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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枝半影之地
作品:井中美人
第一章
2022-09-19

世人都说,古往今来所有的雕刻者之中,最伟大的是塞浦路斯人皮格玛利翁,后来,他被称作“大师”。

大师还是孩子的时候,曾雕了一只白色的石头小鸟——这故事是他自己讲的。鸟爪子雕得特别精细,他怕磕坏了,就从自己的破羊皮斗篷上割下一块,把小鸟放在上面。

他妈是个脾气暴躁的女人,发现斗篷缺了一块,操起笤帚就要揍他。他忙把小鸟拿出来给她看,鸟儿的小爪子恰恰扣住他妈枯瘦的手指,就那么站在上面,偏着脑袋,半闭着眼睛——虽然那眼睛也是石头的白色,却仿佛透过半垂的眼膜,温柔而快乐地瞅着她。

鸟儿的胸口有一抹红色,是石头天然的颜色,有那么一会儿,她几乎以为在那抹红色下面,有一个暖暖的小心脏在跳动。

结果他妈难得地笑了起来,把石头小鸟搁到床边的窗台上,它至今还留在那儿,小爪子下垫着那块脏兮兮的羊皮。

还有一个故事,说他早年雕过一朵玫瑰花——其实是个花骨朵儿。因为有个女孩子对他说,要是能在十二月里找来一朵玫瑰花,她就在冬藏节和他跳第一支舞。

十二月里当然找不到玫瑰花,但皮格马利翁找到了一块玫瑰花颜色的石头。整整一下午,他坐在羊圈里,哼着歌儿,雕了个花骨朵——石头实在太小,没法雕成一朵盛开的玫瑰。可没关系,石头花蕾几乎跟真的一样,就好像你轻轻揉一下,再吹口气儿,它就能一下子绽放开来。

虽然这朵玫瑰既不能插在头上,也没法戴在胸前,女孩子还是信守承诺,和他跳了第一支舞。

后来女孩嫁给了一个有钱的鳏夫,但一直珍重地把那个花骨朵儿收藏在嫁妆箱子里,很久之后才被皮格马利翁的崇拜者花大价钱买走。

总之,在世人发现他的天才之前,皮格玛利翁已经雕出了好些东西,有时是为了送给某个人,多半只为了好玩。直到有一天,几个外来的商人偶尔迷失方向,经过村口时向他问路,他正忙着雕一只酒杯,没空搭理。

是个常见的浅口双耳酒杯,杯底雕出了一张女人的脸——天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做到的,他的全部工具就是一把缺了口的小凿子和一个石头绑成的小锤子,还有一点粗砂纸。但那张脸就在杯底栩栩如生地浮现出来——曾和他在冬藏节跳舞的女孩。尽管她已经连生两个孩子,胖得走了样,可在酒杯里头,她还是出嫁前的俏丽模样。

皮格玛利翁原本打算拿这酒杯祝贺她第二个孩子的出生,同时向她丈夫讨点赏钱,好去重新打把凿子。但有个商人愿意出一个半银币来买这只酒杯。

皮格玛利翁是个机灵的少年,立刻带商人去看自己雕的其他玩意儿,都堆在家门口一棵橄榄树下,有些已经长了青苔。商人把它们全买了,还说几个月后会再来一次。那天中午皮格玛利翁他妈回到家,看见床上堆着一小摞银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相信突如其来的好运,那商人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或是被什么神灵敲了一下后脑勺。

商人说话算话,准时回来了,而且还不止一次。每次他都搬走皮格玛利翁敲敲打打弄出来的小玩意儿,留下一摞银币。

银币很快变成了金币,金币也越摞越高,小玩意儿越做越大,后来皮格马利翁甚至开始雕刻比人还高的石像、比牛还重的石碑和柱头,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有些照着商人带来的莎草纸上的图样,有些则靠他凭空想象,好在这孩子有的是想象力,一点不受他生活的偏僻村子的局限。

村子在塞浦路斯一角贫瘠的丘陵之间,得翻过好几个山头才看到大路,到最近的镇子也要走上半天。山羊在岩石缝里啃草,一小块一小块的庄稼地就像零散的补丁,偶尔闯进来的人难免要大惊小怪这几十户人家何以为生。没人料到这么个破地方后来会出名,因为诞生了一个长着神奇手指的雕石头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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