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我么，我恐怕我和艾玛不一样。”Echo在她耳边轻声说，不管说的是什么，他的声音明里永远无法抗拒，那种古怪而迷人的声线，带着一种凉凉的漠然的温柔，就像一双没有血色的畸形又优美的手，一径伸进你心底，不带一点感情地揪住不放，“我没有她那么顽强，那么勇敢，我恐怕我对待死亡的态度要消极很多。我已经想明白了，我不会主动去找他，那未免太失礼；但只要他来敲我的门，哪怕只敲一声，我就立刻跟他走。”

没错，这很Echo，随意，消极，淡漠。明里还知道，如果有一天——当然她希望不要有那么一天，但如果有一天，她也要对抗死亡，像艾玛那样，她毫不怀疑Echo同样会在第一时间转身离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装作什么也不会发生。

“好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明里嘀咕，“人不能成为自己不是的那个人。你怎样活着，就会怎样死去。”而在她心里，还有一个声音，更轻，更无奈，“连这都能看明白，却还是选择不离开，你自己也应该知道，意味着什么……”但明里选择无视这个声音，朝Echo贴得更紧一点，Echo侧脸，在她的头顶轻轻吻了一下：“至于你，明里，你和艾玛是一类人，你们会自顾活很久，不管死亡怎样把门敲得地动山摇，而且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强烈地活着。”

“我并没有向你请教我自己的生死观，艾先生！”明里没好气儿地说，“而且你这样说的意图，分明是指望我帮你处理后事。”“那是当然。”Echo完全不否认，“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就知道你是会为我处理后事的人。承认吧，明里，你就是这样的人，任何人都能把后背、软肋、遗体和遗嘱放心地交给你。”

“你他妈的吃定我了是吗？”明里喃喃地骂道。Echo笑起来，那双伸进心底的没有血色的手，开始有了些许温度：“我要请你把我的骨灰做成钻石——我听说现在有这种工艺；然后镶成戒指——样式随你挑……”“我是不是还得终身把它戴在手上？死了还得陪葬？”明里更加没好气儿。“那倒没关系，戴或者不戴，戴多久，随你高兴。”Echo相当宽宏大量地说，“但我不希望你戴着它下葬，我希望你高价把它卖掉。”“什么？”饶是明里处理过各种奇葩客户的奇葩需求，也被Echo的这个要求震撼了，“你这是什么清奇的诉求？你以为你能卖出多高的高价？”“因为只有高价买到的东西，人们才会珍惜，然后我就能继续在一个传奇故事里辗转流传。”Echo说，“再说了，明里，我相信你，你能讲出一个我做梦都想不到的故事，把我卖出一个谁都不会相信的高价，你是专业的。”

明里忍了又忍，没忍住，哀叹：“怎么搞的，我现在开始有一种预感，我他妈的必须比你们所有人都活得更久，好好处理你们的遗愿、遗嘱和遗体，并保证你们的葬礼井井有条。”“因为你必定能做到啊。”Echo完全没有get到明里的怨念，“这一点你和艾玛倒是不太像，艾玛才不会管葬礼是否井井有条呢，即使是她自己的葬礼。——事实上我们都将巡演当做她真正的葬礼，而非将来的那个无聊仪式。所以你要相信我，明里，我真的没有逃，我真的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一点也不畏惧艾玛的死亡，虽然我很确信她并不会死，至少不是现在，不是此刻，她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死神还没到开香槟的时候。”

老实讲，这话又让明里有点担心起来，似乎Echo仍然不能也不愿接受艾玛将不久人世的事实。她想着下飞机后立刻给老郇打电话，看来这里仍然需要他，但终究抵不过汹涌而来的睡意，靠着Echo的肩头睡了过去。恍惚间她听到Echo在轻声哼唱，但无从分辨是梦里，还是真的在她耳边。即使在梦里，那旋律她也相当熟悉，《荒原》的开篇，但其实明里从未搞清楚那几行到底是什么语种，不过总算是知道内容：被神明所爱的女子乞求永生，却忘了同时乞求不老，于是在时间的流逝中她变成了可怖的怪物，蜷缩在笼子里，周围玩耍的孩子们问她要什么，她说：“我要死。”

出乎明里的意料，这一回Echo是正确的，小澜姐到机场接他们，直接转机西雅图。艾玛已经去往Fred-Hutchinson Center，准备接受骨髓移植。在她的家乡，一个遥远海岛小镇，从她庞大的家族成员中，很容易找到了配型者，还不止一人。尽管不是所有的医生都赞成进行移植，事实上大多数医生都不赞成，但再一次，艾玛选择了极端的方式，哪怕对她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成功的希望非常渺茫，但她就是要再试一次，试着把死神挡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