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版 登录 注册
文字大小
夜间模式
龙的火枪手

作者:驰骋

编辑:樱庭若雪

第六章、新年调令(上)
2023-08-05

步枪连队的火力很快压制住了守卫木堡的残兵,很多日军在射击中就被击毙,剩下的则在和冲进来的明军短兵相接时被消灭。冲上二楼的士兵看到是被遗弃的四把大铁炮和一具身穿“南无妙法莲花经”胴丸铠甲的随从尸体,以及一滩鲜血,还有一顶海螺造型的头盔。

骨川强太夫并没有被当场击毙,也没有找到他的尸体,而另一名头领生赖小平太在木堡陷落同时切腹自杀。

此战黑云督的黑人士兵们的竟然无人战亡,只有二十几人受伤,这毋宁说是个奇迹了。而消灭的日本士兵有将近八百,人数足足比锦衣卫的情报多了三倍,日本俘虏即便身受重刑还是撒了谎,这让李百户脸色极为难看。那位被刘总兵踹过的县令被确定是导致火药受潮的元凶,他非常痛快地招供称是挟恨授意工匠向火药里灌水火药,李百户当即将他处斩,抄了他家私充军饷。

吉哈诺却嗅出了借刀杀人的味道,只是自己这个雇佣兵中尉竟然值得他李百户记恨,顺势赔上一百黑人士兵和一百南亚士兵?除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想不出别的理由。万幸战斗虽然惨烈,连队除了二十几个人受了不算严重的伤外,无人死亡,也不知是不是老叶布阿的巫术真的起了作用。

山寨里的存粮不少,金银财宝却几乎没有。吉哈诺将一盒从库房里找到的老山参摆在弗朗索瓦船长床头是截肢手术做完四天后,他得到了一条和船长身份相称的漂亮橡木假腿。船长把整盒老山参掀到地上,用假腿捣得粉碎,他的尾款和赏赐依旧没有着落。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当时会去把那个小姑娘扑倒?”

“我他妈的肯定是鬼迷了心窍,满脑子都是骑士精神,身子不听使唤就扑上去了。这是我今生做过的唯一一件蠢事。”

“我想这是他今生做过的唯一一件好事。”吉哈诺抱着抱着膀子想。他决定不告诉船长,当时如果他不去扑救,那发子弹根本也打不到孩子,他是把自己的腿送到了弹道上。


刘家军在各地义军配合下连破十几个日本残兵山寨,缴获的粮食物资不可胜计,吉哈诺率领的火枪连队几乎参加了全部战斗,黑云督的黑虎旗如今也颇打出了点声名。

刘总兵自然感到意气风发,他手下有着大明最强的火枪队,报功文书一封封发去王京。只是杨经略似乎对这些小胜兴趣不大,他只要毕其功于一役,几个月来各地人马和饷银粮草还是源源不断在向王京集结,刘家军的军饷依旧拖欠着。


大军随着剿灭日军残兵不断转移着营盘,眼看着时间就过了腊月二十三的小年,身在后方的刘家军战事也变得不那么紧迫,部队里居然也忙着准备起过年的物什来。吉哈诺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这将是他在东方过的第一个正月,他对这个新世界在节日里的风俗、饮食、娱乐,一切的一切都感兴趣。

黄通译曾经告诉吉哈诺,正月是中国人最热闹的节日,吃得也讲究,他摇头晃脑地说:“中国人过年必定是要吃围炉的,一家人团团圆圆围在火炉边上烫菜烫海鲜,那才舒坦。”

可等吉哈诺去问赵把总时,赵把总不屑地说:“扯淡,就他们福建人过年吃围炉,俺们辽东那旮当然是吃猪肉炖菜,大块猪肉肥腻腻的那吃着才叫解馋。”

另一位和吉哈诺相熟的宁波游击却连赵把总也一起嘲笑了:“你们说的那些都是小角色,年饭还少得了汤圆压轴?”

