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从艾玛的病房出来，Echo没有等在外面，而明里一点也不意外。

“你的Echo小子和使徒们在一起。”长椅上坐着鲍勃，捧一杯咖啡。明里径直坐到他身旁，自顾把头靠在他肩上。

“你要我陪你一起去吗？Ming，今晚他们在Pike Place Market演出。”

“我才不去呢。”明里哼了一声，“我曾发誓绝不靠近那堵墙十米之内。”

鲍勃笑起来：“那你今晚可得把你的Echo小子好好洗涮一番了，没准还要消个毒。”

然后他问：“怎么回事儿？Ming，你的Echo小子又对我的姑娘做了什么？她说她改了主意，不进行骨髓移植了，而是让我去看‘极乐号’下一次出海是什么时候，还有没有房间。”

哦，“极乐号”！明里想，果然是艾玛的风格，如果条件许可，她甚至会包下这条游艇，或是带尽可能多的亲友同行，见证她的死亡，将之变成一场盛大的party。同时她再次对鲍勃感到同情，尽管“极乐号”号称能提供全程全案服务，满足人们在最后一程的所有需求，但她猜鲍勃不会放心全盘交给他们。

换了她也不会放心和放手，明里不由得感叹，也许这就是他们应对的方式，没有得到天赋才华眷顾的普通人，同样要面对死亡和尽头。而她和鲍勃是同一类人，他们选择将之视为不得不悉心处理的事务，并尽全力做到完美。

“还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吗？Ming。”鲍勃看着她，敏锐地问。明里苦笑：“你真是个犀利的老混蛋啊，鲍勃。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艾玛会改变主意，因为我家Echo小子想要与她同行。”

“当然他要一起——”鲍勃说到一半反应过来，“噢，不！哦，Ming！”他放下咖啡，紧紧拥抱明里，“该死！这真的是该死！该死该死该死！”然后他叹气——准确地说是吁出一口气，“我真的痛恨这样说，但艾玛一定爱死了这个主意。”

明里也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艾玛说的没错，一个男人就是一个男人，即使他如此爱你，即使他愿意为你做一切，直至你生命的尽头，但在有些时候，他就是不能真正地懂得你，在他眼中和心里，你永远是他回忆和想象中的样子。他以为艾玛会爱死了这个主意，他以为她仍是他爱过、娶过又不得不放她走的那个bitch，那个任性、自私又疯癫的bitch，会开心地挽着年轻的爱慕者的胳膊，和他一起走掉。

甚至，明里猜，他还有那么一点点妒忌。

“你还好吗？Ming，我能为你做什么？你需要我做什么？”

这真的是该死！明里也在心里说，有些话她原以为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却在此刻如此轻易地冒了出来，几乎不受她的控制。“我觉得自己仿佛被分成了两半，当我意识到Echo想要做什么的时候。一半的我觉得这或许是最好的安排。真的，你无法不这样想，这样的人生，这样的死亡，残酷的命运终究还是有一点善意，一点慰藉，无论是对艾玛，还是Echo，还能有比这更好的结局吗，我想不出来。但另一半的我又真的是难过得几乎不能呼吸，也许还有愤怒，哦，鲍勃，你知道你无法对他们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你就是忍不住要问：我呢？我的心呢？我的爱呢！我呢？”

“我懂。”鲍勃把她搂得更紧，“我想，没有人会比我更懂。是的，我也是，仿佛整个人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想要热烈地拥抱你的Echo小子，亲他的脸，拍他的脑袋，夸他好样的，干得好！他做到了我们所有人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我们曾以为没有人能做到的事，教我爱的那个人终于放手，不再让自己和身边的人如此痛苦，温顺地步入那个良夜，有年轻的挚爱相伴，平静而快乐。为此我应该感谢他，对吧，怎样感谢他都不为过。但另一半的我就是忍不住要问：嘿！我呢？我呢！”

“也许只有更强有力的身体和灵魂，才能承受天才的爱与拥抱。”明里嘀咕。

鲍勃笑起来：“哦，老好巴尔扎克，他是懂得的，懂得人情世故，也懂得人的心。有时候我会想自己是不是活该：活该你遇到她，活该你爱上她，为她做一切事情，谁让你有着世上最强有力的身体、灵魂和神经，尤其是钢铁般的神经。”

“尤其是钢铁般的神经。”明里不得不表示赞同，因为实在是感同身受。

“但即使你有着钢铁般的神经，你还是忍不住要问，为什么？我呢？你知道吗，Ming，我曾经想过，不止一次：如果死亡是一场漫长的旅途，那么谁来给她清理路上的石头和杂草，帮她铺上红毯，撒上花瓣；如果死亡是进入另一个世界，谁来帮她报关、填表、清点行李；如果死亡是最终的永恒居所，又有谁来帮她铺好床，盖上被子，亲吻她的脸，对她说晚安。难道不应该是我吗？难道不是我一直在做所有这些事情吗？”

明里只觉得自己的心再也不能好好地呆在胸腔里了，再也控制不住地要就此融化，一径淌下去，淌遍全身，渗进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唉，你这个操心的老混蛋啊，”她吻了吻鲍勃的脸，“你搞得我也开始担心起来。”

鲍勃回吻了她，吻了她的嘴唇：“反正，所有这些，我们肯定是不能指望你家Echo小子的，对吧。”

“是的，”明里微笑，同时泪盈于睫，“我很抱歉，鲍勃，就连你的艾玛，也清楚地知道不能指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