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采采
编辑:乖乖
除了做梦的游戏,松芽还学会了更多有趣的事。
她喜欢看画报,喜欢凭图画猜测书中的故事;她可以用软软的滑石笔在深色的水泥地上涂鸦,再用清水一擦就得到崭新的画布;她会趴在窗台上,用橡皮泥捏极小的乌龟,在纱窗上印出小龟背上的花纹,再把捏好的作品小心地摆在姥姥的花盆里。冬天的时候,松芽会用雪糕碗盛满水,放在院子里冻成晶莹的冰。她发现如果往水里加一些干净的雪花,水可以更快冻结,如果再把水彩笔的颜料滴进去,就能得到五颜六色的冰块。
松芽渐渐发现,即使不是在梦境里她也可以扮演自己之外的角色——她可以把长长的毛巾罩在头上,变成美丽的仙女,也可以扮演温柔的母亲,耐心地哄睡怀里的枕头。只要她愿意去想象,她就可以是工匠、厨师、大侠,也可以是狮子、孔雀、小白兔。姥姥家小小的屋子于是变成了松芽的丛林、星球和宇宙,她可以在其中任意穿梭,畅行无阻。
松芽的游戏在丛林历险中遇到了挫折——当时她正化身为一头小熊,披着一身漂亮的棕色茸毛,抽动黑亮亮的鼻子,在山坡上寻找好吃的东西。林间的微风吹来香甜的气息,那是蜂蜜的味道。这气味从山坡下面飘来,但似乎还很遥远,她需要一个又快又省力的办法到那里去。
“我是小熊。”松芽对自己说,试着用熊的想法寻找答案,“我可以滚下去。”于是,她蜷起身子,额头着地,两脚稍一用力便向前滚翻过去。“一个滚。”小熊松芽说,“再来一个滚!”—— “噗通”一声,她从炕上掉到了地上。
“小熊滚到山沟里了!”松芽趴在地上想。她慢慢地爬起来,拍拍摔得生疼的屁股。
“松芽,怎么了?”姥姥从厨房走进屋来,松芽已经站起来了。
“我从炕上掉下来了。”松芽说。
“摔哪了?”姥姥弯下腰仔细看着松芽,让她活动四肢。松芽照做了,然后发现自己的一迈两腿“尾巴”就会疼,只能撅着屁股一点点往前挪。姥姥抱起松芽就往外走。
“她李姥姥!”姥姥一手抱着松芽,一手用力拍着隔壁院的门。李姥姥应声出来开门,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姥姥把松芽摔跤的事告诉李姥姥,李姥姥不慌不忙地把松芽放在地上,让她左转转、右扭扭,又在她身上这里拍拍、那里捏捏,最后说:“没事儿,我给揉揉。”
李姥姥家的小院太狭窄了,于是她拿了两张方凳放在大门口,让松芽趴在拼起来的凳子上,就像趴在一张小床上一样。这正是初秋的午后,天气凉爽又舒服,两条相连的胡同里那些晒太阳的爷爷奶奶、玩耍的孩子们,甚至不忙的大人全都凑过来围成一圈。
李姥姥的手捏在松芽身上,动作缓慢却有力。松芽觉得自己的屁股后面,也就是小熊长出尾巴的那个地方被捏得酥酥的麻麻的,又很快变成了痒,就像平时腰眼里被胳肢一样的感觉。她忍不住笑出来,却又不敢乱动,只好大叫:“李姥姥!我痒痒!”
“没事!”李姥姥捏得似乎更用力了。
“李姥姥!”松芽用手抓着凳沿,强忍着,但那痒痒的感觉几乎钻进骨头缝里,让她想要逃跑。
“哎!”李姥姥答应着。
“李姥姥!”松芽觉得自己忍不住了。
“哎!”
