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朔节过后的第一堂课,Scarlett发现Snape教授坐在她的课堂上,惊得差点洒了手里的咖啡。
同样被惊吓到的,还有全体来上课的学生。
“呜哇!Snape教授怎么来了?!好吓人!”
“这不合理,这么有趣的课,教室又在顶楼,太阳还这么好,他不应该来啊!”
“这是选修课咧,老蝙蝠——啊,不不不!该死!我是说Snape教授不会扣分吧?”
“没有人会在Shaw教授的课上扣分吧,即使是Snape教授……”
听到学生们的悄声议论,Scarlett抬起眼睛,给了最后排那个阴沉的黑衣人一个询问的眼神:“你真的会在我的课上扣分?”
他微微耸了耸肩,面无表情地靠在椅背上,也许他眼睛里有那么一点好笑的神情,但隔得太远了,她应该是看不到的。
Scarlett的选修课,已然成为最受欢迎的课程——逼格高、有趣,还没有考试,老师又那么时髦漂亮。任何一条在霍格沃茨都可以说绝无仅有,足以让小巫师们趋之若鹜。
今天Scarlett穿了一条也许是有史以来最优雅有型的牛仔裤(——Snape想起起当年巫师界曾讨论过是否允许穿这种太过麻瓜的服装,但如果是这条牛仔裤的话,估计最保守的老巫师都不会有意见),米白色竖条纹长西装外套,镶着细细的黑边,黑发在耳后结成发髻,戴一副精致的细黑框眼镜——显然,这副眼镜只是用作装饰。但可以预见,接下来它会在霍格沃茨的女孩子中间流行起来。
而且,所有这些不仅让她看上去帅气又娇俏,还真有几分像个老师了。
“……当一幅画、一首诗、一支歌打动了我们,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我们会说它enchantment,法语的这个词是enchantement,都来自同一个拉丁语:incanto,意思是‘吟唱咒语’。”
(她真的太“麻瓜”了,竟然还自己写板书——据说在麻瓜的学校里老师们都已经不写板书了。——但是天晓得,她的字居然如此漂亮。不要说在麻瓜的世界里,就是在巫师的世界里,年轻人也不肯好好写字了。——每次看到那些孩子们的论文,梅林啊,不要说内容了,看到那些字都让我作呕……)
果然这门功课和Snape教授完全不合,他很快地走神了。
“……再看看俄语的这个词:очароваиие,词根是чар,意思也是‘巫术’。还有德语:Zauber,除了‘魅力’这个含义之外,同样有巫术和符咒的意思……”
(“魅力”?她在说“魅力”?……魅力是揉着金屑的绿色眼睛,温柔、妩媚、笑意盈盈,仿佛藏着精灵……是阳光在金红色的头发上跳舞,雏菊在纤细的手指间绽放、漂浮……是白色的百合开在遥不可及的水边,温柔的香气在夜风中飘散……在黑暗的时刻、在战争的阴影里、在危险之舞的边缘……“相信我”,那双眼睛仿佛在说,“相信我”……背叛、伤害、猜疑,死亡的尘埃覆盖上美丽的绿眼睛,痛苦和悔恨夜复一夜咬啮着心与灵魂……够了,够了,不要再想了,否则余生的所有时间都要躺在灰尘和泥泞里,痛恨和诅咒自己……)
“……甚至在中文里,‘魅力’这个词同样与‘鬼’这个字密切相关,而‘鬼’的含义不仅是鬼魂,还有魔法的力量……”
(……鬼魂?她在说鬼魂?挥之不去的往日的鬼魂……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目睹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他又失去了什么……来自虚无之地的鬼魂,游走在时间的缝隙中……一个坍塌、崩溃、荒凉、绝望的世界里,最后的希望;就像渐渐死寂的夜空中,最后的星辰……如此美丽,遥不可及……)
“所以,孩子们,看到了吗?从西方到东方,从古老的词汇到现代的语言,艺术的感染力与美,总是被下意识的与魔法联系在一起。这不是巧合,不要轻视人类的智慧,事实上,在普通人的世界中,艺术,从来都是最为接近魔法的事物……”
Snape仿佛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声音可以如此动人,清澈、温暖,具有穿透力,这不是年轻女孩的声音,这是寻找到了某种程度心灵宁静的成熟女子的声音,明朗、优雅、睿智……莫名的熟悉感再度袭来,尽管她在他面前似乎每一次都呈现出不同的模样,但始终让他觉得亲切而熟悉……而同样熟悉的痛苦又开始在他的头颅里跳舞,换上了新的舞步,更加迅速、尖锐而疯狂,随着嘈杂的伴奏,纷乱、喧嚣,仿佛有无数人隔着不可逾越的障碍对他呼喊,仿佛无数碎片在他眼前飞舞、旋转,却怎么也拼不出完整的画面……忽然之间,就像在极深处有什么极细的东西一下子断了,周围的世界骤然失去了声音、光彩和动作,忽然之间,他看见了,清晰、准确、完整,而可怕……
忽然之间,他想起了一切。
“Severus——Sev!嘿,你还好吗?”
