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宸
编辑:Azule
“喀秋莎,不是,谢尔盖耶夫夫人……”欣欣受够了俄国人的名字了,“……的丈夫是做什么的?石油大亨吗?还是世界级的大毒枭?”她睁着大大的毛绒绒的小鹿一般的眼睛问对面的詹姆斯,看起来就像在问“今天的甜品是不是太甜了要不要叫厨师出来谢罪?”一样单纯可人。
詹姆斯怔怔地瞧着她,被她逗得咖啡差点喷出去。这个小姑娘涉世未深,还只能想像一些电影情节嘛。这很好,对詹姆斯而言,一个单纯的、搞体育的、拥有大量拥趸的、美貌小姑娘,简直是他未来人生另一半的不二选择!他赚到了!所以他现在颇为洋洋自得,决定认真给这个小可爱普及一些常识:“谢尔盖耶夫夫人,我认为你和她混熟了以后也最好不要乱叫她的小名。我姐姐是叫她喀秋莎的。你是我姐姐吗?不,你不是。所以你最好叫她夫人,或者E女士。”
“好吧,”欣欣才不犟这个嘴,“夫人她……很温柔啊。一直都对我很客气。”
“噗……”这一回詹姆斯是真的把咖啡喷出去了。“她?谢尔……她?温柔?就算是我姐姐也从来没这么讲过啊。”
夫人的宅邸位于莫斯科郊外一处相当清净雅致的堪称“旷野”的地方。敦敦实实的原木结构,显然不是模块化的量产货。走过门厅即能看到的长条木板,也认不出是云杉还是雪松,反正每一条都几乎铺满整个房间的长度,毫无接缝。转过普通待客的大厅,几道门里是不算很大的小宴会厅,摆得下五六张十人圆桌。有了大厅的经验,欣欣特意留了神,果然,这宴会厅里的地毯,竟找不到半点拼缝,是完整织成的一块毯。脚踩上去,陷进去又弹出来,软绵绵的,和自己家的化纤地毯完全不是一回事。欣欣有一种立刻甩了鞋子,光脚在上面奔跑的冲动。
谢尔盖耶夫夫人,其实只是一个封号,但也并非承袭自她的娘家。她娘家好像是姓萨霍夫还是萨哈洛夫的?欣欣是搞不清楚了。她只知道,那是圣彼得堡一个连自己的城堡都卖掉了的男爵一家,为了女儿继续留在社交场上,千里迢迢来到了俄罗斯学习生活。
“我到底生活在什么年代?”她朝詹姆斯吐槽,“又是城堡又是男爵,还社交场上卖女儿?”
詹姆斯耸了耸肩膀:“有什么区别嘛!我这么说你比较好理解。”没错,看起来他就是认定欣欣是个有着公主王子梦的小女孩了。
夫人其实并没有结婚,她的封号来自于她生的一个儿子。“嗯,情妇。”欣欣瞬间抓到了精髓。不管给她这座宅邸的人是谁,都是可以和詹姆斯的父亲平起平坐的人,而在这样的国家里,显然他能给夫人的更多更多。
“夫人……平时有什么爱好吗?”欣欣在路过大片孤寂的白桦林时,忍不住在车窗上哈出一股白气,看水汽们飞速四散逃开去。
“她这个人冷冰冰的,除了养她那几头大猫宠物之外没觉出有什么爱好。我说逛街也是开玩笑,她常和我姐姐把品牌叫到家里去,当季的衣服鞋子挑一遍,喜欢的留下不要的拿走。说真的,你们女生的想法我根本搞不懂,又说逛街是乐趣啦并不是为了买衣服啦,又说逛街买衣服好烦没时间,还是在家里最方便了。到底是要怎样?”
