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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星

作者:洛宸

编辑:Azule

第三十二章 喀秋莎
2022-11-12


欣欣坐在詹姆斯的飞机里看向舷窗外的时候,下意识地拒绝了对方的吻。她还在自我反思:她爱阿列克谢吗?从来没有。阿列克谢爱过她吗?从来没有。她很清楚能感觉得到。就像同一个孤儿院的两个孤儿兄妹吧?她想。她和阿列克谢将会永远永远彼此支持下去,但永远走在平行线上,跨不上相爱的交叉路。这是悲哀吗?还是幸运? 

可她爱詹姆斯吗?她已经很努力了。除了在谢尔盖耶夫夫人那里大家都显得有点失态之外,詹姆斯其实没有什么特别不合格的地方。甚至比阿列克谢还要高大威猛,还要精神抖擞,还要成熟懂事……她还要什么? 

她又不是小女孩了。 

她为什么总是在拒绝? 

甚至因此烦躁地在中国杯上被拍到和教练清殿下争执。 

虽然只是短短几十秒而已,饭拍视频还是快速流了出来。 

他们在吵什么?网络上开始了无穷无尽的猜测。当事双方并不承认“争执”,认为“技术探讨”是很平常的事情,每天都在冰场上发生。可依然沉浸在奥运会那一刻“祝福高光”的网友们,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放过这一对冰场CP? 

是决裂吧? 

是谈判吧? 

你们能不能不要想得那么肮脏?纯美的爱情,结束的一刻也是很美好的呀! 

别让我压中,一定是谁掌握了谁的脏料! 

想象力插上了翅膀,有时长得像独角兽,有时就像撒旦了。在典子温柔的目光注视下,欣欣知道自己还有太多不得不做得再稳重一点的地方。再稳重一点,更稳重一点…… 

可典子却为她斟上一杯毛峰,连声道歉:“我也是刚刚听说中国茶是分季节的,并没有找到合适的茶品,真是对不起!” 

欣欣忙忙地接过茶来,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是很会喝茶。”她最后说,“日本的抹茶点心我也很喜欢的。”她赶紧又补了一句。 

“哦,点心。”典子嘴角随意勾起一抹笑,没有再接下去。 

欣欣想了想,她清楚典子的个性,没什么必要和她绕圈子。“詹姆斯跟我很难合得来。但似乎也没什么合不来的地方。我很想请教你和清桑相处的方式。” 

典子不紧不慢的,她似乎永远这么不紧不慢的。终于,她摆好了茶,小食,精美的盘盘碗碗,坐下来,再示意欣欣坐下来,这才悠悠地开了口:“没有什么合不来的地方,说明你们都在朝着共同的方向努力。但欣欣,你为什么要选一个从一开始就合不来的人呢?阿列克谢哪里不好呢?” 

他是我永远并肩前行的兄弟姐妹。欣欣想,但没有说出口。 

“当然,我看得出,你和阿列克谢之间确实没有什么恋爱的火花产生,就算是我们再怎么努力都好,就算勉强你们谈恋爱也是不道德的。” 

没必要,我很喜欢阿列克谢,真的。欣欣想,继续沉默着。 

“可我依然认为,这和你转头选择詹姆斯是同样的道理,没有道德。欣欣,放自己一马吧。把精力暂时都投入到训练上。虽然也过去几年了,但我知道你其实对男人没那么在意的。”典子举起玻璃杯,优雅地喝茶。即便是叶片茶,她也可以喝得优雅随性,显见高贵。可欣欣瞧见她瞥自己的眼神,冷冽又嘲弄的眼神,了然于胸的眼神。她们这种自诩为神的家伙怎么可能理解,她们身为人的卑微? 

很奇怪的,和典子谈过后的当晚便是她的短节目大战,她竟出奇的平静。她看向挡板外,佐藤带着奈绪子选择了长野站没有来,她很舒心。今天有雷娅,她不怕的。她和雷娅正面碰了几年了,从没怕过。这位被称作德国战车的常青树这一季的短节目选曲是德语R&B,还是当红歌星的大热抒情单曲。本来乐感和细腻的表现力不是雷娅的长项,但节奏布鲁斯巧妙地规避了很多问题,又放大了很多雷娅的优势。虽然,在欣欣看来,这样一首抒发爱情里的小美好和小心情的歌曲,本来搭配德语已经蛮硬朗了,再由雷娅演绎出来,那简直是“英姿勃发”,力量十足,总之是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就对了。但雷娅依旧发挥她强悍的跳跃优势,每一个4周都牢牢地钉住在冰面上,没有失误。 