他抬起眼睛,不知何时她的课已经结束了,学生们都已离开,她打趣道:“究竟是我的课那么无聊,以至于你走神到梦游呢;还是我的课那么吓人,搞得你魂飞魄散?”
他看着她,只是看着她。强烈的,想要伸出手去碰触一下,确认眼前这个年轻美丽的生命,是温暖的、真实的、充满活力的渴望,几乎要满溢出来,但他只是看着她,一动不动。
就在刚才,他想起了一切。
隐约的喜悦在他心里流淌,然而这喜悦的基调却是如此巨大的悲哀,几乎让他不能承受。与此同时,一个强烈的决心在心底形成,伴随着巨大的、黑色的、可怕的阴影,绝对不可碰触的秘密的阴影。仿佛有千言万语哽住了他的喉咙,但他只是看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怎么了?Sev。你有点吓到我了。”她用手背轻触他的额头,他的脸,“你没事儿吧?”
“Mis—s—Scarlett,”终于,他轻轻喊出她的名字,声音依旧平缓而不带任何情绪似的,“我能再看看你的伤疤吗?——你说你小时候被蛇咬过。”
“天啊,Sev,如果不知道你脑子里现在只想着解药的事儿,我都要怀疑你是个变态了。”她轻轻地笑着,轻巧地从外套里脱出左臂,给他看自己左肩上狰狞的伤疤,又歪着头,促狭地问:“腰上的也要看吗?”
Snape审视着她的伤疤,用眼睛,用指尖,她格格地笑着躲闪:“喂!很痒啊。”
他继续轻轻碰触:“就是说,这里的皮肤仍然有触感?”
“当然有啊,而且我很怕痒,你知道的。”
“还会痛吗?”
“早就不痛了,那时候我还很小,一点也不记得了。”
“什么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早就告诉过你的呀……哦,只记得一点点,是一条好大好大的白蛇。——真奇怪,按说那么大的蛇不应该有毒的呀。”
“纳吉尼……”
“什么?”
“没什么……不要在意……我很高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沉重、痛楚而疯狂的舞步仍然在他的头颅中继续,但他已经下定决心,全然无视。十七年的双面间谍生涯,他能让自己的任何一个决心坚不可摧——任何一个决心。
“Sev,你真的不需要和我谈谈吗?你是我回归巫师世界的第一个朋友,你一直对我很好。所以,任何时候,任何事,你知道的,只要你开口,我的耳朵就都属于你。”
(不,我永远不会让你知道,永远。)
脑海深处杂乱的呼喊仍在继续,但大脑封闭术一向是他最隐秘最强大的武器,无数次依靠它死里逃生,他能让任何一种声音徒劳地在脑海中回荡——任何一种声音。
“你是不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Sev,我不是说研究灵魂蛇毒的解药没有意义,我支持你做的所有的事情——朋友不就是这样吗。可是你应该稍微放松一下了,需要我提醒你吗?亲爱的,我们可是巫师啊,我们有足够的时间。”
(不,Scarlett,时间永远不会足够——但是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个悲伤的事实。)
往事纷至沓来,有太多的线索被忽略了,太多的事实被无视了,太多的时间被虚度了,但是他没有时间再去沉迷、去哀叹、去悔恨——他想起了一切,一切。
“嘿,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听过的故事吗?神话时代的巫师中最伟大的一个——奥德修斯。战争结束了,但他的磨难还没有结束,诗人们传唱着他的故事,而他还在回家的路上,还要面对无数艰险和考验。但是奥德修斯最终找到了回家的方向,最终回到了他的王国,回到了他爱的人身旁——”她看着他,她知道从未有人敢对他说这样的话,即使过去了那么久,即使那个年轻女子的坟头已经开满了花,即使他改变了整个世界,赢得了一场至关重要的战争,但从未有人敢对他说出,她将要说出的话,“我没有预知的天赋,可是Sev,我不需要预知的天赋也能告诉你,会有一天,会有一个人,爱你如那朵百合花;会有一个人,代替她来守护你、陪伴你。一定会的,相信我。”