欣欣“噗嗤”笑了:“不是要怎样,你别当真。”她望着车窗外的茫茫白色,突然心情越来越好起来。夫人,E女士,她可爱的喀秋莎哟!她也是才刚刚想起来,这是个和褚清黎同时代的运动员,曾经和历史上很多很多花滑运动员同样跳过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那个小女孩。
他们穿过小宴会厅,来到夫人日常起居接待客人的小客厅里。欣欣并不坐下,而是四面欣赏起这里的装潢来。“俄国女人的名字,不是都要叫什么什么娃、什么什么娜的吗?”就算是叶卡特琳娜这么霸气的名字,也还是“什么什么娜”。
“你说阴阳词性吗?”詹姆斯耸肩,“这件事没人敢问,谁知道呢?可能……夫人喜欢?”还是夫人的爱人喜欢呢?欣欣很想嘴欠来着,幸好忍住了。
夫人走进私人待客厅的时候,欣欣和詹姆斯已经在陪同人员的陪同下等待了20多分钟。但欣欣不急,她甚至庆幸,这样可以有时间欣赏夫人的收藏。藏品不算丰盛,以古典学派的油画为主,欣欣没什么研究,实话说除了梵高和塞尚之外,就只有画鸡蛋的达芬奇是在课上学过才知道的了——甚至到底画鸡蛋的叫达芬奇还是高尔基她都有点模糊。所以这些画作对她来说,画家是一概认不出的,但起码应该是真的吧?她想。但所有的都是真品吗?难道连一副赝品都没有吗?她又好奇。
夫人走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她凑在其中一副印象派画作面前仔细端详。“坐吧。”夫人邀请他们,并没有对她的收藏做出什么解读。欣欣反正也不懂,正好也就不问了。
他们坐下来,喝着加了蜂蜜的热红茶,身子也暖起来了。欣欣等着夫人开口,她可不敢在这种地方贸贸然自己打破这冻土层一样深厚的沉默。詹姆斯不管,他吆喝着请陪同人员为他多添一份蜂蜜,因为“这里的野蜂蜜真的太美味了!谢谢您。顺便说一句,您的眼睛真是蓝得美极了,皮斯特娅库娃太太。”那位叫皮斯特娅库娃太太的陪同人员,一位敦敦实实的中年妇人,便眉花眼笑地赶过来给他添上一勺子蜂蜜,细细地不让一滴流到外面。
夫人趁便开了口:“你们是一起过来的?”
“当然咯!您上次在东京见过欣欣的。”詹姆斯极力推荐着。
夫人点点头,没有过于热情,只是表示:“以后就是我们姐妹多多交流的时候了。”
这显然远远超出了詹姆斯的预期,他掩不住惊喜的神情,不断向欣欣送上“看我!看我!”的眼神。欣欣尽量保持着微笑,回忆着第一次遇到詹姆斯时他是怎样一个绅士。
显然,夫人和詹姆斯本人几乎无话可谈。她简单和欣欣聊了几句客气话,空气又再陷入无人搅动的冷寂。还是那位皮斯特娅库娃太太提议:“大家去花园里走走吧!”
这么冷的天?
詹姆斯首先拒绝了。他来过这里,知道冬天莫斯科郊外的冷不止是冷,而是刀锋刻骨。但欣欣站了起来,首先她没有权利拒绝,其次,她也不想和詹姆斯一起出门去呼吸西伯利亚吹来的冷风。
夫人的大猫,其实是几头孟加拉虎,其中一头白色的尤其漂亮得不像话。欣欣仗着胆子摸了其中“最温顺的一头”的鬃毛,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炸开了——从此自己也是摸过老虎的人了!詹姆斯此刻正缩在壁炉前烤火吧?欣欣想。“但他是不会喝那杯加多了蜂蜜的热红茶的。”她也知道。这些“教养良好”的纨绔子弟们非常知道怎么“温柔对待”这些贴身侍从们,更知道怎么“严格对待”自己的身体。没有了詹姆斯,欣欣便和夫人各自努力用生硬的英语聊了起来。
“为什么和詹姆斯一起?”夫人一点弯子都不绕。
欣欣一怔,下意识地反问:“他说他的姐姐和您关系很好,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又怎么样呢?”
