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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托加的茱斯提提娅

作者:半枝半影

编辑:锡安

卷一:完美褶痕 Chapter Ⅶ
2022-09-06

就在此时,尤利娅会堂里的庭审到了最后阶段。

阿普不知是因为绝望,还是因为疯狂,或是因为绝望而疯狂,一口气要了六个漏壶——整整两时,律师在一个回合中能申请的发言时间的上限。

这时已经过了过了第八时,快到午饭时候了。不像元老院法庭的诉讼动辄经年累月,尤利娅会堂的庭审很少持续这么长时间,老家伙们体力渐渐不支,学生仔开始闹腾,大家不是饿了就是渴了,总之都烦了,一起对阿普发出嘘声。

法务官严厉制止这种蔑视法庭的行为——至此,全场的司法界人士都算是摸清了这位法务官大人的性情,在他高洁庄严的外表下,是一颗“坚持走自己的路,偏不与众人同行”的不羁的灵魂,但凡大家喜闻乐见的,他就要反对;大家烦不胜烦的,他就要力挺。

于是,能溜走的人纷纷溜走,坐在后排的开始吃喝或打盹,还坚持着支棱起精神的,不是双方律师雇来的职业鼓掌人,就是真正从对高手对决中感受到了司法与雄辩之美的真正的专业人士——当然,他们也认为这场庭审与其说是对决,不如说是老卡皮托单方面的屠杀。

老卡皮托显然已经嗅到了胜利女神的体香,所以非常有风度地只申请了一只漏壶,又收获了一片嘤嘤嗡嗡的赞誉之声。

他的两位文书奴隶今天一起出庭,都已经嗨到不行,年轻的那个几乎一直跟着他的节奏手舞足蹈。再看娄忒丝,完全无视阿普愤怒的眼神,无聊得和坐在她身后的奥托小哥打情骂俏起来,奥托小哥还掏出了梳子和刷子,开始偷偷摸摸地摆弄她那一头乌黑的秀发。

阿普以无愧罗马公民的英勇和无愧尤利娅会堂顶级讼棍的顽强,在这一片乱糟糟的颓势中开始最后的陈辞:“各位——”

仿佛还嫌他这个上午不够倒霉似的,经过数时扯着嗓子的高声发言,他的嗓子终于哑了,不得不屈辱地停下来咳嗽和清喉咙。倒是歪打正着地引起了本已分心的众人的注意,娄忒丝还给了他一个“看,我早就提醒过你吧”的眼神。

“各位——各——各位——”阿普奋起最后的余勇,嗓音嘶哑地说,“我们已经就各种与本案无关——即使有关也只是牵强而微弱关系的话题浪费了整整一个上午,用琐碎枝蔓而无关紧要的争吵淹没了真正重要的事实,就像普林尼曾见过的被众多寄生植物缠绕的大树,最终失去了生机——”

“没错,但这些话题岂非都是您先挑起的?”老卡皮托趁他又一轮咳嗽时,微笑着反驳道。

“现在是我的漏壶里的沙在流逝!您在无耻地占用我的宝贵时间!”

双方的漏壶都摆在法官面前,一边六只,一边一只,而拥有六只漏壶的一方还在谴责对方占用自己的宝贵时间,法庭里又响起一阵不满的嘘声和嘲笑声。

老卡皮托耸肩,非常有风度地说:“我的错,您请继续,我发誓我不会再占用您一粒沙的时间了。”

阿普则很没有风度地哼了一声,才接着说:“现在,我恳请大家把所有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案件本身,让我们来认真地把事实重新梳理清楚,来看看这到底是一桩怎样的不幸纠纷——

“首先,为了一次神圣庄严而重要的演讲,我们可敬的马吉乌斯元老穿上了一件昂贵的新托加——我不得不再次提醒大家这件托加价值五千赛斯特——”

“四千。”老卡皮托安详而轻柔地纠正他。

“我的沙!”

“好的,好的,请您原谅,我的好公民,您的沙,您的表演。”

“可恶的老王八!”阿普没忍住骂了一句,又在法务官注意到他这一粗鲁无礼的表现前赶紧拉回话题:“老马披上了他的新托加,并精心使其呈现出最威仪堂皇的完美形态,每一道褶痕都无懈可击,代表着帝国公民着装与仪态的最高水准。”说着,阿普竖起一个指头。

“其次,从他穿上托加的那一刻,到他抵达元老院,到他准备演讲前漫长的等待时间里——那一天他的演讲是最后一场,整整五时,老马始终保持他的托加处在刚上身时的完美状态。”阿普竖起两个指头。

老卡皮托似乎又想纠正什么,但只是笑了笑,没有插嘴。

“最后,我代理的科尔维努斯元老,在拥挤的元老院里,经过一个上午为帝国与公民们的福祉认真聆听和探讨各种议题、耗费了大量的脑力、精力、心血与汗水之后,纯属无意、纯属意外、纯属诸神并无任何恶意的玩笑地,轻轻撞了一下马吉乌斯元老——不,我说错了,他只是轻轻撞了一下老马的托加,没有摔倒、没有骨折和流血,甚至没有趔趄和踉跄,只是一下轻轻的碰撞,温柔的沃尔图尔努斯在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娇俏地鼓起腮帮吹出的气息,都能造成比这更大的冲击。”阿普竖起第三根手指,并矫揉造作地鼓起腮帮吹了一下手指。

