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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托加的茱斯提提娅

作者:半枝半影

编辑:锡安

卷一:完美褶痕 Chapter Ⅸ
2022-09-08

法务官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颇有些尴尬地瞪了老卡皮托一眼,又瞪了阿普一眼,几乎是嘟囔地说:“这……特殊情形……不合适……非常不合适,还请陪审团不要受此因对维吉尔过分的偏好而做出的不合适举动的影响。”

“是的,是的!大人所言甚是!盖因这只是出自天才头脑的极为意外的情形!”老卡皮托机智又体贴地赶紧抢过话头,“我们可敬的法务官向我们展示了热爱与记忆创造的奇迹。但同时我必须提醒大家,演讲并不仅仅依靠语言,它是语言、动作、表情、声音、语调、内心情感、精神共鸣、历史传承与现场气氛相互交织彼此影响而形成的整体,这就是为什么一代又一代非凡的男男女女耗尽毕生精力、全部身家与性命,全部智慧与热情,孜孜不倦地钻研这一技艺,千锤百炼,使之臻于完美!

“人们都说帝国以剑征服世界,但我们都知道,与力量并行的是帝国的精神与声音!与一场场彪炳史册的伟大战役相映生辉的还有一场场同样伟大的演讲,它们共同塑造了罗马的精神,塑造了我们每一个人的灵魂,塑造了历史,也将塑造未来,改变了帝国,也就改变了人类与世界!

“然而有一场这样的演讲被永远地抹去了,因为构成这场演讲的一个重要因素:形象,在演讲开始之前被粗暴无礼地改变了——不!不只是改变,是破坏!更准确的说,是一件辉煌的托加——之前我已经充分论证了托加如何是帝国精神与元老院理念的非凡象征——在演讲之前被无可挽回地改变了造型与结构,而这种造型与结构本该在演讲中随着语句、情绪、精神的奔涌而改变的……”

与老卡皮托容光焕发的滔滔不绝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阿普发灰的脸色和发直的眼睛,他甚至都没顾上用沙漏问题去打断老卡皮托。场内的专业人士纷纷向他投去不无同情但主要还是幸灾乐祸的眼神。大家都心知肚明,并不是老卡皮托的雄辩有多么振聋发聩,而是法务官方才多少有些失态的话语,充分表明了他对此案的倾向,基本上也就宣告了阿普的败局。

只有看不出到底在转什么念头的娄忒丝,和完全不明就里的奥托小哥,还在那里给阿普打气,一个劲地比划着让他赶紧打断老卡皮托。

终于,阿普努力振作——尽管并不很成功,声音嘶哑地打断老卡皮托:“所以,您还是坚持,到小科撞他之前,老马的托加一直维持在完美的造型和结构,连一条褶痕的形状都不曾改变过?”

老卡皮托看他的眼神已经像是看一个死人:“是的,我坚持!”

“从他披上托加的那一刻开始,整整五时?”

“准确地说是四时半——但这不重要。”

“从他披上托加的那一刻开始,到他走出家门,来到元老院,整整四时半,直到小科撞到他之前,老马的托加一直维持在完美的造型和结构,连一条褶痕的形状都不曾改变过。”

“是的!是的!是的!”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你怎么证明?”

“我起誓为证!如果您需要,我还可以找来众多当天在元老院会场的证人作证。”

“这是伪证!”

“那就请您证明这是伪证。”

似曾相识的车轱辘话让众人都觉得有点厌倦了,法务官不耐烦地挑起眉毛,正要打断他们,却不料阿普接下来的一句话是——

“好吧,我同意认定这一事实。”

“啊?”

不止是法务官,场内每一个人,包括老卡皮托,都愣住了。反应最快的还是老卡皮托,他几乎跳了起来:“您同意认定这一事实?”

“是的。”阿普丧头耷脑地说,“我同意认定这一事实,到小科撞他之前,老马的托加一直维持在完美的造型和结构,连一条褶痕的形状都不曾改变过。”

“啊哈!达成共识!达成共识!”老卡皮托激动地喊,“尊敬的法务官大人,尊敬的陪审团,各位,请记住,请见证!对方律师在这一事实上与我们达成共识,这就意味着这成为法庭认定的确凿无疑的事实!”

“是的——确凿无疑……”阿普没精打采地回应。

众人太过震撼于他的自杀式反应,一时间庭内寂静无声,只有尽职尽责的法务官助理走上前去,给沙漏换了一个新的陶斗。

阿普的最后一只沙漏。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老卡皮托笑容可掬地表示。

阿普抬起头来:“我也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马吉乌斯元老,他是怎么使得自己的托加整整五时纹丝不动,直到科尔维努斯元老撞到之前,一直维持在完美的造型和结构,连一条褶痕的形状都不曾改变过?”