朝鲜人也和大明人一样过正月,吉哈诺本来还想找几个义军头领问问,只可惜他们都请假回家和家人团聚去了。附近村落里家家户户都传出捣年糕的动静,看样子也确实不必问他们了。

至于刘总兵,他虽是南昌人却大半辈子带兵在外,想必早就没了刻在身体里的乡俗。吉哈诺甚至好奇李百户的答案,可只要想想他阴恻恻的表情,也就没了兴趣。

他在军营里边走边翻看着一天记录下来的笔记,早晚有一天他要退役回到欧洲,到时说不定他可以将这些在东方的见闻都整理出成书。一片雪花飘飘悠悠的落在笔记本上,将几个字母阴湿,墨水像是长了触角在纸面扩展成一小团。

吉哈诺合上本子朝天上望去,只见大雪毫无征兆的布满了天空,这是他在朝鲜赶上的第一场雪。

北方的冬天极冷,地面上的雪没多久就积了薄薄一层。小猫赛拉从他社身边跑过,在雪地留下一长串的脚印,那个捡回来的朝鲜小姑娘穿着厚厚的棉袄,踩着小皮靴在后面紧追。这孩子自从留在军营,就很被离家日久的军人们宠爱,他们中的很多人在家乡也都有差不多大的孩子。船长善心大发,命人把赛拉也从船上接来陪小姑娘玩耍,战争的恐怖记忆很难在孩子心里留下深刻的记忆,一旦有了玩伴很快就会忘记。

船长拄着拐杖,拖着条木腿缓缓地在远处跟着,自从他习惯了木腿,就一刻不离的跟着小姑娘身边。吉哈诺问过他为什么那么上心,船长撅着下巴回答说:“这小杂种的是用一条腿换来的,总不能让她出事。”

刘总兵食言了,尾款的事还是没有后文,船长却不敢再去催问,免得那把劈过石头的大刀劈在自己身上。大明官员的承诺是做不得数的,所谓的协议也对这些当官的跟废纸差不多,何况刘总兵也确实拿不出钱来,他只好揣着合同继续等。

雪已经可以没到脚面,小姑娘和几个年纪小的士兵在碎玉琼花上踩来踩去留下许多脚印还嫌不过瘾,索性团起雪球互相投掷。这些孩子自然的据日常关系亲疏分成两派,小沃达站在小姑娘一边,出生在非洲的他还是头次见到雪,玩得不亦乐乎。

远远的,吉哈诺可以听到他们的欢笑声,他抱着笔记本,找了个营帐靠着看他们玩耍。

小姑娘被小沃达一个雪球打到脸上,她也不怕冷,抓起来团雪就扔出去。这团雪从小沃达头顶飞过去,不偏不倚正打在带着几名锦衣卫巡营的李百户身上。他今天在飞鱼服外加了件貂裘,雪球在貂裘上留下一块白印。

吉哈诺吓得跳起来,船长也停下那条在雪地里拖动的木腿,小沃达和几名参加打雪仗的少年士兵更是吓得跪倒匍匐在雪地里不敢出声,只有小女孩两手都抓着雪,傻呵呵笑着站在那里。

本以为李百户会大发雷霆,谁知他只是轻轻掸掉雪,就继续行路查他的营房,就连他身后的众锦衣卫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李百户怎么性子也转了?老子还以为他得搬出什么十七律五十四斩的军法把那妞子斩了呢。”

随着一阵洪钟般的敞笑,身上只套着窄袖短衣依旧额头见汗的刘总兵骑着他的乌骓马,率领着百十个手下走进两架大车搭成的辕门。这些手下既又他的亲兵,也有其他营的士卒,大个子恰布和老叶布阿也在其中。他们有的怀抱弓箭,有的扛着火枪,更多人背着扛着獐子、兔子、雉鸡之类野味。

刘总兵早上天刚亮就带着这些人出去打猎,说是过年要给弟兄们弄些野味打打牙祭,看收获颇丰。

吉哈诺赶紧跑上前,摘下帽子深深施礼:“总兵大人安好。”虽然他已经颇能听懂些汉话,却还不怎么会说,只有这句说得字正腔圆。

刘总兵又是哈哈大笑几声,指着几只大野兽说道:“小子,你的兵枪法可以,这几个大家伙都是他们打的。”

正说着,只见两个士兵用根粗木棍抬着只极大的老虎过来,那老虎口鼻出血,毛皮却干干净净,居然不是被火枪或者弓箭杀死的。

吉哈诺一惊,心想:“这老虎看起来倒像是用钝物打死的?”

