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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度AF1【第二期】

作者:AF1赛事组

上海狐步舞
2022-08-16

作者:菠萝头(放浪漫谈队)


上海。造在地狱上面的天堂! 

  

汽车在一座别墅式的小洋房前停下,叭叭的拉着喇叭。 

刘有德先生的西瓜皮帽上的珊瑚结子从车门里探了出来,黑毛葛背心上两只小口袋里挂着的金表练上面的几个小金镑钉噹地笑着,把他送出车外,送到这屋子里。他把半段雪茄扔在门外,走到客室里,刚坐下,楼梯的地毯上响着轻捷的鞋跟,嗒嗒地。 

“回来了吗?”活泼的笑声,一位在年龄上是他的媳妇,在法律上是他的妻子的夫人跑了进来,扯着他的鼻子道。“快! 给我签张三千块钱的支票。” 

“上礼拜那些钱又用完了吗?” 

不说话,把手里的一叠帐交给他,便拉他的蓝缎袍的大袖子往书房里跑,把笔送到他手里。 

“我说……” 

“你说什么?”堵着小红嘴。 

瞧了她一眼便签了。她就低下脑袋把小嘴凑到他的大嘴上。“晚饭你独自个儿吃吧,我和小德要出去。”便笑着跑了出去,碰的阖上门。他掏出手帕来往嘴上一擦,麻纱手帕上印着tangee倒像我的女儿呢,成天的缠着要钱。 

 “爹!” 

一抬脑袋,小德不知多咱溜了进来,站在他旁边,见了猫的耗子似地。 

 “你怎么又回来啦?” 

 “姨娘打电话叫我回来的。” 

 “干吗?” 

“拿钱。 

 忽然门开了,“你有现钱没有?”刘颜蓉珠又跑了进来。 

 一只刚用过蔻丹的小手早就伸到他口袋里把皮夹拿了出来! 红润的指甲数着钞票:一五,一十,二十……三百。“五十留给你,多的我拿去了。多给你晚上又得不回来。”做了个媚眼,拉了他法律上的儿子就走。 

开着一九三二的新别克,却一个心儿想一九八零年的恋爱方式。深秋的晚风吹来,吹动了儿子的领子,母亲的头发,全有点儿觉得凉。法律上的母亲偎在儿子的怀里道: 

 “可惜你是我的儿子。”嘻嘻地笑着。 

儿子在父亲吻过的母亲的小嘴上吻了一下,差点儿把车开到人行道上去啦 

“蓉珠,我们上那去?” 

“随便那个cabaret里去闹个新鲜吧;礼查,大华我全玩腻 了。” 



跑马厅屋顶上,风针上的金马向着红月亮撤开了四蹄。在那片大草地的四周泛滥着光的海,罪恶的海浪,慕尔堂浸在黑暗里,跪着,在替这些下地狱的男女祈祷,大世界的塔尖拒绝了忏悔,骄傲地瞧着这位迂牧师,放射着一圈圈的灯光。 

蔚蓝的黄昏笼罩着全场,一只saxophone正伸长了脖子,张着大嘴,呜呜地冲着他们嚷。当中那片光滑的地板上,飘动的裙子,飘动的袍角,精致的鞋跟,鞋跟,鞋跟,鞋跟,鞋跟。蓬松的头发和男子的脸。男子的衬衫的白领和女子的笑脸。伸着的胳膊,翡翠坠子拖到肩上。整齐的圆桌子的队伍,椅子却是零乱的。暗角上站着白衣侍者。酒味,香水味,英腿蛋的气味,烟味……独身者坐在角隅里拿黑咖啡刺激着自家儿的神经。 

华尔滋的旋律绕着他们的腿,他们的脚站在华尔滋旋律上飘飘地,飘飘地。儿子凑在母亲的耳朵旁说:“有许多话是一定要跳着华尔滋才能说的,你是顶好的华尔滋的舞侣——可是,蓉珠,我爱你呢!” 

觉得在轻轻地吻着鬓脚,母亲躲在儿子的怀里,低低的笑。 

一个冒充法国绅士的比利时珠宝掮客,凑在电影明星殷芙蓉的耳朵旁说: “你嘴上的笑是会使天下的女子妒忌的——可是,我爱你呢!” 

觉得轻轻地在吻着鬓脚,便躲在怀里低低地笑,忽然看见手指上多了一只钻戒。 

 珠宝掮客看见了刘颜蓉珠,在殷芙蓉的肩上跟她点了点脑袋,笑了一笑。小德回过身来瞧见了殷芙蓉也gigolo地把眉毛扬了一下。 

华尔滋的旋律绕着他们的腿,他们的脚践在华尔滋上面,飘飘地,飘飘地。 

珠宝掮客凑在刘颜蓉珠的耳朵旁,悄悄的说:“你嘴上的笑是会使天下的女子妒忌的——可是,我爱你呢!” 

觉得轻轻地在吻着鬓脚,便躲在怀里低低地笑,把唇上的胭脂印到白衬衫上面。 

小德凑在殷芙蓉的耳朵旁,悄悄的说:“有许多话是一定要跳着华尔滋才能说的,你是顶好的华尔滋舞侣——可是,芙蓉,我爱你呢!” 

