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菠萝头

编辑：樱庭若雪、青

那一年，张昕十八岁。

她上了一所排名靠前的大学，对未来有清晰的计划：练好外语口译、尽量把学科平均分提高、有机会就多考证、论文必须要拿优。这都是为了一份好工作做准备的，好工作才会有好薪水，攒到钱后可以出去读书，至少也可以从家里独立出来。

大一的入学典礼上，张昕和其他人一起坐在礼堂里，抬头看着新生代表发言。那个男孩子她只觉得似曾相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确认他们不认识。

这时，有个人挤到她旁边。她转过头去时，吓了一跳。

这是个看起来起码两百斤的胖子，又高又胖，穿得考究，头发理得干净，眼睛很大，脸也很圆。他坐下时，身体撑满了椅子。

“你好！我叫汤睿铭。”胖子说，“你叫张昕对吗？我们同班，我学号是30，你是31号。我是狮子座，你是处女座对吗？”

前面的同学听到了，回头笑。张昕简直无语，不知道这胖子哪儿来的，是不是有点毛病，自我感觉那么良好，他的皮带扣都被肚腩遮住了。

张昕没理他，继续看台上的新生代表。胖子似乎又说了什么，但她一个字都没听见，离开的时候她刻意挤过人群，把胖子甩开了。

她那个年纪的女生，总爱盯着好看的男孩子。如果非要说一个人，那就是台上的那个新生代表，白皮肤、清瘦、有着狭长的眼睛和似笑非笑的眼神。他名字是常皓。

后来叫汤睿铭的胖子也算识趣，未再招惹张昕，二人维持着“普通同班同学”的关系，偶尔进门遇到，会给她点头让路。

张昕不算喜欢和人来往，要好的同学不多，虽然路过操场也会看打球的男生，但从来不会主动搭讪……直到一天晚上，她出自习室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看到一个穿着条纹衬衫的男生站在不远，几缕头发垂在眼睛上，眼神明亮。

张昕故作冷静说：“干嘛？”心跳却有点加速。

“没干嘛，就叫叫你。”常皓说，“一起走走吗？”

那天晚上，他们在操场边走路边聊天，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宿舍快关门，常皓才送她回去，临走往她手里塞了张纸条。

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张昕用手机照着那张纸。

这是一张台上向看台下视角的画，观众席上都是人头，脸却是空白的，唯有一个女生例外：她有着清晰的五官，微微笑着，眼睛有半张脸那么大。

张昕在被子里笑出声，心想自己的眼睛哪儿有那么大，但又忍不住去照镜子。于是大半夜爬起来去洗手间。宿舍限电，她用手机对着镜子照，手机一开，把自己吓回床上去了。

第二天她刷牙的时候，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湿漉漉的冷白皮肤、眼角上挑的杏形眼、纤薄的淡红色的嘴唇……这时她想要告诉常皓，画得还有点像的，接着那一天，他们就在一起了。

第一年学期结束的暑假，张昕才答应去常皓家，也才知道他是单亲。他的母亲很早和父亲分开，父亲一个人过，父子住一套一室带天井的老房子。

常皓带着张昕穿过父亲的卧室，走进天井，那套房子里只有天井里搭建的小房子属于他。

他们两个走进小房间，坐在小小的床上，常皓告诉她自己小时候的故事，“爸爸的女朋友来了我就要藏起来，灯也不能开，不能让对方知道他有小孩。”

这是间小房间用水泥砌的，顶多四五平，最多放下一张单人床和一张小桌子，折叠椅必须折起来靠墙，不然门都打不开。张昕就想到自己家，小小两居室，一间爸妈的，一间弟弟的，回家只能打地铺，弟弟还会在她头上踩来踩去。

去了第一次后，张昕就经常去常皓家了，住在他的小房子里，窝在小小的床上。冬夜的寒气从窗缝、门缝和墙壁里透进来，盖两床被子也不热。他们相拥着疲惫睡去，又在凌晨被冻醒，但那一刻的张昕却感觉到了幸福，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

只是，她满足又不满足，从常皓熟练的夜晚中，也从他父亲的话里发现她不是他的第一个女友。

她尝到了生平第一次为异性嫉妒的滋味，却又忍不住自我安慰。渐渐的，在这些安慰中滋生出一些骄傲，她认为自己总归对他是不一样的。

张昕去常皓家玩，常爸见到她挺客气，但也不会太热情。有一次她去常家，看到常爸正和邻居阿姨聊天，那阿姨看到他们，叫常皓“小常”，又上上下下打量身后的张昕：“哟，这小姑娘好看，皮肤白，和小常般配。上上个不行，年纪大，再上一个也不行，土。”

常皓快速拉着张昕进家门，门还未关上，常爸已经在门口说起来：“哎哟，好看有什么用，条件跟我们家脚碰脚，我反正是不管的咯，我们男孩子不吃亏。”

那天晚上张昕有点生气。常皓意识到了，就交代他进大学谈了一个女同学，叫池熙娣。

张昕知道她，一个外地考到本市的女孩子，男生喜欢他，女生却讨厌她。她长着一头长长毛糙的头发，宽脸，厚嘴唇。女同学说她整张脸就只看见嘴，她也无所谓地笑了笑，似乎毫不在意。

如果不是因为常皓，张昕对这种人多少有着好感的，甚至觉得她有点好看，像朱古力美人版的舒淇，眼距没那么开，厚嘴唇抹起唇彩来油汪汪，分不清是土还是潮，但就是很有活力。但因为常皓，张昕对她有点感觉复杂。

有一天，在食堂清真窗口她们遇上了，一前一后买牛肉面。

张昕排在前面，要牛肉细面，端走面后找了个地方坐。过了一会儿，池熙娣端了刀削面坐在她对面。张昕以为她要说什么，但她只是低头吃面，直到喝完面汤，她才说：“ 如果我是你，我会选那个胖子。”不等张昕回答，她端着碗走了。

后来，张昕对常皓说了这件事，常皓却得出了另一种理解：“她就是很不甘心。这种女孩子就是想找个本地的，靠结婚拿户口，最后把家里人也接过来。这种心思我早知道，是她追我的，她主动我就让她主动，反正我不吃亏。但那个胖子……”常皓没有说下去，表情张昕看不分明。她想再聊几句，常皓却反问什么时候再去他家。

去过常家之后，他们的聊天其实变少了，最高频率的是问下一次去他家是什么时候。两个人不愉快的时候，他还会嘲笑她：“张昕，你读书那么好，这种事上却很不灵光啊。”

张昕觉得伤自尊，在她心里，经验缺乏难道不是需要更被珍惜吗？但她决定不讨好他，因为常皓在学校似乎也有女孩子追，他是被人讨好惯了的，她就要其他人不一样。

只是又一次不愉快之后，她还是看到了常皓和另一个女生晚上在操场上散步。

她望着他们一会儿，终究没有追上去，而是自己跑回宿舍，掀开被子窝在里面。后来常皓再问什么时候去他家时，她不再回复，也不和常皓说话。

就这样，她人生的第一段恋爱结束了。后来也有了其他追求者，但她多数装没看见，一心把原来的计划重新拾起来：练好外语口译、尽量把学科平均分提高、有机会就多考证、论文必须要拿优。 

这才是最合适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