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Kim教授的话也很温柔，但同样残忍——她自己并不知道的残忍。明里看了Echo一眼，Echo正看向她。他的眼神让明里知道自己猜得没错——尽管她多么希望自己猜错。同时她还知道：他知道了。

他知道明里猜出了他的心思和念头，他知道她知道了。 

离开Kim教授的办公室，Echo没有松手，两人就这样手牵手，走过安静的洒满阳光的走廊，仿佛闲逛。明里知道Echo想要去哪里，但他们还有时间，阳光这么好，走廊这么长，他们还有属于彼此的时间。

当然不可能一句话都不说，那不是他们相处的风格。明里再次确定自己和鲍勃是一类人，情绪的狂潮退去后，她脑子里最先冒出来的念头，同样是“我要怎样告诉人们这个消息”。而后她想到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小澜姐……”巧的是Echo也在这时开口，说的也是“小澜姐——”

两人同时打住，对视，又一起笑了起来。

“这句话可不能让小澜姐知道，”明里说，“但我真的很庆幸，现在她不在西雅图。”

“我也不会承认，但我确实庆幸。”Echo也说，“小澜姐现在有以结婚为目的的男朋友。”

被两人同时念叨的小澜姐回国去了，大概是因为有明里接手她本就应付不来的现场。说法是回公司述职——她这趟差确实出得太久，但明里估计应该是公司把她叫回去面授机宜。毕竟明里是个外人，且以公司的立场看相当不可控，而小澜姐的可靠和忠诚有目共睹。

“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第一时间告诉小澜姐。”明里发现自己同Echo居然有商有量起来，“而且我说过，我最讨厌有什么事儿不能电话里说，非得当面交代的剧情。但这一次我不得不承认艺术来源于生活，真的，我们应该等到小澜姐回来，当面告诉她。”

Echo表示同意：“就让小澜姐和那个世界，再多睡几个好觉吧。”

“我从来不知道你会在意那个世界能不能睡好觉。”明里斜眼瞅他，笑。

“我仍然不在意，但我在意小澜姐。” Echo轻飘飘地说，“如果没有她，明里，我很可能不会遇到你，也走不到这里。”

他们走到了艾玛的病房外。当然，明里知道，这就是Echo想要的。鲍勃不在，病房里传来隐约的音乐声，Echo贴在墙上，听了听，笑着说：“是《古雷之歌》，使徒们来了。”

“使徒”是一支几乎纯粹用爱发电的小众乐队，圈内地位超然，圈外知音寥寥。明里知道他们还是因为Echo曾和他们线上合演，就是这版重金属《古雷之歌》，Echo中文翻唱过。于是明里坐下来，在鲍勃常坐的位置，对Echo说：“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你。”

通往病房的门被推开的瞬间，震耳欲聋的音乐袭来，Echo大笑，高声加入：“让我们为死神干杯 / 为我们强大而崇高的死神 / 饮尽这黄金杯中火热的酒 / 再紧握我的手，向坟墓行走……”门在明里面前重重地关上，走廊恢复了安静。

“鲍勃会杀了你们的。”明里喃喃地说，替那个可怜的老家伙感到脱力。她猜这是每一个爱上天才的凡人，将永远挥之不去的无力感。鲍勃说过，他的路已经到头，“但你，我的孩子，你的路还长着呢。”可是他错了，明里忍不住叹息，老鲍勃也会出错，她的这条路，比他们以为的要短得多。

当然，它也可以很长，漫长、磨人，而又艰难。但鲍勃终究是对的，“整件事情的关键还是在你所爱的那个人，归根结底那是他的人生，他的病情，他的判断和他的决定。如果你爱他，你要做的就只有这一件事：认真地听他想要怎样，然后尽你所能去支持他”。

可是你没有告诉我会这么难。明里心说，你这个狡猾的老混蛋，你没有告诉我，会这么难，又这么痛。

这时门又开了，出来了整支乐队，挟着音乐，兴高采烈。来自北欧的“使徒”同样是一支“巨人乐队”，虽然不能和“The Silentiary”比，也相当可观。网上曾经流传过一个笑话：在离地一米八的位置朝你的爱豆挥刀砍去，他能否幸免。“使徒”同样在“全员必死无疑”阵营。他们走过时，明里简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巡洋舰旁的小耗子。

巡洋舰自然不会注意到一旁有只小耗子，他们高歌而去，好一会儿明里还能听到余音嗡嗡作响，“……死亡如此短暂 / 仿佛从黄昏到黎明之间 / 那一段平静的睡眠……当你醒来，你会看见 / 床榻上躺着你年轻美丽的新娘 / 穿着新婚的衣裳……”

“你们就用这样的歌来探望绝症患者？”明里忍不住吐槽，又替鲍勃捂脸，她实在想不出该怎样和院方交涉，才能让他们容忍如此扰攘。

Echo没和他们一起，明里又等了好一会儿，几乎开始眼皮打架，他才出来，脸色很平静，眼神也是。“艾玛想见你，如果你愿意。”他说，又笑，“干嘛，明里，你的表情怎么活像考砸了的小学生要见班主任，又像闯祸后接到斐姐的电话。”

“这样的比喻从你嘴里出来特别不伦不类！”明里哼，“任谁来看，我俩之中，你才比较像是会考试不及格或者闯祸的那个。”

Echo耸肩，过来抱了明里一下，把她的头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然后轻轻推了她一把，温柔地说：“去吧，明里，换我在外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