“这……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是怎么做到的?”阿普忽然发飙,揪起自己的头发:“各位,请看我这一头秀发,你们无法想象我在上面花费了多少金钱和时间,也无法想象它是怎样让我们这位可爱的发型师痛哭流涕痛不欲生——对!就是这位奥托小哥!奥托,好孩子,我亲爱的,请站起来向大家致意——”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奥托小哥被娄忒丝拽着站起来,懵懂地傻笑着向众人挥了挥手,众人则回以同样懵懂的沉默。

“好样的,奥托,谢谢你!”阿普接着说,语速越来越快,“这还是我自己的头发,我的组成部分,属于我的身体和我的脑袋,紧连着我的头皮,我都无法让它们按照我的意志呈现出我所想要的如亚历山大大帝一般华丽飘逸的样子,所以我真的无法想象可敬的马吉乌斯元老是怎样让一件无论如何也还是身外之物只是披在他身上而非长在他身上的托加经历整整五时从帕拉蒂尼山到元老院始终维持在完美的造型和结构,连一条褶痕的形状都不曾改变过!所以,我必须要问这最后的问题:他!是!怎么!做到的!”

老卡皮托不愧身经百战,立刻从目瞪口呆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冷冷地迎了上去:“你管他怎么做到的呢?”

“你!”阿普气结。

“只要这一事实已经得到了双方律师的认定,只要它是陪审团认定的确凿无疑的事实,你管他怎么做到的?难道你能解释我们的先祖埃涅阿斯是如何从熊熊燃烧的特洛伊城毫发无伤地离开?难道你能解释帝国之母蕾娅·西尔维娅公主是如何在与世隔绝的囚禁中生下战神之子?难道你能解释神圣的母狼是怎样喂养罗慕路斯和雷穆斯?以及森林女神们是怎样教导贤王努马治理国家?也许你那浅薄庸俗狭隘卑劣的头脑与心灵就是无法理解,这世间就是有非凡的神迹无法用常理来解释!”老卡皮托也越说越快,声调越来越高,到最后就仿佛是雷霆滚过法庭之上。

但阿普毫不示弱——尽管他的声音相形之下还是又弱又哑,更像是只公鸭在嘎嘎叫唤:“神迹?你说神迹?你居然胆敢说这样一个尸位素餐的背景板元老一次关于什么拉丁语的名词变格的逻辑性的无聊演讲就能和神迹扯上关系?——你尽管把他包装得高尚、圣洁又庄严,但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就是个废物!你尽管把那场演讲和帝国的荣光与前途生拉硬拽到一起,但其实每个人都知道那只是纯粹的浪费时间!现在你还要把它和神迹扯在一起!你把神迹看作了什么?你把神明当成了什么?你把那些在伟大神明与罗马精神庇佑下真正创造神迹的非凡之人,以及他们为之付出的牺牲和奉献看作了什么?!”

“我,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说明……等等,不对!既然这一事实已经确认,那么它就是毋庸置疑的!不管马吉乌斯元老是怎么做到的!”老卡皮托支吾了两声后幡然醒悟,迅速将话题拉回事实本身和庭审现状。

然而阿普偏不让他如意,又揪起自己的头发继续看似离题万里地大做文章:“还是我们可爱的奥托小哥,起来,奥托好孩子,让大家看看你纯真的脸和甜蜜的笑容,对!就是这样!就在今天开庭之前,奥托小哥看到我的头发,发出一声惨叫,就像一个少年人痛失所爱的那种惨叫,‘噢不不不!’他对我喊,‘您就要这样上庭吗?太可怕了!这是一个发型师所能遭遇的最大的耻辱!’‘那你赶紧帮我弄一下呀!’我对他说,‘这不是你的专长吗?你不是曾经只用了一刻钟就让卡里古拉少爷的头发像赛里斯最昂贵的绸缎一样光滑柔顺又闪亮?’‘来不及了,’他哭着说,‘您这头发啊,帝国古往今来所有伟大的发型师也无能为力,除非运用魔法,不然谁也没法救它!’……”

“够了!”法务官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的絮叨——此时那最后一只沙漏下方的盘子里,已经堆起了小小的沙丘,“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你不能用简单清晰的语句表达你的观点,我就要强行让你闭嘴了!”

“好的!大人!”阿普如此激昂以至于跳上了凳子,“让我们简单,让我们清晰,我要问的是,马吉乌斯元老他是怎么做到的?是怎么使得他那件托加维持在完美的造型和结构,连一条褶痕的形状都不曾改变过!——直到小科撞了他一下。”

几乎所有人的忍耐都到了临界点,法务官愤怒地拍打扶手,连陪审团里也有人站了起来,嘘声和骂声响成一片,所有人都厌倦了阿普揪着这一句已经没有什么说服力的话来回来去地倒腾,没有人注意到,老卡皮托不知怎么忽然沉默下来,默默地坐了下去。

只有阿普注意到了,他跳下凳子,直扑到老卡皮托面前,几乎是脸贴脸地冲他嚷嚷:“他是怎么做到的?请回答我!我可敬的同行,这里头有没有魔法的勾当!”

就像是一颗燃烧的松果被扔进蜂巢,或是一只吱哇乱叫的野猫跳进了下水道,整个法庭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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