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时光中
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却将别人的故事
当作诗篇吟诵
荒芜的路途上
我遗失了自己的归途
却从偶遇的足迹里
发觉故乡渐远
前行,前行
我们总是无暇回首
却在交错的一瞬间
从彼此的面容中
照见自己的曾经
1.菲尔
多年后,我在安多哈尔遇见埃德,他枯骨嶙峋的手中捏着几朵苍白的小花。
“菲尔,”他指指脚边小小的土堆,“埋在这。”
唔,菲尔。我脑子里闪过一张讥诮的脸,没有嘴唇包裹的牙齿齐刷刷地突兀在外,永远像是在嘲笑什么。
第一次见到菲尔,他的胳膊正死死勒在埃德的脖子上,整个人纠缠在埃德身上,几乎悬空。
“你输了!”他扯着脖子喊道,“给我!”
埃德面无表情地将一把闪着蓝光的匕首收进衣袖,“没门。”
我在惊诧之余感到一丝尴尬,而周围的人仿佛已经习以为常,对此视而不见。后来,我才渐渐知道,这不过是两个亡灵之间最寻常的一幕。
那段时间,我跟着这群人在地狱火半岛游荡,寻找魔铁矿脉和各种宝石。偶尔也会闯进邪兽人的堡垒,抢夺宝藏,分赃而后快。
菲尔向埃德发起的争夺,是每次历险后必须上演的节目。
他会抢夺一切可以从埃德那里抢来的东西,从威逼利诱,到死缠烂打。而埃德,则永远面无表情地收起自己的东西,丢给菲尔两个字,没门。
一个只有半对“血牙”护肩的盗贼,一厢情愿地扭打在衣着华丽的术士身上大吵大嚷的场面,我也渐渐司空见惯。
当然,我还知道了关于菲尔和埃德的一些故事。
菲尔说,他和埃德早在“活着”的时候就认识了,他们出生在同一个镇上。菲尔知道埃德暗恋过哪个姑娘,也会学着女人的声音说:“哦,妈妈的小埃迪~”。菲尔说埃德崇拜他,喜欢做他的跟屁虫,以至于他死了一次都甩不掉。
关于他少了一半的护肩,菲尔的解释是,“在英勇战斗时被强大的怪物撕成了碎片”、“我在关键的时候扔出了一只护肩吸引了敌人的目光拯救了所有人”,或者“给嫉妒的埃德偷走之后藏了起来”。
对于这些说法,埃德不置可否。只是在给大家发治疗石的时候,永远都要少做一颗。
“埃迪猪!”菲尔气急败坏地喊着埃德上辈子的外号,“给糖!”
“没有。”
当他们每每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人想过要分开他们。我想,菲尔的胡闹和埃德的冷淡,也许是来自同一种友情。他们认识了两辈子,无论怎样闹下去也不过分吧?只是我没有想过,菲尔和埃德的闹剧有一天也会结束。
埃德慢慢蹲下来,把手里的小花扔在土堆上。
“这里是菲尔的故乡。”他说。
“也是你的故乡。”我觉得有一点哀伤。
“不,只是他的。”埃德缓缓地说,“我出生在瑟伯切尔,我们以前并不认识。”
他站起身来,看着晦暗的天空。
“他是我们从死尸堆里扒出来的。一个小队的部落雇佣兵,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他说那里面有他的朋友,叫埃德。他的衣服,都是从死尸身上扒下来的,包括那一只护肩。后来,他就跟着我们走了。”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是该整理一下自己的惊讶和疑惑,还是该在故事的真相面前默然。
“我不喜欢他,”埃德平淡地说,“他是个蠢货。直到他挡在我前面,被掠食者撕碎的那天,我还是讨厌他。直到我把他从外域带回来埋在这里,我还是讨厌他。”
“这个疯子,菲尔。”埃德的语调像是自嘲,又像是叹息,“只是想起他的时候,好像有一点寂寞。”
2.繁花
我讨厌蘑菇。无论哪一种蘑菇,好像都有股去除不掉的枯枝败叶的气味,勾起种种不愉快的记忆。
但这里只有蘑菇。
潮湿闷热的夜里,我不得不坐在参天耸立的蘑菇上,看着远处一团团湿气中各种孢子生物发出的忽明忽灭的幽光,盘算着何时才能离开。
乌玛·云鬃坐在我旁边,静静地望向水库的方向,手里轻轻摆弄着辫稍。
“这里的环境,只适合孢子植物生长。”她悠悠地说,好像猜透了我的想法,又好像自言自语。“我们发现,孢子植物似乎向水和土壤中释放了一种抑制其它植物生长的物质。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那么……”我对乌玛的学术问题不感兴趣,提问只是出于礼貌。
“我们认为,纳迦的水库是造成环境恶化的根源。它们从河流、湖泊甚至地下抽取了大量洁净的水,一部分作为它们控制的水源加以保护,另一部分则被用作能源推动机械运转。后者混入有害物质之后被排放出来,造成了水质的恶化……”
在遇到乌玛之前,我以为“净化”只是那些塞纳里奥德鲁伊的事情。而乌玛总是会说,“我们”如何,我猜想,她也许已经把自己划进了德鲁伊的行列了吧?然而一个妄图净化整个赞加沼泽的萨满祭司,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异想天开的书呆子。
“我不需要分享战利品,”当我们纠集人手,准备开赴盘牙水库深处的时候,乌玛走过来对我说,“只要带我一起去就可以。”
我有些犹豫,但看着乌玛漆黑的眼睛里期待的神色,最后还是同意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乌玛仿佛已身经百战,在任何危急的时刻仍然从容镇定。每当她在风雷呼啸之间做出漂亮的一击时,我都恍惚觉得见到了另一个乌玛。只有当我们满载而归,团团围在战利品周围时,乌玛才小心地拿出她精心收集的水样,坐回帐篷的一角,重新变成淡然、甚至有一点傻气的小牛。
当巨大的元素怪物拖泥带水地朝我们狂奔而来的时候,队长撕心裂肺地喊道:“跑啊!!!”