是的,她没有失误,也就拿到了全部加分,甚至和绝大部分艺术分。这没什么可争执的,有时候,强悍本身就是一种表现力。 

欣欣紧随着雷娅上场,她含着上半身,轻柔柔飘过大半场,等待着场边雷娅分数打出来,没有像以往一样转移全场观众的视线到自己身上。直至全场为雷娅欢呼,她也在场中心为雷娅鼓掌。等镜头转向她,全场安静下来,人们似乎才注意到,下一个环节,该到两奥冠的表演,而他们一直没有给予她应有的对待。 

欣欣仿佛是完全放弃这些虚浮外事了。她展开双臂,似乎振奋,又似乎竭力,她还记得如何“出其不意”的起跳,如何落冰更稳更美不漏破绽。这些“教练还不是教练”时教授过的技巧,她耐烦着一一展现开来,逐渐枯萎。这一曲,她的训练时间几乎为零,但她的经验足以支撑她抓紧每一场赛前集训,每一场gala前的排演,和每一次等待大巴车来临的片刻时光。她从曾经的社交女王,变成了孤独的、将死的天鹅,悄然离开狂欢的派对,寻求僻静处的一份升华。 

当她“死”在冰上,评论文章开始探讨她的心理年龄有没有60岁。一向以毒舌话多快嘴不饶人闻名的主播,罕见地惜句如金:“成熟的表演,嗯,很成熟,很美。” 

她在赛后采访上表示,从未将雷娅视之为对手,更多的是看做姐妹朋友。这番表达上尽力低调谦逊的声口,经过媒体的渲染,不足两小时便迅速发酵成“古韵飞目中无人”的实锤。吃晚饭的时候,欣欣左手随便翻了下社交网站,右手不忘给雷娅夹了一筷子烤鸭卷饼:“这个好吃。别理网上那些有的没的。” 

雷娅噗嗤笑了:“怎么好像应该我劝你呢?” 

“咱俩谁跟谁?”欣欣毫不在意。 

她还真是不在意。她要烦的事情多着呢。法国的战报已经出来了,皮耶塔毫无意外地拿到了冠军,比亚军的成绩高出了近50分。这已经不是压倒性优势了,是碾压。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走在路上,不经意踩死一只蚂蚁那种级别的无视和压制。欣欣和雷娅一起看了她的表演,雷娅由衷地赞叹着:“神啊!”欣欣则在心里想,是呢,她大概真的是你们欧洲古老的神吧? 

雷娅其实如同她在场上的风格一样,直筒筒的。她很清楚欣欣的存在,也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当目睹了小樱的坠落、汉娜的离场,她自知以自己这直筒筒的脾气也没办法和她们一较长短。倒是欣欣和她一直相好,不管她们自己的成绩起起落落,不管外面的媒体怎么说,欣欣一直坚定地和雷娅做闺蜜。她当然知道雷娅的脾气,更知道雷娅的实力。也正是如此,她对雷娅没有戒心,甚至赛前真心实意跑去向褚清黎“推销”雷娅。 

“今年的冠军,必须是雷娅的吧?她都21岁了,不能再等了。” 

“怎么你竟然不考虑一下自己吗?不像你啊?”褚清黎大惊之下,难免有些疑惑她在打什么鬼主意。 

欣欣倒是挺认真的,“哦你随便说,我无所谓。但是雷娅真的等不起了。到奥运,她就25岁了吧?不对,26岁了!我还没见过哪个26岁的女单还敢像现在这么敢打敢拼的呢。” 

“你呢?”他在挑衅。 

“我才20岁。”她选择了回避。 

“雷娅从来就没有冠军。”他倒是很直接,“但她会比你们每个人都留在这里更久。” 

“她训练得不够刻苦吗?” 

“你管那么多?” 

不管?不管还行!“至少,让我知道自己在哪儿!”欣欣如同困兽发出毫无价值的嘶鸣。 

他们就在人来人往的冰场通道侧。他们只能低声交换彼此的不满。褚清黎侧身让过过路的俄罗斯人,承受他们目光的审视,还要继续给欣欣施压:“你一直在这儿,聚光灯下,不会变的。夫人应该跟你谈得很清楚了吧?” 

