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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IORITY - 优先权

作者:阿绿

编辑:青

第七章
2022-10-17

拿到黄翘英指纹信息,我们能做的事情就多了去了。

她在互联网公开过的一切个人信息——她在互联网上登载过的一切自以为加了密的个人信息——她没在互联网发过,只是由其他人提到的涉及到她个人的各种相关信息……以上以上,这些对我来说就都已可算是透明信息。

现在我的便携电脑里添加了一个名叫“黄翘英”的独立文件夹,我甚至直接把它扔在桌面上,懒得专门存入重重加密的目录下,因为犯不着,她也没那么重要。这个文件夹里面塞着一个名叫黄翘英的年轻女人到今日为止的一生——如果我愿意的话,还能加上数条狼狈的警方记录——她大学时丢失书包的报警记录、她参加毕业聚餐喝醉酒后骑车被撞的报警记录、她待业在家时去医疗机构参加社会活动被审查登记的证明,她入职“火花”之前去本地警署开具的“无犯罪证明书”……等等。

“要我说,平淡无奇。一个平淡无奇的青年人。平淡无奇得好像当年的我与斯派克。”我愿意这么评价她。

她确实是参与了一些网络讨论,态度强硬地直指“文明”数据库录入资源的偏颇,以及“文明修订标准委员会”存在的合理性及其职权的合法性。他们都很强硬激烈,用祈使句、用肯定句、用惊叹号、用很多惊叹号与网络表情。看得出是真的气愤填膺。

“没想到真是‘古代语言文学’专业出来的,还是有学位的硕士小姐。”粗摸扫完她的资料,我给亚德里安说道,“《论趋众性语境淘筛法之于‘文学终结’的影响》——这是她的毕业论文,拿了优胜奖。学生那种优胜奖,画饼充饥的那种。”

“……有三个词组我脑子里拼不出来。”亚德里安说。

我喷笑了:“我猜是‘趋众性’、‘淘筛法’和‘文学终结’。”

“啊,随便啦,总之是一位有学问的小姐。”老刑警绕着安放着咖啡壶的桌子转着圈,“‘火花’居然招了她做清洁工?有毛病……”

“确实有点屈才。”我说。这时我还在想着黄翘英提到过委员会把她学的知识列为“非实践性文明”的合理性,也许是因为知识被当代实用化和庸俗化的思潮判定为无用了,她才找不到一个合适她能为的差事……

“不不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阿伦。大公司的人事部不该犯这种明显的错误,你能看到的简历‘火花’的HR显然已经看过,这不会是安分来当清洁工的一个人,他们却还是聘她做了能够进入重要机房的清洁工。”亚德里安说,“你看看这里,这才是重点,她参加的唯一一次被按人头审查过的社会活动是什么?”

我瞥了一眼:“在中心医院扎堆坐了四个钟头,反对‘文明’数据库禁止采用拉丁文学名录入?”

“拉丁文我也看不懂,老实说她们在乎的我都不在乎。”亚德里安又点了根烟,“但这看得出来她们有个不成组织的组织,别的啥都不干,就老跟‘文明’过不去。但即使是这样,‘文明’的老巢还是把她招进去扫地。”

“你什么意思,说明白点儿?”

老家伙冲着我的脸上吹了口烟,慢条斯理地分析道:“我说了呀,招她进去就有问题。也可能招她这样的人进去的那个人自己有点问题。她没有开始搞问题,不代表那个人没有开始搞问题。一个小国家一样的大公司,握有考核评分大权的人事怎么着都能有些小特权吧。你再去查查。”

但是这件事必须要缓一缓再做了,我不得不出拖着因为没有补觉脑细胞大量猝死的残躯,出发去城市大学上课。

下午兼的课无聊透顶,是我最不喜欢的一堂,名为《网络安全管理义务的司法适用》。

我不喜欢是因为我自己从来不在这方面循规守法,亚德里安早年帮我搞定的一些资格认证更是让我瞎折腾的行为畅行无阻——其中一张资格证正是“网络安全管理规范行业标准化评定委员会专家聘任书”,不才在下正是这本《司法适用》废话书的原作撰稿人。

不晓得为啥他们一般都找不守规矩的人来编写规矩,然后不守规矩的人譬如我,就会把自己可能不守规矩的一些“后门”事先留好,然后完全不管其他人的死活。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斯派克·温斯顿与我,道德层面上的本质区别可能也不太多。我没什么好评说人家的。

这天讲课也不是很顺利,主要是我脑袋昏昏地胡乱开了个头,就被一桩突然发生的情况打断了:两个便衣警员走进了教室,还有另外两个在外面候着,各自堵住了讲堂的两个出口。

我还没来得及发问,一个女学生站了起来,指着她身后隔了一排的一个埋头在电脑屏幕后面的男生:“抓他!就是他!现在就搜他电脑!我确信东西都在!”

我干咳了一声,咳嗽声不慎随着扩音装置传遍了整个教室。

一个便衣在女生面前停下来:“同学,根据你提供的资料,我们发现你也涉嫌非法入侵计算机系统犯罪。你跟偷拍你这位,可能都要跟我们走一趟。”

他的同伴走到了男生的面前,向我这边做了个手势示意。我敲了敲讲台,摆稳扩音话筒:“对不起,这里是严肃的大学讲堂,这儿是我的课堂!没人向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阿伦·里克教授是吗?”便衣笑道,“刚才您这堂讲网络安全法规的课上,这位女同学循着一个后门非法入侵了那位男同学的电脑,发现那位男同学长期入侵自己的电脑系统并且偷拍自己的照片,她向我们报警了。一个网络犯,一个跟踪狂,都得上我们那儿走一趟。”

我叹了口气,尽管我连这两人的名字都叫不上来,此刻仍然因为自己的学生即将被人从自己的课堂上拘走而感到面上无光。

“不能下课再说吗?”我在视线模糊、耳鸣发昏的状态下,不受控制地向他们讨饶了。

“教授,是这位女士自己报警要求……我们也只是按规章程序出警,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这个令人不愉快的插曲在眼前掠过然后又消失了,我捏紧了拳头,糊里糊涂地跟着那四个人一直走到讲堂的门口。

我并不熟识的女生转过头来,冲我喊叫着:“教授,对不起,你的课我从来没听进去过!规则什么的我全都不懂……总之真的很抱歉!”

如果她不说这句,我的感觉可能还没有那么抱歉。在她扭过头去以后,有一瞬间,我为我的作为始终是如此软弱、矛盾而且无用,感到无限抱歉。

在极具典型性的文明实践里,我因这一出荒诞的活报剧,一时枯竭,完全语塞,讲课的行为也停滞在这里。搜刮完一肚子的“实践性文明”,我完全想不出一个词、或一句话、或某一首歌,能够准确地描述和概括出我此刻这种难受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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