他的脸色很平静,眼睛也是,几乎让她怀疑,他并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天知道她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些话的,她甚至想过他会勃然大怒,会转身就走,会不再把她当作朋友。每个人心底都有不可碰触之处,只有天真鲁莽的人才相信真正的关切意味着完全彻底打开心扉。真正的关切是知道,但永远不说;懂得,但选择沉默;但是,哪怕只有一次、一个瞬间,她宁愿做一个天真而鲁莽的朋友。
然而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抬起手,替她把一绺垂下来的头发掠到耳后,对她说:“你的课很精彩,Scarlett。”
“你的课很精彩,Scar,我收到了很多好评。所以我在想,有没有可能,你会考虑在霍格沃茨多留一段时间,甚至把‘客座’这个词去掉?”
邓布利多和蔼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姑娘,她的年龄是个谜,即使对有着他这样阅历的老巫师来说。有时候他觉得她真的更像是一个高年级的学生,有时候又觉得她或许比他们所有人想象得都要年长,都要经历丰富。
但这有什么关系,学生们喜欢她,教员们喜欢她,董事们也喜欢她,就连最顽固最不可讨好的Severus,都和她相处得很好,更何况她还在秘密地为一些情况比较严重的孩子提供心理治疗。
“我会的我会的!——梅林啊!我还担心您如果不问的话我要怎么厚着脸皮提出申请呢校长!我喜欢这里!我喜欢!”谁能不喜欢她呢,永远那么兴致勃勃,那么坦率而快乐,“您知道我没有上过魔法学校,所以我简直开心死了,这就像是用最好的办法来补完人生的遗憾——而且还不用考试。”
在座的院长们也都笑了,麦格教授、斯普劳特教授、弗立维教授,邓布利多甚至从Snape那张冷漠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这让他惊奇而若有所思地耸了耸眉毛。
麦格教授笑着说:“还有无论如何不能错过的魁地奇赛季啊,亲爱的。”
Scarlett兴奋地小小地尖叫了一声:“耶!我期待了很久的!”
“如果Scarlett能够多留一段时间,我想咱们的姑娘们就会懂得什么是真正优雅得体的穿着和举止。”弗立维教授点头道。
Scarlett正好穿着最简单的芭蕾衫和一条大摆伞裙,她站起来,提起裙摆,向弗立维教授行了一个标准之极也优美之极的屈膝礼。弗立维教授鼓起掌来:“棒极了,我的美人儿,棒极了!我已经一个半世纪没有看到过这么完美的屈膝礼了。”
“告诉您一个秘密,我在BBC客串过古装剧呢。”她笑着转了一个圈,更加优雅而恭谦地俯下身,故意用甜美而做作的声音说:“As your wishes,My Lord。”
正巧转到了Snape面前。
于是所有人大跌眼镜地看到,Snape面无表情地、慢吞吞地,但确定无疑地微微弯腰点头:“My——Lady——”
邓布利多最先爆笑出来:“梅林的胡子啊,我已经一个半世纪没有看到这么让我开心的场面了!好样的!Scar!如果你能从Severus身上榨出一丝幽默感,你就能从石头里榨出汁来!”
斯普劳特教授笑得直擦眼泪,对麦格教授说:“赌一个金加隆,米勒娃,Severus正盘算着给我们每个人来一个Obliviate呢,我们可不能让他得逞啊。”
麦格教授的笑容则意味深长:“我得说我期待得比你更多,波莫娜。”
于是,Miss Shaw继续留在霍格沃茨执教,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然后, Scarlett追着格兰芬多的院长、霍格沃茨的副校长,“麦格教授,我能和您说点事儿吗?”
