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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芽与梦

作者:采采

编辑:乖乖

06 妈妈回来了
2023-11-29

“姥姥,我是从哪来的?”

姥姥转过头看看松芽,“你是妈妈生的。”她说。

“哦。”松芽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摆弄手里的玩具,“妈妈是怎么生的我?”她再度抬起头。

姥姥放下手里的活,坐到松芽旁边:“你妈妈在医院里生了你,爸爸又把你抱回家。”她指着炕头上盖着发面盆的小花被,“就是用这个小被抱回来的。”

“它太小啦,会露脚趾头。”松芽笑起来。

“你那时候就那么小。”姥姥也笑了。她拿来纸和铅笔,画了一个正在走路的人,“这是你爸爸,”然后又添上几笔,在爸爸怀里画上蚕茧般的包被和一张圆圆的脸,“这个就是你。”

松芽端详着纸上那个刚刚出生的自己,想象着爸爸一路走着的样子,对这个自己毫无所知的故事感到好奇。

姥姥继续讲着故事,她在爸爸背上画上一只小松鼠,描述着小松鼠如何跳上爸爸的肩膀、一路跟着他们到家,又如何留下一颗松果做礼物。松芽托着腮帮,听着姥姥的故事,感到心满意足。

幼儿园里所有的小朋友都问过了同样的问题,并且得到了千奇百怪的答案:从西瓜里切出来的、从花盆里开出来的、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从星星上掉下来的……每个人都因为自己的由来或骄傲或失落,但只有松芽得到的答案最为幸福——她是妈妈生的,是爸爸小心翼翼地抱回家来的。她告诉别人这个答案,平生第一次得到了那么多羡慕的注视。

不过,松芽每个月才能见到爸爸一次,而妈妈只有在穿裙子或是下大雪的时候才能回来。松芽知道,那是因为爸爸在大森林里工作,他和同事每天都走遍山岭,给大树们检查身体;而妈妈正在一个有仙鹤的地方读书,她会把想念织成一件件毛衣寄回家来,让松芽穿得毛绒绒暖烘烘的。松芽猜想,就是因为爸爸为森林工作,她才能在出生时得到松鼠的礼物;而妈妈读的“大学”在大人们语气中,则总是带着一种骄傲而又浪漫的色彩。


因为有姥姥、姥爷和小姨的陪伴,松芽并没有感到孤单。但自从知道了自己的由来之后,她突然对父母产生了深深的眷恋。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呢?松芽总是要问。还有两个月、一个月、二十天、十天……对于时间的概念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清楚,但是可以数出来的日子总要比模糊的“好久好久”值得期盼。

她学会了“写信”——把自己幼稚的画作或是折纸装进信封,再由小姨帮她写好地址投进邮筒。不过,寄信这件事给她制造了困惑:妈妈难道是住在邮筒里的吗?她试着想象自己的信从邮筒的窄缝进入一个缩小的世界,一路飘荡着变小,飘过缩小的街巷和楼群,最终来到缩小的妈妈手里。等到妈妈给松芽回信的时候,妈妈的信又会塞进邮筒……那样的话,松芽自己是否也住在邮筒里面呢?或者是比邮筒里的微小世界更加微小的世界?再或者,在这个大的世界里有一个松芽,在妈妈的邮筒里还有一个小的松芽,在小的松芽的邮筒里还有更小的妈妈……松芽想着想着便彻底迷惑了,而邮筒则成了她眼中最为神秘的存在。


一个春天过去,又一个夏天到来,妈妈终于回来了。她带回巨大的箱子和好多包裹,带给大家各种各样的礼物,还告诉松芽自己再也不走了。

妈妈给松芽梳起小辫子,扎上好看的头绳,穿上漂亮的裙子,把她打扮得像故事书里的公主一样。妈妈让松芽自己玩一会不要跑远,等一下会带她去公园,松芽于是站在院门口。


“松芽!松芽!”邻居家的姐弟俩跑过来,围着松芽,“你真好看!”

“我妈妈回来了,”松芽有点不好意思,“她给我买的新裙子。”

“唔,”弟弟拍拍手,“还记得那天说的的冒险吗?”

松芽想起来,几天前他们一起玩的时候讨论过姥姥隔壁邻居家的门。姐弟俩认为只要踩着门上的锁洞就能翻进院子,松芽觉得不太可能,争论的结果是他们要真的试一次。可是,隔壁平时总是有人在,他们不敢贸然跳进人家的院子,不过现在——

“他们家里没人呢!” 姐姐告诉松芽,“我们试试吗?”

松芽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翻进院子的。大家本来商量好体重最轻的松芽第一个翻过去,弟弟第二个,然后两人合力把姐姐拉进来。于是松芽就那么踩着姐弟俩搭起的手,够着了门上的锁洞,然后不知怎么就越过门板跳进了院子。再然后,她听见妈妈的声音:“你们看见松芽了吗?”门外的姐弟俩于是撒腿跑了。


“松芽!松芽!”妈妈喊道。

松芽不敢做声。邻居家的院子小小的,可四周的围墙却那么高。她想起从前钻狗洞的事,但这次门上可没有能让她钻出去的狗洞。没有姐弟俩的帮助,她可能永远也出不去了。或者,等到邻居回家的时候,她会被当成小偷抓起来。

“松芽!松芽!”妈妈的声音显得那么焦急。

松芽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怎么办,怎么办呢?突然,一件事闪过她的脑海:从前邻家姐姐邀请松芽来玩的时候,告诉过她一个秘密——这个院子其实和姥姥家的院子是相通的,还带她查看了那个隐秘的通道。这一瞬间,松芽看到了希望,她立刻跑向院子一侧的仓房,掀开厚厚的油毡钻了进去。

松芽手脚并用地爬上仓房里的煤堆,脚下的煤渣像流沙一样不断滑落和下陷。在妈妈的呼唤声中,她奋力登上煤堆的顶峰,抓住木条钉成的墙板,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墙壁,终于找到了那块活动的木板。她用力转动木板,上面生锈的钉子发出一阵嘎吱吱的声响,随后漆黑的空洞从后边露了出来。松芽知道,那一边就是姥姥家的仓房。她缩起身子,钻过那条窄窄的缝隙,然后便摸到了厚厚的楼板。

一缕光线透过门缝照进来,松芽渐渐看清自己身处的地方——这是姥姥家仓房的上层,她正趴在架空的楼板边缘,下面没有梯子。

“松芽,松芽你在哪儿?”妈妈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姥姥也加入了呼唤的行列。

“我……我在这……”松芽趴在楼板边上,嗫嚅着。


当大人们搬来梯子把松芽救下来时,她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模样——梳好的辫子早成了一团糟,漂亮的粉色纱裙被剐开了几条大口子,还蹭上了一团团煤灰;她的脸上、手上、腿上沾满了煤粉和尘土,又被汗水混合起来,抹成了迷彩。

松芽被妈妈打了屁股。不是那个精心打扮过的小公主松芽,而是从仓房里抱出来的泥猴松芽。那个公主的松芽本该在公园里尽情玩耍,吃冰棒、荡秋千……可现在这个泥猴的松芽却穿着破掉的脏裙子,抹着花脸抽泣。

松芽责怪自己,怎么会在爬上邻家院门的瞬间忘记了公园,忘记了新裙子?她也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在她终于盼回妈妈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从此有人打自己的屁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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