觉得在轻轻地吻着鬓脚,便躲在怀里,低低地笑。 



街旁,一片空地里,竖起了金字塔似的高木架,粗壮的木腿插在泥里,顶上装了盏弧灯,倒照下来,照到底下每一条横木板上的人。这些人吆喝着:“嗳嗳呀!”几百丈高的木架顶上的木椿直坠下来,碰! 把三抱粗的大木柱撞到泥里去,四角上全装着弧灯,强烈的光探照着这片空地。空地里:横一道,竖一道的沟,钢骨,瓦砾堆。人抗着大木柱在沟里走,拖着悠长的影子。在前面的脚一滑,摔倒了,木柱压到脊梁上。脊梁断了,嘴里哇的一口血……弧灯……碰! 木椿顺着木架又溜了上去……光着身子在煤屑路滚铜子的孩子……大木架顶上的弧灯在夜空里像月亮……检煤渣的媳妇……月亮有两个……月亮叫天狗吞了——月亮没有了。 

死尸给搬了开去。空地里:横一道竖一道的沟,钢骨,瓦砾,还有一堆他的血。在血上,铺上了士敏土,造起了钢骨,新的饭店造起来了! 新的舞场造起来了! 新的旅馆造起来了! 把他的力气,把他的血,把他的生命压在底下,正和别的饭店一样地,和刘有德先生刚在跨进去的华东饭店一样地。 



华东饭店里—— 

 二楼:白漆房间,古铜色的鸦片香味,麻雀牌,《四郎探母》,《长三骂淌白小娼妇》,古龙香水和淫欲味,白衣侍者,娼妓掮客,绑票匪,阴谋和诡计,白俄浪人…… 

三楼:白漆房间,古铜色的鸦片香味,麻雀牌,《四郎探母》,《长三骂淌白小娼妇》,古龙香水和淫欲味,白衣侍者,娼妓掮客,绑票匪,阴谋和诡计,白俄浪人…… 

四楼:白漆房间,古铜色的鸦片香味,麻雀牌,《四郎探母》,《长三骂淌白小娼妇》,古龙香水和淫欲味,白衣侍者,娼妓掮客,绑票匪,阴谋和诡计,白俄浪人…… 

电梯把他吐在四楼,刘有德先生哼着《四郎探母》踏进了一间响着骨牌声的房间,点上了茄立克,写了张局票,不一回,他也坐到桌旁,把一张中风,用熟练的手法,怕碰伤了它似地抓了进来,一面却:“怎么一张好的也抓不进来,”一副老抹牌的脸,一面却细心地听着因为不束胸而被人家叫做沙利文面包的宝月老八的话:“对不起,刘大爷,还得出条子,等回来抹完了牌请过来坐。” 

 “到我们家坐坐去哪!”站在街角,只瞧得见黑眼珠子的石灰脸,躲在建筑物的阴影里,向来往的人喊着,拍卖行的伙计似地;老鸨尾巴似的拖在后边儿。 

  “到我们家坐坐去哪!”那张瘪嘴说着,故意去碰在一个扁脸身上。 

扁脸笑,瞧了一瞧,指着自家儿的鼻子,探着脑袋:“好寡老,碰大爷?” 

“年纪轻轻,朋友要紧!”瘪嘴也笑。 

 “想不到我这印度小白脸儿今儿倒也给人家瞧上咧,”手往她脸上一抹,又走了。 



冒充法国绅士的比利时珠宝掮客凑在刘颜蓉珠的耳朵旁,悄悄的说:“你嘴上的笑是会使天下的女子妒忌的——喝一杯吧。” 

在高脚玻璃杯上,刘颜蓉珠的两只眼珠子笑着。 

在别克里,那两只浸透了cocktail的眼珠子,从外套的皮领上笑着。 

在华懋饭店的走廊里,那两只浸透了cocktail的眼珠子,从披散的头发边上笑着。 

 在电梯上,那两只眼珠子在紫眼皮下笑着。 

 在华懋饭店七层楼上一间房间里,那两只眼珠子,在焦红的腮帮儿上笑。 

 珠宝掮客在自家儿的鼻子底下发现了那对笑着的眼珠子。 

 笑着的眼珠子! 

 白的床巾! 

喘着气…… 

喘着气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 

 床巾溶了的雪。 



 “Good-bye,Sir” 

从玻璃门里走出个年青人来,胳膊肘上挂着条手杖。他从灯光下走到黑暗里,又从黑暗里走到月光下面,太息了一下,悉悉地向前走去,想到了睡在别人床上的恋人,他走到江边,站在栏杆旁边发怔。 

东方的天上,太阳光,金色的眼珠子似地在乌云里睁开了。 

在浦东,一声男子的最高音: 

“嗳……呀……嗳……” 

 直飞上半天,和第一线的太阳光碰在一起。接着便来了雄伟的合唱。睡熟了的建筑物站了起来,抬着脑袋,卸了灰色的睡衣,江水又哗啦哗啦的往东流,工厂的汽笛也吼着。 

 歌唱着新的生命,夜总会里的人们的命运! 

醒回来了,上海! 

上海,造在地狱上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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