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绿

编辑：青

晚餐时节亚德里安成功把我堵在家里，因为疲劳和沮丧，我既没出发去“火花”，也没吃下晚餐。我盘膝坐在沙发上，就在那里，听见亚德里安和露西在玄关压低声音交谈。

“像打蔫了的老狗”——我亲爱的太太这么形容我。我听得见，她向我的合伙人求托说：“你帮帮他，亚德，我就知道他从来都不是斯派克·温斯顿的对手。我总担心他在这事儿上吃亏。”

亚德里安闯进来，光着袜底甚至没穿拖鞋：“阿伦！如果我说有惊喜给你，你能挺住站起来吗？”

我更彻底地往沙发椅背里滑了进去：“我甚至还没遭遇挫折呢，你们不能这么对我。”因为姿势问题，笔记本电脑从膝盖上栽歪下去，砸中了我的下巴。有点疼，我呻吟起来。

“我把你那个女学生保出来了，理由是她其实是在进行课堂实验行为。哈，你知道的，能用的理由很多，只要找对人……我给人家解释了，是你让学生试试看实际操作啥的……细节不重要。她已经到家了，喏，这是她写给你的检讨书。”亚德里安摸了一圈口袋，最后掏给我一张折得小小的皱巴巴的纸。

我试着打开那张纸，好不容易展开了一个折角它就撕裂了。而且露在外面的字也挺丑的。

“知道了。我承你的情。”我放弃了，把“检讨书”放在沙发边的茶几上，“我并不是不看，回头我会好好裱起来，挂在书房里。”我一点都不真诚地解释着。纯粹是画蛇添足。

老亚德里安拖了一张折椅展开，在我面前坐下：“那么说说你的进展？事情还得做不是？”

“没有很多进展，”我说，“我还得回到‘火花’那楼里去，现在拖回来的资料不多，我得多去几次，详细看看他们都偷摸往库里灌了什么水。但是有一点——”

听见我说出转折的句式，我的老朋友亚德里安就近一巴掌拍在我的胸骨上，我因为睡眠不足而鸣叫的耳眼里顿时像同时挤着通过了50头唱歌的大象。

“就知道你一定要说‘但是’！下次直接说‘但是’后面的就得了！”亚德里安欢快地嚷着。

“这次的‘但是’后面也没什么干货啦，概括起来就一点，我可以认定，每周日清晨5点整启动增库行为的一定不是个人。”我揉着耳朵说。

“啥咧小阿伦，开什么玩笑，我们不是都一道推测过了吗，按我的经验，多半就是他们‘火花’内部的人给整的幺蛾子，那个黄聪明小姐也是他们招进去搞事情的，这很明显。大公司就爱闹些‘内部问题’。”亚德里安笑嘻嘻地又要来捶我，我及时举起电脑挡住了。

“不可能是人类。”我说，“我看了整整五年来的目录，每周一次，260个星期日！每一次都精准无误启动在5点钟开始增库。人类做不到这事你比我懂！人类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理由，导致没有办法按时进行计划，260次总有一次两次……是咖啡溅到了键盘、是老鼠咬断了网线，是一边的鞋带太紧，是门外有奇怪的声音……是伴侣昨天没回讯息，是今天实在太累晚了两分钟睁开眼睛……人类动摇不定，绝不可能保持5年、每周日、5点整全勤。一个毫秒都不差，你看这个记录，一个微秒都不差！这不但不是人类，这甚至不是机器。”

“为啥？”这就不是亚德里安的领域了，他脸上的惊异是诚恳的。

“机器与机器有接口、有电流运行的时间、有网络通信握手的过程、有启动时间差。一个微妙都不差，你看这里，时钟数字‘5’的后面就只有0，说明这不是外部机器驱动的，这是……”

我停顿住了，说实话，在说出来、说到这个之前，可能因为自己情绪和精神状态的问题，我也没有完整地归纳出将要脱口而出的这个结论。而现在，它出现了，在我的推测中、在自然而然又唯一自然的可能性区间内，它是唯一正解。

我突然想明白了。

我干咳了一声，掩饰掉这个细小的停顿：“它必定是写在主程序里的。”——我宣布说。

“这么说你确定了？就凭这些目录……啊，这几百条时间目录？”亚德里安双手捧着我的电脑，表情严肃。

“这不是小概率，这是百分之百概率诶。”我说，“接下来就是找出程序里的问题，然后写个报告，我们就拿钱了。最好报告都不要提到任何人类，查犯罪分子是现役警员的事，我们只做网络侦讯。”

“哦，那还等什么，赶紧搞完赶紧结账啊。”老亚德里安忽然振奋，把电脑扔回我怀里，因为两手空了，便开始形容猥琐地搓起了手，“拿到这笔钱你可以马上买条船，带你老婆去海岛休闲，露西一直很想去的。”

我老婆想出海度假这事居然没给我说过，倒是对他聊过，这真是让我微微有些不爽。我刚要就这事说几句尖刻的话，露西就端着切成花瓣状铺了优酪乳的一盘苹果走了进来。

“看这嘴角的弧度事情是要解决了，见好就收吧。”她把碟子放下，手在围裙上顺手抹了抹。

我把电脑屏幕举起来给她看：“你看这些条目，能看出什么问题？我猜连你都能看出问题！”

这一刻我很得意，确实得意。看着我已经谈不上年轻的妻子，我甚至已经开始猜想她脑子里的小帆船用天蓝色和橘色的油漆粉刷过后的样子。

“这些是什么？是古代的文字吗”露西指着增库内容中的一些小语种旧文字问我？

是使用者很少的古文字，这些是日文俳句，有好几次注入了很多，大抵是非官方的私译内容，我还没有细看。一种句子在我看来有一种解释和翻译就足够了，不知道这个入侵者为什么执着于将方方面面乃至自相矛盾的内容都塞进去，一个句子塞进多种翻译，这就是此人干的好事。

“是日文俳句的私译，就是日文的某种，诗歌吧。数百年很多人有很多种翻译，没有什么实效性的玩意儿。”我把起头的第一句话复制出来拖进一个翻译小程序，程序合成的女子声音冷冷清清地用我们熟悉的语言朗诵了它。

“春天的梦中，走来依然是年轻时候的丈夫。”一个不存在的“她”平静地叙述道。

露西站在那里，在我眼角能捎带到的那里，我注意到她的脊梁一下挺直了。

“喔。”她轻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