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绣。
孀居的青丝绣。
湖色缎子上,鸳鸯戏水,宛如一幅绝佳的水墨画,意趣盎然 ,不知在这世间辗转流传了多久,倘是名家墨宝,早该暗淡陈旧了,却依然乌黑鲜活,泛着一层微晕般的柔亮,不染纤尘。
原来一针一线,用的是人的头发。
难怪,纵使白骨成尘,青丝也不朽。
不朽的,也唯有这一把青丝。
孀居的日子,静得怕人,如水的青铜镜面,一缕又一缕落发乱漂着,黑色的蜘蛛网,网不尽空荡荡的岁月,一径在心里暗结着,她年轻的心里的火,就这么黯黯地败了,化作点点阴毒又凄惶的暗焰,夜复一夜,煎心熬首。
不眠的夜,把白天的落发一根一根收拾着,洗着,拧着,捻着,拈着,绣着,熬着,一夜,一生。
绣到鸳鸯白头,青丝已成霜。
除了这一把青丝,什么也没有留下。
三贞九烈的清名早已烟然;方志上发黄的记载,年深日久,湮没无闻;连那一座千秋万代的贞节牌坊,也毁于天灾人祸。除了一幅青丝绣,却已没有人知道,是谁,怎样,为什么,绣了这一对鸳鸯。
一对鸳鸯,不论人间何世,只管双宿双栖。
双宿双栖的鸳鸯,装点着合欢床……
红烛吐尽最后一口青烟,交颈鸳鸯,良夜沉沉——有人一生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旖旎风光,只把无限的寂寞、哀怨和渴望,一针一针绣进去,又有一种阴毒而凄惶的火,慢慢熬着……
突然,一生的青丝白发,万缕千针,疯了一样,缠满了那新婚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