“李姥姥!”松芽笑得流出眼泪,双脚忍不住踢腾起来。
“下来吧!”李姥姥终于放了松芽,松芽翻身跳下凳子,撒腿就跑。围观的邻居们于是大笑起来。
小熊事件让松芽谨慎了好一阵子,这段时间里她逐渐从扮演角色转而投入到收集当中,又用收集来的各种小物件创造了许多稀奇古怪而又用途不明的东西——用黄泥填满又打磨光滑的塑料瓶盖、由红砖碎块反复研磨得到的细粉、用晒干的豆角种子串成的长链,还有一小盒由羽毛、钢珠、光滑石子、玻璃碎片和小段丝带组成的珍藏。她开始花费更多时间寻寻觅觅,不断扩充自己的收藏,不过这些东西里仍然缺少一件真正的宝贝。
在与姥姥家胡同相交的那条窄胡同口有一个沙堆,好像是谁家用来改建院子的,却一直没有开工,那沙堆便成了孩子们的游戏之所。淘气的男孩子们喜欢爬上沙堆的顶端再像坐滑梯一样从上面溜下来。女孩子们的游戏则比较斯文,她们喜欢在沙堆上挖出“窑洞”、圈出小院,再把积木里的小人儿放进去做过家家的游戏。
在挖沙的游戏中,松芽发现了沙子里那闪亮亮的东西。
一开始,松芽并不确定那颗细小坚硬的东西是什么,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乌黑的底色上反射出金色的光芒。
“这到底是什么呢?”松芽把这亮亮小东西黏在指尖,它随着角度的变化忽明忽暗。她想起老人们说起的“沙里淘金”的故事——也许自己发现的就是黄沙中的一粒金子?松芽非常开心。她找来一个带软胶塞的小玻璃瓶,小心翼翼地把她的金子放在里面,再把瓶子放在珍宝盒里。从那以后,她几乎天天守在沙堆旁边勤奋地挖掘,果然找到了更多大大小小的“金粒”。在姥姥的故事里,松芽听到过一些关于金子的传说。尽管故事里的金子和她瓶中的宝贝有一些不太一样,但松芽还是不辞辛苦地继续挖掘着沙堆。
秋风渐渐凉起来的时候,沙堆的主人终于要开始动工了。他们运来了水泥、碎石以及更多的沙子,但姥姥不许松芽再去挖沙了。
“松芽,走吧回家吧。”姥姥把松芽从沙堆旁拉起来,带她回家。不一会儿,沙堆家的婶婶敲开姥姥家的院门,手里提着一小袋沙子。
“这怎么行呢?”姥姥拒绝道,“干正事用的东西,不能浪费。”
“有那么多呢,根本用不完,给孩子玩嘛。”婶婶笑眯眯地说。姥姥最后收下了沙子,把它倒在院子中间的地上。
“这回有的玩啦。”姥姥说,但松芽并不开心——在这有限的一小堆沙子里又有多少金子值得寻找呢?她别扭了一阵,终于把挖沙的真正目的告诉了姥姥。
“是这么回事啊!”姥姥看着没精打采的松芽,哈哈大笑,“咱们家就有好多金子,不用去外面找。”姥姥说着走进屋,打开缝纫机下边的小抽屉,从里面找出一块黄澄澄的金属塞进松芽手里。那是好大一块金子,有松芽的手掌那么大,需要两只手才能捧稳。它比松芽辛苦收集来的金砂更加沉重、更加辉煌,也更像是传说中的模样。
“都是你的。”姥姥戳戳松芽的鼻尖,“等以后给你做嫁妆。”
松芽捧着金子欢跳着跑开了,根本顾不得去问什么是“嫁妆”。
松芽珍藏着姥姥给她的那块金子,但也从未放下搜寻金砂的工作。只要有机会,她还是会努力从沙土中寻找那些亮闪闪的小小薄片,除非刮风下雨,或者被姥姥和小姨喊回家。
“松芽呀,小傻瓜。”有一天,小姨终于忍不住对她说,“这不是金子,是云母,是一种石头。”
“哦……”松芽低头摆弄着小玻璃瓶,发现瓶底的一些“金砂”已经碎成亮闪闪的粉末,“那姥姥给我的呢?”
“那是黄铜啊。”小姨摸摸松芽的头。
奇怪的是,这一次松芽并没有觉得特别失望。她好像本来就知道那不是金子,就像她知道珍宝盒里的羽毛并不是孔雀翎,小钢球并不是夜明珠,玻璃片也不是水晶;就像她知道自己并不是枕头娃娃的母亲、云端的仙女或者林中的小熊。她不再像知道燃烧的木头不会变成美味时那样伤心,而是隐约知道幻想和现实的世界常常有所交叠,却永远截然不同。但她仍然愿意在自己的世界里寻觅和驰骋。
“没关系,那样也不要紧。”松芽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