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绿

编辑：青

“不是燕子，这个画的是‘精卫’。”露西是这么告诉我的。

通常这种不知道是什么的什么，问她就准没错，她会因为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工作而得到未来基本不会再用上的知识。

“我当学生的时候排过这个，有人拿‘精卫’的故事写过一个舞剧。这是古代大酋长一位小公主，在海上溺水淹死了，愤怒的灵魂就变成了这种鸟，有白色的喙和红色的脚。这小鸟每天从山上衔来树枝和石块投入海水，打算把海洋填平。如此填满整个大海，需要耗费亿万年。”露西说，“好像是说这种鸟，发出的叫声就是‘精卫、精卫’，所以古人把它们叫‘精卫’。”

“那公主殿下跟燕子的区别是啥啊？”我听得满头雾水，“今天白天去探黄小姐，她还说了些燕子啊、伦敦桥之类的疯话，说让我变成燕子看着伦敦桥倒下啥的，这个燕子跟‘精卫’有关系吗？”

露西叹了口气，走到书架边抽出一本旧书扔在我身上：“燕子和伦敦桥是一起的。燕子跟伦敦桥同‘精卫’不是一起的。阿伦，你没事也得多读点书，燕子、伦敦桥那是一首诗歌里的。”

我看了一眼书的封面——《The Waste Land》，硬皮书的四个角都是白色的了，侧面露出的书页黄不拉几的。

正待要翻开，我又听见露西嚷着：“直接翻到最后，在最后。”

于是我找到了，很高效——“伦敦桥塌下来了塌下来了塌下来了”长诗读本的末尾一页的中段赫然印着这样的一句。

接下来是一句拉丁文，我又不认得了，于是看了英文的注释，写的是“然后他便隐身在炼狱的火中”。

“好像那个贼注入进去的内容里有这句。”我立马调用起我的强识，“但前后文不是这样的。”

“唉，那是另一首诗。这句诗是从另一首诗里引用出来的啦，阿伦。这句原来属于但丁的《神曲》，所以是另一种文字的，诗人是原文引用。”露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更破更厚的书扔在我身上，“引用是一种文学的手法，在《神曲》里，这是一个在炼狱中净罪的幽灵，是目击者认识的人，与他说了些告诫赠言之后，就退回到烧炼他的火中消失了……”

我埋头在翻书，满眼复杂的文字，我的核心处理器已经开始不够用。

露西看了我一眼，开始叹气：“唉，阿伦，不要找了。我也记不清具体在哪页了，你有空的时候安静下来再读这些书吧，这些不是哗哗翻动能够得益的书。而且我想就算现在知道了，对你急着要办的事也没有多大帮助。”

这话她说错了，其实帮助很大。第二天一早，我拖着亚德里安，背着我的电脑，再踏征程，又去看守所见了黄翘英一次。

这一次在亚德里安骗开看守之后，我开始试着用她们那种没逻辑的漂亮语言说话：“我知道我不该回来，但是是‘精卫’叫我来的。”

黄翘英睡得不好，圆圆的小脸比原来更圆了一圈，眼袋肿得很大，眼睛上下都黑气缭绕的。但是听到我这句话，她被水肿挤压着的眼皮陡然掀高了：“‘精卫’？‘精卫填海’！果然是‘精卫’！这是你放进‘文明’里的第一篇东西！——我早该想到，这个伟大的计划一定要有个史诗性的名字！这幕史诗的第一次操作一定得有个充满仪式感的方式！填满那东海，哪怕亿万年！所以，你——你就是‘精卫’吗？”

“我不是‘精卫’，我大概是‘燕子’，你不是叫我‘燕子’吗？”我自暴自弃的胡说八道，“我跟你一样，我只是一个‘精卫’的崇拜者，之所以潜入‘火花’，也是为了找到‘精卫’。不出我所料，他们已经抓了你，很快也会来找我的，早晚他们一定会找到他。我要尽快找到并提醒‘精卫’，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帮助我。”

啊，救命啊，太恶心啦。从我嘴里说出去的这都特么是些什么啊。

黄聪明窝在玻璃后面沉吟了几秒钟，一脸很不聪明的样子。突然她一巴掌拍在视窗玻璃上：“谢谢你告诉我，我帮你。”

“好。”我先吓了一跳，后松了口气。

“那你要我帮你啥？我感觉我也啥都不知道。你告诉我我才知道他叫‘精卫’。”她说。

“你怎么发现的增库？……我的意思是，最早你怎么发现有人在‘文明’里放进了‘无用文明’的东西？你不是‘精卫’的人，你也不是我，不应该能发现的。”

是，这就是我的疑问。他们必定是有什么特殊的提示、有相近的关键词，那是进入他们大脑数据库的密码。我不是那样的人，黄翘英是，她想做跟‘精卫’一样的事，是能力不足她无法实施。

她一定会注意到我没注意的细节，只是知道代码的版本、增加的内容、或具体一两个……似懂非懂的古人的词句，我看不见把它们串在一起的线，我的程序中——如果我是一部机器我有预设的程序，我缺少的就是这种能力：我实在是理解不了他们这类人的办事逻辑。我需要足够的线索指点我把“精卫”从几十家可能动手脚的服务公司当中筛选出来。

我需要一些关键词，来生成我的算法。

“一年前我参加了中心医院的活动，人很多，说不定你也去了……不过我们没有见过，不然我应该记得你这只‘燕子’。”黄翘英开口了。她说的事在我的已知信息里，让我感觉一切有戏。

“事情我知道，你们坐了四个钟头，为了反对‘文明’数据库禁止采用拉丁文学名录入的规定，结果不好。我没去，因为我有情绪问题……所以，‘精卫’去了吗？”我接过话头，继续下套。

“啊，我不知道，因为大家都匿名，不知道谁会是‘那个人’。但是第二天我们被放出来以后，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的办法，虽然大部分拉丁文不能进入‘文明’数据库，我可以把我知道的拉丁文都写在自己的博客里……你知道的，如今的个人博客已经禁止广泛传播‘非实践性的文明’了，发布以后，会比照‘文明’数据库内容进行屏蔽。我本来不抱指望，即使只有少数人可以看到，也好过当即湮灭……我写了一个星期，才发布出来。然后我去睡觉，心想着第二天起来以后，它可能就被屏蔽掉，被系统设置为‘不宜广泛传播’或者‘私人可见’。”黄翘英说到这里，抬高了她的脸。我看到她的脸上笑容满溢，得意非凡。

“第二天早上它还在公开发布列表里？”我试探着问。

“它还在公开列表里，完完整整的。本该被‘文明’抛弃的那些古老的词句，被人全部植入了‘文明’深处。还有比这更棒的事吗？”她说。

“从犯禁来说真是一把好手。每周只干一票，艹。”我吸了口气，“‘然后他便隐身在炼狱的火中’……”

“是的，”黄翘英微笑道，“‘然后他便隐身在炼狱的火中’。”

她跟我不同，说是那句拉丁文，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只记得可能的拼写。

“啊，拉丁文！”我说。

“啥啊，这是斯托卡纳方言，是意大利文。才不是拉丁文，作者但丁就不倡导用拉丁文。”那聪明的姑娘嘀咕着，复又露出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