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明里瞅着Echo，一时间不知该拿此君怎么办。她不是不理解Echo的崩溃和逃避，她知道艾玛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有这次巡演对他意味着什么，但仍然觉得恼火，而且是相当恼火。

无论以什么标准来判断，明里都自觉算是个负责任的人，甚至也许太过负责任，有时会让合作者吃不消。虽然到现在，她已经明白，太过负责任和完全不负责任，对身边的人造成的困扰其实是相似的，因此已经颇能容忍不负责任的人和事——这也是她当年能和Echo共事甚至搅到一起去的原因之一。但这一回，她仍觉得Echo实在是过分了。

更让她恼火的是，她还答应了小澜姐把他给押送回去。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艾玛对他都可算恩重如山。”小澜姐说，“我是老派人，如果艾玛走的时候他不在身边，且不说影响多么恶劣，也不谈他自己心里会怎么过不去，我都很难原谅他。”

认识小澜姐这些年，明里第一次听到她把话说得这么重，同时又还有点小心虚，不知小澜姐会不会认为Echo能顺利逃回家，和她明里脱不了关系，这就更让她气恼了。但当着小澜姐，她是一点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弱弱地问：“艾玛那边，现在情况如何？”

“医生觉得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小澜姐叹气，“其实巡演之前，她的医生就建议她什么也别做，什么也别想，过好最后几个月。”

明里也叹息，无论如何，巨星陨落总是让人感伤，更何况几乎就在身旁。小澜姐又说：“我也只能拜托你赶紧把小艾带回来了，明里，这个时候也只有你能做到了。”

当小澜姐这样的老实人使出胁迫手段时，明里真是毫无招架之力，一句也不敢分辨“和我有啥关系”，老老实实把Echo打包拖往NY。Echo不知是不是太擅长逃避及自我欺骗，全程震惊懵逼脸，仿佛才知道艾玛将不久于人世，并一再强调：“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到后来明里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尽管时间紧张得几乎以秒计算，她还是约了郇，正如斐姐的建议：“找专业的人，明里，相信我，在这件事上，郇是专业的。”

老郇正好要飞英伦，两下里凑到机场。郇和Echo单独聊了快一个小时，明里则见缝插针地处理手头的事儿。理论上她只要把Echo交到小澜姐手里，然后就可以转身回来，满打满算一天半也就够了。但事关Echo，又事关生死，她总觉得要留出一段比较长的时间才踏实。而以往的经验告诉她，做充足的准备时事情未必会发生，但不做准备却一定会出事。

郇果然够专业，和他聊过后，Echo那种惶惶之色总算是平复了一点，十几个小时的旅程，他一半时间在睡觉，一半时间在和明里聊天，聊艾玛，聊死亡。“你要相信我，明里，我并不是接受不了。”他一再分辨，“这几个月我和她可算是朝夕相处，早把这个话题聊了又聊，我们已有准备，每一场都当做是最后一场，每一夜对她说晚安时，我都准备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你要相信我，明里，我绝对、绝对不是在逃避。”

至此明里还能怎样，当然只能相信、原谅、接受和尊重，就像一切没出息的女朋友面对渣男的指天誓日。嘴上好歹还是要硬一下的，“老郇说我最好相信你，那我就相信咯。”

“艾玛和其他人不一样，她并不惧怕死亡，但也绝不会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那不是她的风格。”Echo说，“四十年前她就直面过死亡，明里你要知道，那个年代，乳腺癌四期，几乎就等于是死刑判决了，没有一个医生认为她能活下来。她选择了最激烈最冒险的疗法，坚持下来，活了下来，从此与死亡的斗争就成了她这个人的一部分。那样的经历给她力量、给她灵感、给她一种其他人无法复制的姿态和魅力，每一个贴近她的人都能感觉到……明里，你知道吗？我并不认为艾玛就快要死了，她自己也不这么认为，就像她一生都在对抗传统和权威，对抗已经成了她的本能。这就是她对待死亡的态度，死亡一直在她的生命中，她习惯与它相对，反抗它、战胜它，从它身上汲取力量，享受面对它的危险和兴奋……”老实说，这不是明里想要和他聊的话题，而且她也实在太困太累——这才是死亡给与她的感受，有太多的情况要处理，让人疲惫、应接不暇，又必须打起精神应对。

事实上，明里扪心自问，至今为止，所有她近距离接触的死亡，于她都是事故：需要她拿出专业态度应对的事故，涉及她不得不全心照顾的人。不管是近在咫尺的艾玛的死亡，还是不久之前小颜离世。

老郇说过，无论爱与死，她都还未曾经历。曾经明里以为他说得有道理，但现在她觉得，纵然她经历，也必然是以他无法想象和理解的方式。

明里解开安全带，把头靠在Echo肩上，他瘦骨嶙峋的肩头靠起来并不舒服，就像他喋喋不休的感慨，不知所云，宛如梦呓。但明里知道自己是不能逃避的那个人，她也不想逃避。到头来，人总还是要跟着自己的心走，尽管自己的心往往会选择奇怪的路和不可理喻的去处。

半梦半醒之间，她问Echo：“那么你呢，你是怎样看待死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