“呃……”是啊,又怎么样呢?
“阿列克谢很伤心,这次明斯克站他对你的选择非常遗憾。”夫人看起来也很遗憾。
欣欣震惊了!她看见了褚清黎和夫人闲聊,也听到了褚清黎对夫人的嘱托。她以为自己是因为詹姆斯交托到夫人手上的一个“礼貌”。她怎么会想到阿列克谢其实是夫人交托给褚清黎的一份骄傲?
“夫人,”欣欣只能分辨,“我可从来没和阿列克谢谈过恋爱。是的,他很可爱很成熟而且很有前途,但……”但我喜欢他如同喜欢我自己。欣欣越是接近阿列克谢,越是了解他的性格,越是明白这个人和自己有多不一样。她甚至有点可怜阿列克谢,她也清楚得感知到对方也挺可怜她。这种暧昧的氛围让她十分反感。
但夫人回应她说:“阿列克谢是很好很好的孩子,我待他如同我自己的儿子。你知道,我自己的儿子我其实是很难有机会多照顾的,他和我也并不亲密。倒不如阿列克谢,他的艺术天赋是非常俄罗斯的,这一点我很骄傲。明年他退役后会正式进军流行歌坛,我希望到时候你们可以并肩走在一起,做新一代的贝克汉姆夫妇。”
“哈?他做维多利亚,我做贝克汉姆吗?”欣欣想象了一下优雅颀长的阿列克谢像早年的辣妹一样在镜头前扭动,差一点笑喷出来。夫人也是难得被她逗笑了,但脸上瞬间恢复了平静。实际上,夫人考虑到的当然不是直接复制贝夫妇模式,而是希望利用手中的时尚资源,将他们两个难得的人气王往时尚和音乐界分别推进。“这是对你们多年服务的奖赏,也是褚拓展事业版图的第一步。”夫人最后又补充了一句:“他真的,很信任你们两个。”
可是我为什么要信任他?欣欣内心的倔强升腾起来。“夫人你为什么要信任清殿下?”这是个好大胆的提问。夫人竟被她问到怔住一瞬。欣欣没有收敛,持续再问:“您也说阿列克谢的艺术感觉非常好,他的滑行其实远超褚清黎对不对?您看得出的。就像……就像动画片一样,流畅、华丽,好像身边一定会有鸟儿凭空飞起,围绕他歌唱的那种。他是个天才啊!为什么要他明年退役?还有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退役的?他没有跟我打过招呼啊。难道就只是通知我一声,嘿,你从今天起不用上冰了,开始转型拍杂志?”她越说越激动,后面那句“我日他大爷!”的粗话总算是收住了没飙出来。
夫人看起来很惊讶,她得到的消息是这个孩子非常努力、非常认真、始终坚持了贯彻褚清黎的教导,一步一个脚印地以并不惊人的天资走过了两个奥运周期,是未来他们整个商业版图中最坚实的中流砥柱。但,显然她的信息在中间传输时出现了很严重的失误。她现在需要重新评估和欣欣合作的可能性了:“我以为你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看起来你还没有。”
“我没有。”欣欣回应得很直接,“我还有比赛要打。我自己的代言要求我必须打完这届奥运。”
“可以谈。”
“没的谈。詹姆斯也希望我完成这一次的奥运。”
“顺便再拿一块金牌吗?你觉得可能吗?”
“褚清黎做到了。”
“别人能做到的事情你不一定能做到。”
“也不一定做不到。”
“詹姆斯不是典子。”
“容我说一句废话,夫人。在花滑的历史上,向来只有美国和俄罗斯做主,还轮不到日本。难道夫人真的甘心多挤进一个人来插嘴吗?”
