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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我与电影若干事
一、我的第一部电影
2022-11-08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最中意就是看电影。

理由当然有很多,比如看电视剧觉得拖,没有那么多时间。比如喜欢电影院,灯一黑就感觉气氛来了,总要赶在有剧情画面出现之前,先偷摸“喀嚓”咬碎一颗爆米花。比如喜欢电影原声,有些曲子单听就会有情绪波动。再比如我也认识一些电影人的朋友,大家就电影相关的内容,做过深入交流。

啊,仲有“家学渊源”——我老豆最中意也是看电影。他中意到给放映队打过下手。因此见过放映队的人“偷胶片”。过去的电影是放菲林胶片。菲林就是film,现在一代新长成的电影观众可能连完全没有电脑、电器、数码的应用品的状态都不太熟悉,所以也不一定在现实中见过菲林。我爸爸说,他看到的“偷胶片”手法,偷的就是这种菲林胶片,青年人将单一中间帧剪下来,用显影液洗出来,做成放大的剧照偷偷收藏。而且菲林也可以接回去,完全不妨碍放映。

他好中意看电影,但从未有一刻考虑过,要做电影相关的工作。他一直在学习摄影技术,也是我认识的为数不多很擅长洗印胶片和改胶片的人,但他也从未有一刻考虑过,要做电影相关的工作。我爸他就是喜欢看电影,又出于一个连绵数代、战乱之中也坚持搞理工的理工人世家,氛围使然,总觉得搞文艺什么的,又危险又不能稳定养家、过小日子。电影只可以当做爱好,他便专心做他的最佳观众,并且反复尝试,想将这个给他带来无穷快乐的爱好也传递给我。


每个人搞爱好都是有第一次,这个东西其实是有点那个“开辟鸿蒙睁开眼”的意思。强求是强求不来的。感受到“爱”、“兴趣”、“有趣”的那一刻,一定是很特别。往往回想起来,会有深刻的印象,是无可替代的瞬间。

我爸一度试图将我这个重要的瞬间,献祭给张艺谋。

爱好者这玩意儿一定是有路子搞点展映票什么的。在我非常年幼,年幼到记不得自己有多年幼的某年月日,我爸搞了两张《红高粱》的展映票,抱着我就去了。确实记得是《红高粱》,因为我后来反复跟他确认过此事。他连细节都记得,也确实不可能不记得。

他没带我妈去,我妈跟他相反,极其讨厌看电影,人生最爱样板戏——得是戏,要有灯光舞台,有锣鼓那种,她最牛的一项能力是,那么喜爱样板戏,然却一句都不会唱。故而我爸觉得在电影之神面前,我妈是不可称为同志的。他带我去,当然也不是想通过我们张导演的作品,发展一位年幼的小同志,只不过是骗全家人吃个早晚饭,然后带我出去遛弯。我不是他的同好,实是他的道具。

我的模糊记忆里,是爸把我抱进已经黑灯的礼堂。周遭很吵,电影还没有开始放,我也不记得电影是怎样开始放,也不记得前面的情节,总之姜文开始抬轿唱歌晃轿子的时候,我已经觉得十分难受,并且在我爸怀里扭了。

我爸早有准备,塞给我几个冰糖山楂球。后来我已记不起电影那个又乡土又野性的画面,可是记得这个山楂球馊馊的,山楂本来就是酸的,这几个山楂球是那种又酸又馊的,难以形容的味道。我啃了一个,小手黏黏的,直觉愈加不爽,就在我爸的汗衫上专心擦手,如此相安无事,巩俐在那礼堂幕布中可能也就趁机滚过了高粱、拿下了酒坊。

我擦完手,应该是眯瞪了一小会儿,安逸宛如膝上老猫,给了我爸以“此子与影院有缘,将来必成大器”的错觉。他竟完全没有觉察到,我在鬼子打进来的时候,醒了。

我在鬼子要扒人皮的时候,阴差阳错,出于本能,似乎是被什么吓到了。我也许没有看那个画面,我其实是看不懂那个画面,也听不懂那些对白的。我就是被整个一个周遭漆黑、所有人都汗毛倒竖的礼堂给噤住了,幼童就是那种怪物,仿佛能嗅出成人汗水里滋滋冒出的恐惧味道。电影还没有揍起啥凄绝声响,我已经,即刻开嗓,替它打鸣。

我号哭起来了。声音巨大且尖锐,整个礼堂只得我一条声,连绵不绝,嗷嗷大哭。

我爸哄自是哄过了,这时哄是没有用的,小孩犟起来力气超大的,据他回忆,就在他怀里乱扭。旁边一个跟我爸一样热爱文艺的老阿姨看到了,发出震惊感慨:“啊呀,怎么把小毛娃带进来看这种东西啊!”