“叫我米勒娃,亲爱的。”麦格教授和气地说,“什么事儿?Scarlett。”
“喔,您能保证不笑话我吗?米勒娃。”
“亲爱的,我都见过波莫娜、Severus,还有哈利波特,甚至‘那个人’战战兢兢戴上分院帽的样子,你觉得我还会笑话谁吗?”
尽管走廊上没有其他人,但Scarlett还是紧张兮兮地左右看看,还没开口脸就红了,声音小得像在说悄悄话:“嗯——说到分院帽,其实,我想说的就是,能不能,让我戴上试一试?”
满心以为会听到更私密的少女心思的麦格教授,有点错愕地问:“分院帽?你想戴一下分院帽?”
“呀!对不起,”Scarlett的脸更红了,她绞着手指,小小声地说,“我就是这么心血来潮了一下,如果会有什么麻烦就算了……”
“倒是看不出有什么麻烦的,可是Scarlett,我很好奇是怎样的心血来潮让你起了这么奇妙的念头——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叫什么来着,行为艺术?”
Scarlett笑了起来:“哦,不不不,行为艺术——天哪米勒娃你太了不起了,被你这么一说,咱们的分院帽还真有点儿行为艺术的感觉。事实上,你知道的,我没有上过魔法学校。所以,我实在很好奇,如果十一岁那年我来了霍格沃茨,会被分到哪个学院去。”
“当然是格兰芬多,我的孩子。”麦格教授笃定地说,“你从里到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格兰芬多。”
“Wow!米勒娃,想到你是那么热爱你的学院,我必须把这当做最好的赞美和鼓励啊。”Scarlett眼睛发亮,“虽然弗立维教授说我应该是个拉文克劳,但我也觉得自己更像是格兰芬多。——噢,别让弗立维教授知道。”
“就算听到Severus说你应该是个斯莱特林,我都不会奇怪。”
“怎么可能?Severus说什么也不会要我这样的学生,他还说如果我是他的学生的话,就算是个斯莱特林,他扣起分来都不会手软。”
“Severus是个天才,我们都承认这一点,甚至他还是个该死的英雄。但我必须要说,在某些方面,他实在是我见过的最不开窍的大白痴。”
Scarlett乐不可支:“虽然我只敢在没有人的时候小声地附和您——但是您说的太对了!”
对同一个男人温暖而轻快的小小“诽谤”,让年纪悬殊的两位女性更加亲密起来。Scarlett挽住麦格教授的胳膊,轻轻摇晃:“让我戴一下分院帽好不好,米勒娃?我请你喝黄油啤酒。”
米勒娃微笑着,凝视着她年轻美丽的脸,不禁有点感叹:“谁能对你说不呢,Scarlett。——帮帮他,我亲爱的,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他已经快要在悔恨里淹死了。如果再继续下去,总有一天,那些往事会杀了他。”
那张年轻美丽的脸上,显出有趣的、可爱的,又温柔又执拗的神情:“不会的!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我绝对不允许。”
她见到过这样的神情,在她漫长的教学生涯,还有更漫长的人生阅历中,麦格教授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神情。“也许我是老了,阿不思,年轻人那种不懂得自我保护的爱,让我越来越受不了。”她这样对邓布利多说,“这样的爱总是让我感到难过,太容易被利用,太容易被伤害,那么执着,那么慷慨,又那么不可收拾。你知道吗?她甚至让我想到老威廉笔下的朱丽叶,‘如果你的爱是正直而可敬……我会把所有的财富放在你的脚下,追随你,直到海角天涯,我的主人啊’。老威廉真的是懂得年轻人,懂得他们的爱情,懂得他们的真诚和愚蠢,没有一点矜持和犹豫,有的只是勇气、坚持、生命力,不懂得畏惧,不在乎命运在前面安排了什么……可是阿不思,年纪越大,这样的爱就越让我觉得难过。”
“米勒娃,我看不出有什么可担心的,我始终相信他是心口插着利剑也能活下去的人,活下去,完成所有他必须要完成的。”
“你是在说Severus吗?阿不思。可是我说的是Scarlett。”
“Scarlett……梅林才知道,米勒娃,我多么希望她是那个人,那个正确的人……”
“还有,我很好奇,”邓布利多又说,“关于Scarlett——她到底被分到哪个学院去了?”
“喔,这是最奇怪的事,我主持了近半个世纪的分院仪式,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