夫人再次停顿了数秒,然后她说:“我喜欢不服管束的孩子,我的姑娘。”又说,“你真像小时候的我。”
詹姆斯挽着欣欣告别的时候,夫人挥着手,再次难得的露出了一层微笑。这让詹姆斯受宠若惊,几次差点绊倒在石头缝里,要不是挽着欣欣的手臂,只怕就要五体投地拜倒在夫人厚重的羊毛靴下。欣欣拉住他,礼貌地微笑着,尽快道别。
回程的飞机上,詹姆斯依然有种惊魂未定的感觉,连连因自己的发挥失常向欣欣道歉。欣欣可以理解,谢尔盖耶夫夫人有一股凛然的风骨,令稍稍靠近她的人都难免产生一些自保的意识,无论外在的行动或是内在的思考都会产生些许扭曲变形。包括欣欣自己。一旦远离夫人的宅邸,登上詹姆斯的飞机,她好像立刻就清醒了似的,对于之前在夫人的“猫舍”旁大放厥词感到一阵阵脊背发凉。但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况且她也不认为自己说得不对,褚清黎的确是在渗透自己的势力,谋求花滑世界的“多样化”。但她不知道原来他也同时在扩张版图,朝向花滑之外的世界大举迈进。那本该是她更加陌生的世界,偏偏恰巧,其中一棵枝丫是她熟悉的领域。她征求了詹姆斯的许可,在飞机上征用了詹姆斯的办公室开始电话处理她的个人事务。
欣欣的乐器品牌又涎着脸回来请求欣欣继续担任他们的代言人了,并为此不惜“提升”自己的品牌形象和受众群体。鉴于这差不多算是欣欣在国内的“基本盘”,她当然不能意气用事,这种时候大吼什么“你们早干什么去了?”她的“智囊团”力主她“不但要签,而且要签八到十年”,牢牢绑定。欣欣为选曲苦恼的时候,为教练烦躁的时候,为比赛奔波的时候,他们不停地找到她,告诉她:像这种老牌乐器厂商肯开出这么久的代言实在难得。毕竟欣欣这样的体育明星,就算是退役了,进娱乐圈也好,做生意也好,口碑和知名度总是向上的。可有一件事是欣欣刚刚才知晓的,乐器厂商在上一次和欣欣解约后另行签约了一位人气小歌后,年少成名,炙手可热。如今合同期未满,怎么可能轻易撤掉换人?欣欣合约已然签订,却有一年多无法拍摄广告,形同雪藏。再看合约细节,又要求她必须打完至少一届奥运会,成绩不可掉出前三,否则视同违约。如此苛刻的条款,到底是什么样的“智囊团”帮她签下?欣欣赫然发觉,自己对于战友的选择未免太过轻率了!
现在,她没有了最大的一份广告曝光和收益,反而背上了“奥运会成绩掉出前三就违约”的莫名其妙的绑缚。她在飞机上对着电话里大发雷霆,但又有什么用呢?是她太年轻还是她的对手太狡猾了呢?
詹姆斯认为,欣欣应该立刻解散她的公司,撕毁不合理合约,重新组建新的团队。“官司的事你不用烦,我有人来帮你。”詹姆斯握住欣欣的手,再次深情地看进她的眼睛,给她坚定的信心。欣欣很烦,她做不了决断,她甚至不知道是谁在利用她的“智囊团”,她只能说“谢谢!”然后,自己去想办法。
明斯克站的比赛其实也并不是很顺利,欣欣跌跌撞撞才拿到冠军,佐藤以照看奈绪子的名义没有陪着她身边等看成绩。这样也好,欣欣和佐藤其实都松了一口气。而她的挂名教练,那时挂着标准的微笑在冰场的挡板外等着她,拥抱她,陪着她,与她一同振臂欢呼,拍她的肩膀鼓励她,陪同她下场,之后再也没有理过她。
阿列克谢试图来逗她开心,她瞧见了几台摄像机,躲开了。可在gala上,她却主动滑到场边,向着VIP席的詹姆斯疯狂飞吻。几乎全场内的群舞选手都在看向阿列克谢,全场的焦点都在那个没落的、独自滑开一边的修长身影上。欣欣咬着牙完成自我了断的路——她不要阿列克谢这样的天才被她拽下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