都传说上一次朝鲜之役时,日军也曾打过虎,只因日本没有老虎,众将都要打老虎送回日本向太阁丰臣秀吉献礼。勇将加藤清正为了不伤到虎皮,也曾不许部下以弓箭火枪伤虎,亲自挺着十字长枪和猛虎搏斗并将之杀死。难道这明军中也有如此勇猛之人?


只听刘总兵说道:“这畜生好皮毛啊,枪打坏就可惜了。亏得你手下的黑大个好生气力,竟是用棍子把这畜生打死,没伤了半根毛,正好给老刘铺虎皮交椅。”

果然,正和同伴们谈笑风声的大个子恰布身上的衣服横七竖八被抓了许多口子,脸上也留了老虎爪子抓的伤痕,可他却满不在乎的样子。

刘总兵从马上探出身子小声对吉哈诺说道:“他奶奶的,老子的大刀全军上下也就他能舞的跟耍鸡毛一样。这次又看他打虎,喝,好大力气!今天我是信了武松能徒手打老虎了。老子是真想跟你要来做个亲随,你肯不肯割爱啊?”

吉哈诺笑而不语,他是真怕刘总兵强行要人,以大个子恰布的能力完全可以在自己合约期满后补任连队长,只做个亲随就太可惜了。没等他回话,刘总兵拍拍他肩膀大笑着说:“跟你开玩笑,还当真了,人你自己留着吧。”

说罢,刘总兵朝着士兵们大声吆喝了几句下令晚上开宴,众人一传十十传百,不管什么肤色、操着什么语言的人们都跟着欢声雷动。只有船长站得远远的,满脸写着不快手插进兜里,吉哈诺猜他肯定又在摸兜里那张合同。

“今天的素材真是有趣,一定要赶快记下来,千万别忘了。”

吉哈诺抓抓被雪水打湿的黑卷毛,朝着自己营房走去。雪下得更大了,他喜欢这短暂的和平生活,心里想:“多么希望这样的平稳能持续下去。”


一骑快马载着骑手疾驰入营,惊醒了彻夜饮宴刚刚躺下的人们。虽然天还没大亮,从眉毛和胡子上都挂着冰碴的骑手脖子上所插的小旗还是一望可知,他是杨经略大营来的传令官。

被喧闹声吵醒的士兵们从各个帐篷里探出头来裹着被子看究竟,只见那人跳下马将马缰绳交给卫兵,高举着一封贴了三支鸡毛的信件,嘴里高喊“军情十万火急!”急匆匆冲向刘总兵的营帐,经过之处都带来一股子寒气。刘总兵营门口的亲兵将他拦住,只是接了信件入帐,不多时就听“咚咚咚咚”地敲起聚将鼓来,各营的把总、游击、参将之类军官忙不迭地现身朝着大帐跑去。

吉哈诺作为雇佣兵军官本来不用参加这样的会议,但刘总兵竟然专门派人来请,他也只好披上衣服,带着宿醉的晕眩起身。

下了一夜的雪已然极冷,大帐门口挂了厚厚的棉帘子,隔着帘子就能听到里面许多人正在激愤地讨论。等他一掀帘子,像是被他带入的寒气吹熄了篝火一样,刹那间人声戛然而止。只见刘总兵坐在中间虎皮交椅上,脚踩着个劈啪作响的炭火盆,旁边另一张铺着棉垫子的交椅坐着李百户,十几名将领分列两边站了,所有人都看着他,有的眼神里满是气愤,有的眼神里都是无奈。

不等吉哈诺见礼,刘总兵两根指头夹着鸡毛信扬了扬:“杨经略来信了,管老子要人,指名道姓要你和黑云督。”

“他妈的!要粮要饷状装聋作哑,要人要枪倒是不含糊。”

“大帅写了那么多请功状子,一分银子的赏格没打下来,倒是从里面看出咱们能打,看咱们的火器眼热,说调走就调走,给他老人家去做炮灰。”

“要我说就不去!先把之前欠的饷都补齐了,还有赏赐都发了再说调兵的事!”

