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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墟

作者:赤军

编辑:查内幕

第五章 子方(其三)
2022-09-21


就这样,子侯把啬女认做自己的女儿,再装模作样进献给了武丁。当年腊月,啬女生下一个女儿,武丁在兴奋之余,老实不客气地废黜了妻子妇龏,把啬女立为正室。反正那位夫人的父、兄都在前几年的动乱中完蛋了,没有族众为倚靠的女性,和没有军队为倚靠的贵族一样,迟早都是被扫地出门的命运。

啬女的命运就此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她竟然一跃而成为衣人君主的正室夫人,甚至可能是未来丁族族长的母亲。因为来自于子方,所以她就被称呼为妇子,或者按照习惯加个女字旁,称为“妇好”。

傅说在这里特意玩了个花样,因为子族之妇也都会被称为妇子或妇好,所以后世有误认为武丁的这位正妻乃是商人,这次婚姻是族内通婚的。传说商人姓“子”,然而实际上商人姓什么,连他们自己也未必清楚。姓本是区分血缘、避免族内婚的标志,但在族内婚仍很流行的商代,所谓“姓”,和后世的“氏”一样,都仅仅是区分身份、标志家系的符号而已。商族的中心是王族,王族之下是子族,商王的同族往往被尊称为“子某”,这里的“子”只是对贵族的敬称而已。当时的定名制度并不象后世那么清晰,更没有独一性——祭祀之都是大邑商,但商王另有狩猎之邑也名为商;商的贵族称子,但外邦也有子方;甚至衣之国名本为商,但所臣服的外邦还有称商方,其首领称商侯的。

啬女就这样以“妇好”之名,留存在了甲骨文和金文记录中,因为她死后的祭祀日定在辛日,所以也被尊称为“母辛”或“妣辛”——只是给她上这种谥号的,为她铸造了“司母辛”大方鼎的,却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女。


当然,啬女之变为妇好,虽然迅速得令她神摇目眩,却也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与当年的来变而为武丁有所不同。七年前,蛰居在洹水岸边一个来历不明的商人青年,白天还是来,晚上却被接入大邑成为小乙的太子,而册立太子的仪式还没有举行,小乙先就咽了气,等到暮色散去,红日初升,来就变成为大商的君王——虽然正式登基还要等上好几天。啬女之变为妇好,其实更象武丁从一个傀儡君主变成真正掌驭四方的大商之王,虽然其间并无自己的努力,甚至也没有多少武丁的努力,功劳应该归之于她根本就不认识的一个老驼背。

趁着黑夜,被从玄鸟之祠中接去大邑商的时候,啬女依偎在爱人的身边,甚至千里迢迢从大邑商前往大邑的途中,两人仍然同乘一车,臂挽股贴,没有片刻的分离。大约武丁是想弥补爱人这些年来所经受的无可言说的痛苦吧,即便在处理国事的时候,他也尽量使自己的身影不要离开啬女的视线,相信只有这样,才能让爱人真正体味到这不是一场幻梦——如此幻梦,自己已经做了很多年了,相信爱人之心也一般无二。

进入大邑以后,武丁专辟一室给啬女居住,除他以外,几乎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接近到啬女身边。或许啬女偶尔会感觉自己象是笼中之鸟,除了身边的男人有所不同外,和做贵族的奴隶并无两样,每当她露出不豫的神情的时候,武丁就会用充满柔情的语声安慰说:“我很快就会娶你为妻的,傅说已经在想办法了,他一定会有办法的。”

啬女第一次听到,并且从此就记住了“傅说”这个名字。

虽然即便宫廷中的奴仆,即便武丁的诸多妻妾,没有一个人能够得见啬女之面,但谣言仍然不胫而走。“君王从玄鸟之祠里接来了一名巫女,君王究竟是怎样打算的呢?”诸妇聚拢在一起,猜测纷纷。然而巫女终究是巫女,此刻还她们料想不到这名巫女将会和自己平起平坐,甚至高踞正室夫人之位,因此交谈中表露出的更多是好奇,而没有丝毫的受威胁感。

只有来自邢邑的妇妌想法与诸妇不同:“君王能从版筑中召来说为傅,那么从玄鸟之祠里找个巫女来当夫人,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夏季到来的时候,啬女第一次离开武丁身边,在耿麋的保护下前往遥远的子方。她在子方只是过一下形式而已,居住了还不到一个月,但这一个月却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活和自由。在子方,她是子侯之女,是即将被送往大邑去侍奉衣人君主的夏人贵族,自子侯而下,包括贵族、平民,甚至是奴隶,每个人都对啬女毕恭毕敬,并且隐约还会透露出一丝同族的亲近感来——

“不管侯女的来历究竟如何,她确实是夏女没错呀。自般庚后数十年,终于又有一名夏女要成为王妇了,这真是可喜可贺的事情。”

啬女在夏人的目光中,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命运确实在彻底流转,一切忧愁、苦痛,似乎都将随着晚风散去。这是真的吗?自己真的可以攫取到梦想中的幸福,并且将这幸福保持下去吗?她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那一天,她将载着无数珍宝,大摇大摆地进入大邑,进入商王的宫廷。


在武丁的催促中,在傅说等人不懈的努力下,这一天很快就到来了。从子方启程,妇好在子侯精心准备的浩浩荡荡的陪嫁队伍簇拥下,翻越太行,进入王畿。不过,因为旅程计算错误,她并没能直接进入大邑,被迫在洹水北岸的旧邑中多耽搁了一个晚上。

啬女是第二次进入这座宏伟的旧邑——虽然现在已经破败了,大批贵族迁居去了洹水南岸的新邑,旧邑日渐变得残破而荒凉。七年前,她也是这般乘坐在马车上,缓缓驶近旧邑,但那时候,马车车辕上悬挂着亲人们的头颅,自己内心也充满了不堪回首的恐惧与痛苦。想到这些,啬女难以抑制地再度流露出哀伤的目光。

似乎是旧事的戏剧性的重演,马车驶近旧邑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啬女再度遇见了与七年前完全相同的那名青年贵族——仍坚持留居旧邑的太子子弓。七年前,押送他们前往大邑的老仓侯跳下马车,疾趋到子弓面前,而现在做相同动作的则换成了耿麋。

“拜见小王,小王无它。”

和七年前容貌几乎毫无改变的子弓转过头,用略嫌厌恶的目光瞟一下耿麋身后的豪华车队,随口问道:“听说王要娶夏女为妻,真的吗?”耿麋回答说:“正是。子方之女。”子弓轻轻叹了口气:“王的所作所为,越来越肆无忌惮了,而你们这些家伙,也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听到这句话,耿麋不禁哆嗦了一下,他突然想到,如果一旦今王薨逝,子弓登基,他会不会立刻下令处死自己呢?

远远地坐在车中的啬女,并听不到子弓究竟在说些什么,但七年前他曾说过的那句话却再度在自己耳边响起——“美女都会招来灾祸,尤其是夏人之女。我不要,父师也不能要,最好把她杀了祭祀先公吧,料她不会给先公带来灾祸的。”

就在耿麋感到惊怕的同时,啬女也不自禁地在车上打了一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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