老卡皮托终于忍不住反驳道:“我们已经充分地讨论过这个问题了,关键不在于冲撞的轻重,而是这一下冲撞破坏了托加的造型结构,从而完全破坏了一次重要的演讲应有的庄严肃穆,而这种对元老院礼仪、风度与仪态的坚持,是帝国的重要基石!”说完不等阿普抗议,他又摊开双手,笑容可掬地说:“是的,是的,您的沙,您的时间,我又占用了您的宝贵时间。那么,为了补偿您的损失,我申请增加一只漏壶,并将这段时间赠给您。”说着他转向法务官:“您允许吗?可敬的大人。”

庭上掀起感叹的喧哗,将自己的漏壶赠送给对手,这确实是从未有过的情形,将老卡皮托的形象顿时又拔高了一截。而在娄忒丝身后,一个年长者对身边的年轻人说:“看,多么高明!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就迅速把话题转向了漏壶,并为自己争取到了接下来继续反驳的权利,还显得那么有风度。”

法务官当然没有拒绝如此有风度的要求,于是阿普那边现在有七只漏壶了。但他的样子却好像吃到了什么苦东西,还不能吐出来,只得极力往下咽。

老卡皮托还火上浇油地做出一个“您请继续”的手势。

阿普奋力咽下无形的苦涩之物,继续说:“好吧,关于这是一下轻轻的无意的碰撞,还是蓄意破坏一件昂贵的托加的完美造型,从而伤害了元老院的尊严和帝国的荣光,是我们争论的焦点——”

“不,我们没有说科尔维努斯元老‘蓄意’破坏,但他的莽撞和粗暴确实伤害到了元老院的尊严和帝国的荣光!”老卡皮托更加彬彬有礼地指正。

“妙啊!”娄忒丝身后的老者又忍不住感叹,“只反驳‘蓄意’二字,却让人觉得对方的整句话都有问题。”

“嘶——”阿普咬牙,“好吧。且让我们搁置这一争议,留待可敬的陪审团的诸位和我们睿智、冷静、理性而高贵的法务官大人裁决判断——”他转向法务官,露出夸张的谄媚笑容,刻意强调那一串对其品质的形容词,但法务官脸色冷漠,完全不领情。

阿普并不气馁,重整旗鼓,继续说:“接下来,让我们往前推,继续审视在我们尚无定论的这一不幸意外之前的所谓事实,即在小科轻轻的碰撞之前,马吉乌斯元老身上的托加一直维持在最完美的状态和结构之中。”

“这是我一开始就反复强调的——抱歉,我真的很好奇,您还要把我们已经充分讨论过的话题翻出来多少次?当然,我们知道,您的沙是够用的,多得足以埋葬一个埃及国王。”

虽然老卡皮托的这句笑话很平庸,大家还是非常领情地笑起来,以表示赞赏和支持。

阿普火冒三丈又不得不努力压制火气:“现在我想要讨论的不是话题,而是事实!即:马吉乌斯元老是不是一直维持着他那件托加的完美造型和结构,从他披上托加开始,到小科撞了他一下为止。”

“当然,当然,我们这次诉讼难道不就是基于这样的事实而成立的吗?”

“那么现在我就要质疑这一事实。”

“什么?”

“我怀疑在小科撞他之前,老马的托加是不是一直维持在完美的造型和结构,连一条褶痕的形状都不曾改变过?”

老卡皮托挑起一边的眉毛,露出那种“我总算知道你要干什么”的表情。听众们一半茫然,一半恍然。那位尽职尽责的老者继续悄声为他的学生讲解:“这是一个突破口,如果托加的造型哪怕是一条褶痕在小科的冲撞前就改变过,那么就不能认定小科的冲撞造成了无可挽回的破坏。”说着他笑起来,“不错!连我都没想到这个时候还可以在这个关键点上做文章。”

阿普显然也认定这是一个突破口,他双手食指一起夸张地指向老卡皮托,咧着嘴,脸上绽开一个尤利娅会堂众人既熟悉又讨厌的得意洋洋的大大的笑容。

老卡皮托起身,挺直了背,微微抬起下巴,清晰地回答:“是的。”

“嗄?”阿普愣住了,笑容还挂在脸上,忽然显得有点像傻笑了。

“我说,是的。在科尔维努斯元老鲁莽的冲撞之前,马吉乌斯元老的托加一直维持在完美的造型和结构,连一条褶痕的形状都不曾改变过!”老卡皮托的回答掷地有声。

阿普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连眨了好几下,才嘶声说:“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你怎么证明?”

“我起誓为证!如果您需要,我还可以找来众多当天在元老院会场的证人作证。”

“这是伪证!”

“那就请您证明这是伪证。”

阿普跳将起来:“我这就证明!”他转向法务官,几乎是咬牙切齿:“我要传唤新的证人!”

不知何时,娄忒丝已经站到了法庭入口处,法务官点头同意,她就和那个禁卫军老兵一起拉开入口处厚厚的帷帘,而奥托小哥跳上了凳子,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面铜镜,又不知何时点着了一盏提灯,用铜镜把提灯的光发射到入口处。

全套动作显然经过事先排练,虽然表演意味大于实际效果,但还是让这位最后的证人如庞培大剧院里万众瞩目的明星一般闪亮登场。

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万众瞩目的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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