“你们两个到底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什么时候达成的?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问过阿列克谢吗?”欣欣着不满,脑袋里飞快转过一个可怕的念头,“等一下!你别告诉我……哦不不不,阿列克谢几岁来着?”但她看到褚清黎并没有露出警告的眼神,反而懵懵的完全没理会欣欣的意思,再仔细数了数手指,阿列克谢也有22岁了,而夫人当年夺冠后闪退才15、6岁而已。加之俄罗斯人有虚报年龄的通病,实际上那时候的喀秋莎有没有15岁都是个问题。到现在……时间对不上。就算她和褚清黎少年相遇,情投意合,也实在没有机会酝酿出这么优秀一个大儿子。 

褚清黎瞧着她嘴巴默念,手指又扳起来一曲一伸的数着,突然就知道了她在打什么鬼主意。这孩子怎么说呢?机灵是机灵的,也是她生存到如今的护身符,但过度的机灵就不是机灵了,是混乱的源头。褚清黎只能强压住想揍人的冲动,在又让过一波乌兹别克斯坦的队员之后,他开始低吼:“别胡思乱想有的没的,打好你自己的比赛,今年拿上冠军回来见我!” 

“为什么?”她低吼回去。冠军?他不要皮耶塔了?皮耶塔如日中天,她这时候拿冠军不是授人以柄?“皮耶塔哪里不好?”她有话直说,才不像典子。 

“她哪里都好。”他也是很直白。 

那就很清楚了。她哪里都好,但欣欣需要一个华丽的收尾,以备她转战时尚行业的传奇继续。“我不要。”她实在是太倔强了。或者说,她未免太小瞧这个行业的传统和保守了。她明明那么清醒地看见一片广阔的未来,却故我地坚守着这块尺亩大的冰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难道才刚20岁出头的她当真已经厌倦了继续开拓前行,老、老了? 

充满浪漫的死亡意象的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再一次响起时,欣欣有些茫然了。所以到底什么是死亡?是这样浪漫的吗?是可以这样浪漫的吗?并不是日本人那种转瞬即逝的绚烂绽放,这是一种隽永,淡淡的,影影绰绰,却包含着激烈同时又从容的矛盾情绪,宏大明亮又该死的温柔甜美——这是俄国人才有的情绪,是俄国人的艺术啊!欣欣旋转,立定,搓起的冰花在她眼前闪现过谢尔盖耶夫夫人轻柔浅淡的笑容…… 

这是谢尔盖耶夫夫人挑选的曲子!从一开始,就已经确定了结局。 

她哪里有喀秋莎的凛冽?即使间隔了20年,那种来自西伯利亚深处的森冷但生机勃勃的气息,还是会每每逼迫她后退,再后退。 

全身都冻僵了。她已经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温度和柔韧。能完成动作就好吧?咬着牙挺下来吧。她一次次搓起冰花,好像那是寒夜里旷野中唯一能够生起的火,可以温暖她似的。 

她错了。冰花闪烁,每一朵里全是夫人柔若无骨的身姿,15岁的安妮,过早走进成人世界的,懂事、无辜、顺从的孩子。 

欣欣被这样强大的力量包围着,不知所措。她甚至没有被嘲笑或者歧视,只是单纯地被温柔俯视着,她没有摔倒,但早已黯然失色。 

她的粉丝疯狂地在社交媒体刷着她迷茫的眼神和僵直的动作,称其为“本世纪最伟大的死亡赞歌”,并对评委给出的分数给予尽可能多的口水。这些已经不再是欣欣可以掌控的事情了。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似乎就失去了对世界的控制权,她只是她自己,飘零无依。她拿到了分站赛的冠军,但她只想大哭一场。 

前方一个月,就是赛季末的总决赛了。在那里有她最不愿意见到的人,皮耶塔。她千方百计躲开她,躲了一个奥运会,躲了再一个赛季,早晚也是躲不开的。但此时,她双手环抱着冰冷的自己,看着场上依然固守着中正平和的雷娅,她知道,她不能赢下去了。如果想继续她的战斗,她再也不能赢下去了。 

转回头,她拦住马上要出门的典子,只说了一句话:“我要见夫人。谢尔盖耶夫夫人。” 

她看到典子的脸上绽放出了混合诧异、疑惑、震惊的表情。 

她想,也许,她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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