诱饵的大铁炮左侧还是右侧呢?”他再次从缝隙里看向二楼的射击窗口,这个长条形的窗口,两侧有着充裕的空间再站一个人。

“如果和我对决的射手是骨川强太夫本人的话,他会站在哪边?”念头如电光火石在脑中闪现,吉哈诺立即决定假想对手就是这位加藤清正部下的铁炮侍大将。之前的森林伏击,那样的调度能力,绝非一般浪人所能为,当时的对手、现在的对手,都只能是他。

又是电光火石的一闪念,吉哈诺想起了和骨川强太夫的初遇,那家伙说他也喜欢猫,于是用左手把赛拉抱了起来。习惯伸左手抱猫的人,往往左手的力量比右手要大,左手持枪的几率也要大很多。如果那样的话,只有站在这个诱饵射手的右侧才不会别扭。

他长长吐出口气,这一发不是他死,就是敌亡。自己应该向谁祈祷?他是个并不相信神的人,那么,就只好求赛拉保佑了。

“轰!”

大铁炮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吉哈诺在那瞬间飞出竹束,将全身力气集中在手指上朝着诱饵射手的右侧按下了扳机。在身体摔到地上的瞬间,他看到诱饵射手的右侧,端着另一门大铁炮的身影刚刚从黑暗中现身就被自己的子弹击中,后仰着倒下了。

吉哈诺猛回头,看向站在山寨门口的小姑娘。她被弗朗索瓦船长扑倒在地,船长的右腿被铁炮子弹齐膝盖打断,只剩少许血肉和大腿相连。即便是在那么远的地方,吉哈诺都能看到船长的下巴高高耸起——这大概是老家伙今生把下巴撅得最高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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