踏出洞口前的最后一瞬,我回头看见乌玛的身影,孤零零地站在山一样的巨兽面前。“吾以祖先之名,召唤大地与水的力量……”她的声音坚定而洪亮,却瞬间被振聋发聩的怒吼淹没。
我曾回到那里寻找,看不到乌玛的足迹。地上残留着已被碾作碎片的清毒图腾,还有石爪图腾安然无恙地插在土里,只是花纹中流动的绿色光芒在渐渐消失。
“你有没有见过一位萨满祭司?全身黝黑的小母牛……”我向在塞纳里奥庇护所遇到的每个人询问。
“你是说乌玛·云鬃?”德鲁伊们回答说,“她好久都没有来过了。”
“不过……”偶尔,比较热情的德鲁伊会补充说,“你如果想要找她,可以去盘牙水库等她。她总是要去那里的——几年前在盘牙水库失踪的凯泽·黑角,那位立志净化沼泽的德鲁伊,是她的伴侣。”
我离开了赞加沼泽。各种各样的蘑菇塞满了我的背包。我想,我没有力量去摧毁整个盘牙水库的蒸汽泵,但可以多吃掉一点蘑菇。也许那样的话,那里的蘑菇就会少一点,乌玛说的什么什么物质就会少一点。
朋友告诉我,他们在水库下的洞穴里,意外地发现零星的树木,树枝上开满细小的粉红花朵。
我始终相信,那些花朵是乌玛留下的图腾抽枝绽放的。因为朋友说,他们曾恍惚见到树枝上流动着淡淡的光芒。
3.猎人印记
我和骑士坐在空洞幽暗的大厅里,周围静得只能听见滴水的声音。
没有人来。
“吃蘑菇吗?”我翻开自己的背包,找出几朵风干的赞加蘑菇,骑士摇头。我把蘑菇放进嘴里大嚼,喀嚓喀嚓的声音在四周的石壁荡来荡去,冲淡了一些压抑。
我在西瘟疫之地遇见骑士的时候,他正在没命地砍那些烂歪歪的食尸鬼。他站在碎尸堆里喘息的时候,我刚好慢下脚步,对视的片刻,骑士的目光里一片茫然。
“ Bal'a dash,malanore。”我向他问好,打算继续上路。
“ Bal'a dash ,要不要去悲伤沼泽?”他说。
我对那些巨魔的遗物并不感兴趣。但不知为什么,我又返回头来,停下脚步。也许是出于对同族的礼貌,也许是希望在无聊的旅途中间遇到一些趣事。
骑士从口袋里摸出一条干瘪的小鱼,扔进嘴里,微弱的光晕散去之后,他化成一具瘦小的骷髅,坐在石阶上面的枯骨中间,几乎隐没。
“很久以前,我和朋友约好今晚到这里来。”他说话的声音好像也有点沙哑。“等等,他们会来。”
“没关系,”我掰了一块蘑菇扔给脚边扭来扭去的牙牙,“反正我没事干。”
蘑菇全部吃光之后,四周只剩下滴水的声音。我抬头打量石壁上依稀可辨的花纹,那些来自远古巨魔帝国朴拙狞厉的浮雕,已经被时光磨损。而在我脚下,早已沉入水底的神殿里面,那些鬼魂仍然守护着对他们而言已经毫无意义的宝藏。
“她离开了。”骑士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牙牙已经趴在我脚边睡着了。我没有说话,只是听他说下去。
“我们在一起二百多年了,二百六十三年。我陪她去过世界的每个角落,为她做任何事情。她离开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朝他的方向看过去,一堆骨头中间,很难一下分辨出究竟是那个在说话。
“我搞不懂,只是心情很坏——你记得几年前,银月城里总有一个醉倒在谋杀小径的酒鬼吗?”
“是你?”
他短促而无奈地笑笑。
牙牙兀自打着呼噜,骑士看看它又看看我,沉默了片刻。
“对一个人的感情,就好像猎人印记。”他说,“你不能自己取消它,只能等它慢慢消失。”
那一瞬间,我想对他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把手伸进背包,“吃孢子芽吗?”骑士摇摇头。
那天,直到我带着牙牙离开的时候,骑士的朋友们仍旧没有出现。
“谢谢你。”他说,“我再等等,他们会来的。”
我没有再遇见骑士,不知道他最终有没有等到他的朋友,也不知道他心中的印记有没有慢慢消失。我甚至想,再去神庙的时候,那些等待的骨头里面,会不会还有他变成的那副。不过我没有再去过那里。
那天,作为一个猎人,我想纠正他,如果给下一个目标做上猎人印记,前一个目标上的印记就会自动消失。作为一个冒险者,我想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好东西值得人们去奔忙,也许,一个约定就这样在奔忙中被忘记了。
但我终于还是没有说。我想,他需要去等待和守候他所信任的东西。那是某些支撑着他的东西,某些他无法取消的东西,它们值得他在沉没已久的神庙里久久等候。而我,不配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