这话一说,众将一片的“对对对,就那么回”应和。

听着在场人们的纷乱吵闹,吉哈诺大概也听明白了意思,黄通译一掀门帘也进来了,刘总兵说:“你来得正好,将这信拿去看看讲给他听吧。”

黄通译口里诺诺连声,对着刘总兵拜了几拜这才把信接过来。等他看完信,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又看了两遍这才讲给吉哈诺听:

数日前,聚集在王京的四万余明朝联军对日军展开了猛攻,由明军在朝最高将领经略杨镐亲自督师指挥。这场会战策划长达半年,聚集了在朝鲜南部的几乎全部明军精锐和朝鲜军尚有战斗力的部队,目标是攻陷加藤清正的据点蔚山城,一举歼灭第二军。

前期战斗极为顺利,在十二月二十三日于农所大破日军阵线,歼敌据称过万。二十四日又打破了蔚山城的外郭杀敌甚众,将残敌六千人困于城内。可惜接下来攻击极为不顺,虽然明朝联军依仗的火炮看似具有火力优势,仰攻山城却威力有限,守城日军依靠精良的火绳枪俯射威力又远胜明军的弓箭、火铳,联军死伤累累全无进展。

此次作战打的本是出其不意,如今困顿在蔚山城下没有进展,日军明白过来很可能汇集大兵来援救。日军尚有超过十万大军,明朝联军的家底现在几乎都在此处,如不能战而胜之后果将不堪设想。

正好此时,杨经略想起了身在后方整训的刘总兵写来的那些报告。虽然这些报告和寻常朝廷官员的文书并无区别,但他还是在剥离了各种吹嘘的辞藻、浮夸的数字之后发现了一支战无不胜的新式火枪部队,这支队伍只有百人却拥有新式转轮打火枪,由一位西班牙中尉率领黑人士兵组成。

正陷入进退两难困境杨经略立即给刘总兵写信,要求急调这支火枪部队前来助战。

“原来如此……”吉哈诺总算明白了众将为何如此气愤。他们倒并不一定是为自己感到不平,像刘家军这样的队伍名义上是朝廷节制,其实几乎可以算是刘总兵的私兵,特别是他那些亲兵随从,就是自掏腰包养活的私人卫队。黑云督和刘家军中的众多东南亚士兵一样,都算是刘总兵的个人雇佣部队,他杨经略却想取为己用,一张文书盖上经略大印就想把别人真金白银组建的部队调走,着实是文官书生意气的想当然了。

更何况,刘家军被杨经略当做杂牌看待,拖欠饷银达几个月,如今说调兵就调兵,按规矩怎么也得给笔开拔费才说得过去。

欧洲的君主们很少有自己的常备军,大都要靠雇佣军打仗,在西班牙军队混过多年的吉哈诺很是明白众位将领气在何处。一百多年前著名的白色佣兵团因为拖欠佣金盘踞法国南方,非但雇主法国国王拿他们没办法,最后还是连身在阿维尼翁的教皇花了十万金弗洛林把他们请走。

相比之下,杨经略确实是个对现实缺乏认识的人,想到这里,他不禁对蔚山之战这场可称为孤注一掷的战争结局也担心起来。自己和整个连队很可能被杨经略当做炮灰牺牲掉,他必须对自己和整个连队的弟兄们的生命负责。

“那里不是我的战场,去的话大概会死吧。”

心里那么想着,吉哈诺挺起胸膛行了个军礼:“刘总兵,如果是以一介雇佣兵身份,我会建议阁下拖延。”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说道:“可是如果从军人角度考虑,我会建议阁下接受。”

选择权交给刘总兵,黑云督连队可以说是刘总兵的私人军队,他相信没有那个明朝将领乐意将自己最好的部队当礼物交给别人。

“很好,那你就去吧。”

一直没有说过话的李百户只是说了一句话,再次激起众军官的哗然。吉哈诺吃惊地看着刘总兵,刘总兵面色潮红没有说话,低下眼皮双手握着信伸在火盆上搓来搓去像是在烤火,又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李百户一撩大红飞鱼服的下摆站了起来,缓声说道:“此次本官会亲率人马远赴戎机。”他惨白的脸上依旧毫无血色,众将听了都吃惊不小,却没人敢再作声。吉哈诺也觉得惊愕,呆呆的看着李百户,只听旁边黄通译小声嘟囔着骂了一句:“这活阎王只怕又没憋什么好屁吧?”

“不如我逃走算了。”这个念头在吉哈诺头脑里一闪而过。


游客
全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