我爸已是顾不上“这种东西”、“那种东西”了,其时他跟电影里的鬼子也没差,对我威逼利诱一套一套都上齐了,郑重威胁要把我送回捡我的垃圾箱去。完全没用,我软硬不吃,糖球也不吃,就还是哭。

终于从我们的身后,一位老哥发出一句充满金陵底蕴的正义咆哮“屌抱小孩儿出去诶!”

在江淮官话——即南京话——语境中,“屌”乃是一个祈使词。类同于英文祈使句里的DO;“诶”又是类似美式英语里“OK”在句末用法的语气助词,不是商量态度,而是诘问催促。因此这句正义之声,我爸后来说,应该理解成“DO carry the baby out,OK?”……从英从中,都是态度凝重的一次发声。如果继续无视,可能会来两个愤怒工友,把我们父女俩叉出去。

他就很遗憾地,惜别张艺谋,把我这个baby抱出去了。他说直到多年以后,他才看完了一场《红高粱》,听到巩俐她崽小“豆官”声嘶力竭的片尾童谣。

我说那老豆您,是何感想?

我爸说:“你那天嗓门比他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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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高粱》的失败观影绝对是给我套了一层防护罩,上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观影debuff”,是负面魔法,有持续长效,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让我即使被学校安排坐在电影院里,也是满目茫然,彻底屏蔽,无法接收信息。小学生时期我即使被拉去看《大决战》也当春游,坐在角落里大吃大嚼带来的萨其玛。

事情发生变化又是因为我爸。一个存心卖安利的爱好者是相当可怕的,我爸始终接受不了我看不进去电影这个事实,比起没有继承到他的体魄和怪力,我在精神血缘方面对他了无承继那可更是不得了。我不晓得他做了多久的心理建设,才又有信心邀请我去看电影。

是真的邀请,这次不是一把抱进漆黑的影厅。他跟我说:“电影院有一部成龙电影,你跟我一起去看。”

虽然我心里说你请我看电影怎么还用祈使句呢?但是,我已经到了主观上能在讨老豆欢心当中获得快慰的年纪了,不过是枯坐一两个钟头,洒洒水,我行的。

这部电影叫《我是谁》,当年的大陆根本无人关心电影票房,好看就再看不好看就再见。当时的电影票我记得暑假还有发那种一沓无记名的,指定电影院所有电影都可以,进去以后每个厅可以随意蹿,不出来就可以一直看的。那玩意儿就是我爸这种人的福音。《我是谁》其实是那年的票房前三,仅次于好莱坞大片,席卷全球的《泰坦尼克号》和《拯救大兵瑞恩》。但我也是今天临时去查才能知道,啊,谁在意呢?电影不是因为票房被人记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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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继《红高粱》后我家的第二次亲子观影。成龙全程都很能打,根本是超人,他甚至跳了27层的摩天楼。里面拍到非洲的风景十分漂亮,我记得有长颈鹿奔跑,有原住民舞蹈,异域风格的音乐鼓点跃动充满激情,我同样要到很久之后才有意识这特么是周华健给配的曲。

有个镜头,夕阳照在赛车上有瑰丽的炫光——车在奔驰,我好期待角色们能赢得比赛,甚至这场汽车拉力赛在整部电影里只是一招漂亮闲笔,彼时的我也跟着激情澎湃。那移动中的情绪饱满运镜,是点化我领会到什么是“镜头感”的一个特殊的瞬间。从此眼目张开,能够觉到电影的妙趣。无法名状,它突然就出现,没有给我任何心理准备和预演。

散场时分,我爸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着我,像是才发现我。他明显早忘了旁边还坐着我,他都没买杯汽水啥的给我喝。他看着我,又兴奋、又满足,语气像做梦一样,对我说:“你记住,看电影就要看成龙电影。”

但这一次,如他所愿,我大声响亮地回答道:“是的!”

这部电影后来我又看过许多遍,后一遍的感觉覆盖过前一遍。再后来渐渐的,出于出于一个坚持搞理工的理工人世家,崇尚技术提升不争浦头露脸的氛围使然,我学会了读电影卡司。

多年后,同为电影爱好者,我老豆仍只记得那年那部《我是谁》是成龙电影,我却比他多记得一点事情。

我记得了那部成龙电影的导演是陈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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