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绿
编辑:青
亚德里安和露西,他俩离开这个房间以后,整个房间突然冷了下来。
不光是安静了,空气好像都变凉了,从窗口照进来的晨光也莫名其妙变暗了许多。我靠在椅子上,昏昏沉沉,鼻子里一直有黄油和烤饼的味道,就这样半醒半睡。
总有看不清的黑色的小鸟,在我的眼前乱飞。是精卫吗?是燕子吗……到底是不是这世间存在的鸟啊。我认不出,我不清楚。
我心里想,在“文明”的大海中投下木石,其实没有一点用处。到底是什么样的呆子放进了这段程序呢?他在哪里?他要做多久?他做这种事有酬劳吗?
温斯顿知道这事吗?他为什么来找我?又为什么只是拿我的工作虚晃一枪,直接把黄翘英送进了牢房?
一声爆炸的巨响,离我最近的窗子玻璃应声而碎。地板剧震,我从椅子上滚到了地上。
但这不像是地震。
“亚德——!”我听见露西的尖叫。
亚德里安!!!一道血红的电光闪过我的眼前,虽然还没从地上爬起来,我已经意识到,爆炸可能是从哪里传来的了。
我冲向窗口,手撑在堆满碎玻璃的窗台上,立马就被扎破了,只是当时我毫无感觉。
在我每天都会停车的街角,尽是滚滚浓烟,从饭厅的窗子看不清,只能知道车整个被烟团包裹着,火焰在燃烧。
亚德里安应该是在车里——我听见自己的牙齿咯咯打战。
也就在这同一秒,我看见那燃烧着的街角、浓烟的边沿,有个并不纤细的人影垫着脚似的飞快地窜出来,具体动作很难形容,照我看像忽然直立行走且走得飞快的棕熊。
是亚德里安……他从我家出门去,说是要替我挪车而已,连风衣的扣子都没有扣上,衣服松松垮垮地散在肩上。他走出了浓烟区域,再过一个丁字路口,就能接近我的门口。
大清早的路口没有一个行人,交通灯的灯罩被爆炸震落了,连路口的摄像头都震得粉碎。指示灯切换时没有颜色变换,它只是嘶哑地哒哒叫个不停。
一个样貌精悍的年轻人从丁字路口的另一侧走来,迎向我的老合伙人,一只手直接插进夹克里掏出一把枪来。
“那边!亚德!”我老婆又尖叫了一声。
来人抬起了手臂,枪的指向确然是亚德里安的脑袋。我的合伙人突然一个健步扑向他,张开大手完全盖住他的脸孔,把他整个脑袋向后猛推,直至他的后脑勺重击在最近的监控立杆上。这是毫无技巧的一击,过分粗暴简洁。不够粗的钢管立杆甚至被撞歪了一些。那人倒在地上,就我这模糊视线里也能看见漆成白色的杆子上有血。
亚德里安弯腰捡起他的枪,几乎两大步就跨过了街道。接着,我就听见我家的门被敲响了。
“露西!露西!”老亚德里安在门口大喊,“把阿伦和他的电脑都打包起来我们马上走!还有,我的饼没吃完你们连盘子拿下来。”
这是做梦,他的饼上插了些玻璃窗的碎渣。我们穿了外套就走,因为亚德里安没有开车,便一起步行到两个街区外的早餐馆。
坐下头一桩事,是帮我把扎在手心里的玻璃片弄掉。露西掏出一小瓶酒精对着我的手掌哗哗地浇,现在我觉得痛了,开始龇牙咧嘴乱叫。
“所以你没有上车是吗,亚德?”露西根本无视我的惨叫、和我需要用来操作键盘的手。
“用遥控钥匙点的火。出了门没看到什么修管道的工人,街上那么空,有个小子鬼鬼祟祟探头探脑。”亚德里安翻着菜单,眉头深皱。我忽然想起他身上有枪,是违反了市内禁枪令的,不由得一阵紧张。
“查监控会发现是你打的他,那个带枪的小子。”我说。
“放宽心,要我是他,准备炸死你,早就剪了周围的监控线。”这老刑警刚打了人,从硝烟里走来,居然胃口大开,在吃过半餐的前提下,又点了麦芬、烤肠、草莓和坚果燕麦奶。
“吃完了要怎么办?今天是都不能回去了?”我又问。
“吃完了当然是去找斯派克·温斯顿。不是找他的秘书,不是找他的会计,去找他本人。虽然签完了合同信息全透明,但确定知道你本人住在这里的只有斯派克·温斯顿。不找他找谁?”亚德里安说。
我想起爆炸前自己昏昏糊糊思考的那些,把我的想法也说了出来:“我认为温斯顿可能知道是数据库的支撑程序代码出了问题。目前为止查到的东西没什么特别出奇的,一个大公司安全部门几十上百个能人没道理完全没人注意到。他可能一开始就知道,但是需要一个转移视线的……第三方。他需要有不受安全部门控制的人出具‘这里有问题’的证据材料,然后就汤卷饼,草率了事。”
“先不要假设他真的知道吧。”亚德里安开始往嘴里塞草莓,流星赶月连着塞,“有时候大人物蠢起来超过我们普通人的想象极限。多的是顾头不顾尾的状况。我要去找他,就搞清一件事,是不是他让人在你的车子上装了炸弹。”
“如果是他我又能怎样啊——”我哀叫起来。手疼头痛,烤肠的味道闻起来也是腥的,我没有胃口吃喝,又觉得饿得浑身冷飕飕。
“啊,那方面我正在想。”亚德里安端起燕麦奶,在我们三人挤坐的小桌中间悬空晃了晃,“我可能会敲爆他脑袋,暂时作为一个选项。”他把杯子放下来,眼睛仍然看着那杯热饮,没看我,也没看露西。
“那个唱歌的乞丐——”他开口,跳转了话题,“在喷泉边的那个,唱着诗歌,每天都在那里。有时我们搭讪几句,我问他唱的什么词,到底什么含义。就是随便问问,显得我比别人好脾气,我不赶他,还尊重他,我可不一样,是个好条子——是条好汉。有年冬天他死了,还在那个位置,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走到喷泉边,他的琴睡在旁边,人套上了裹尸袋。管市政的口子来了人把他抬上了车。被人谋杀了?还是因为天太冷了?我不晓得。他以前怎样?为什么总唱这诗歌?我不晓得。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不知道,也帮不上忙。还好,眼下我还能帮得上你们的忙。”
亚德里安很少跟我聊起这类事。他并不是不爱说他以前的事,他是爱说的,尤其爱说那些有点猎奇的、恶心的、他自己机敏善对的细节。他没给我说过这个,这个关于乞丐、诗歌、喷泉和死亡的。这是他头一回说。
“他到底唱什么了?”我问。然后感到露西用手肘狠狠撞了我一下,她脸上不爽的表情好像在指责我问话的方式和态度不够温情不够标准。
“那双绿色的眼睛,安详得就像湖水。在那平静的水面里,有一天我照见了自己。”亚德里安压低了嗓门。他把空气顶在鼻腔里,哼哼唧唧地唱了出来。
我向四面看,无论露西、亚德里安、还是我自己,我们没有一个人生着绿色的眼睛……这让我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因此有点感到惶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