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菠萝头

编辑：樱庭若雪、青

张昕对汤睿铭说：“周六下午去我家吧？”

周二晚上，汤睿铭就把她约出来，说要讨论下周六的事。

两个人约在茶餐厅碰头。张昕已经申请好了微信。汤睿铭加上她，翻了翻她的朋友圈，又点开她的头像，问头像为什么是一朵云。

“我喜欢云。”张昕说。它们又自由又松弛。

“你用自己的照片做头像吧。”汤睿铭说。

“为什么？”

“这样我就可以收藏了。”

“……”

两个人茶餐厅吃完饭，汤睿铭点开手机的购物车，给她看周六想带的东西，这是今天叫她出来的目的，“你觉得不合适的可以删掉，不够的再加上。”

张昕把清单从头拉到底，被吓了一跳——西洋参、龙井、鱼肝油、五粮液、水果、购物卡……

“还有香烟，我去超市买。”汤睿铭说。

总价不算烟已经两万多块了，张昕直接全选删除，“我家用不着，买点水果就行了。”

汤睿铭拿回手机，又把删掉的一件件加回来，“西洋参和鱼肝油我觉得上年纪需要。我家里一直吃。”

“那万一我父母不喜欢你，这些不都打水漂了吗？”张昕脱口而出，又立即觉得自己市侩，脸发烫，不再说下去。

汤睿铭似乎没在意，继续往购物车里加东西，好像认定张爸张妈不可能不喜欢自己。

确实，行长的独子在她父母眼里是顶了天的条件，求之不得的对象。

但需要让他们高兴吗？只需要找个人能当借口就行了吧。

张昕不想家里知道汤睿铭的情况，不想遂他们意。学生时代她喜欢在高分卷上代签家长名字，考砸了却拿回来给他们看，让她有别样的刺激。

以及，她觉得他们不会长久在一起。

张昕决定先隐瞒，找了个汤睿铭能接受的说法：“我希望我们现在只是谈恋爱，不希望谈家庭条件，不希望家里参与太多。”

汤睿铭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好，就说我自己。”

张昕补充：“买东西的钱我们一人一半。”

“不行。”汤睿铭又拒绝。

讨价还价的结果是汤睿铭埋单，东西减少到两条中华和一箱进口猕猴桃。中华在大润发买，猕猴桃在他家小区门口买。

周六下午，两人打车去张昕家。

张昕家住新村，司机到了门口不肯进了，说不好掉头，上次在里面把门擦了。两个人就在路边下了车。

进新村时，张昕一直低着头不想被看见。

汤睿铭有点兴奋，说他小时候也住新村，爸爸现在过节还会和老邻居打电话。

张昕不吱声，一路低着头，直到快到自家楼才抬起来，看到四楼自家窗开着……张妈和邻居的好几颗头伸在外面，看到她又缩了进去。

她装着没看见，和汤睿铭走进大楼，进去时遇到邻居出来。

邻居叫了声：“阿金回来啦！”看到汤睿铭又问，“男朋友上门啊？”

“夏阿姨好！”张昕叫了一声，直接进了楼。

汤睿铭跟在她后面，好奇地问：“你小名叫阿金啊？我还以为是昕昕。为什么叫阿金啊？”说话时大概吸进灰尘，咳了两声。

“楼里很脏，我们的物业很敷衍，和你家不能比。”张昕不想回答。

走到四楼，张家的门果然开着。老新村一梯四户的房型比较拥挤，进门就是厨房。张爸张妈正坐在厨房里，换了外出才穿的衣服。张弟也在家，但倚着卧室房门打游戏。

“爸妈。”张昕走进去，又对他们介绍了身后的胖子，“汤睿铭……我男朋友。”

汤睿铭站在张昕身后。因为张昕站在入口的门垫上，他就只能站在门外走道里，听到男朋友几个字时，明显吸了个腹。

“叔叔阿姨好！”他说。整个人又高又胖，把光线都挡住，进了张家厨房，估计他转不过身。

“哎哎，小汤，进来坐，房间里坐。”张爸很高兴，摆出长辈的样子招呼。

张妈也笑，招呼他们先进来。

张昕家面积小，东西多，进门一旁还放了个冰箱。一步进厨房，三步进卧室。张家爸妈不往里走，来客就只能站在门口那用了不知道多少年，滑腻腻毫无吸附力的门垫上，连厨房都进不了。

张爸张妈先进房间。张妈转身前看了汤睿铭一眼，张昕立刻有了感觉——对汤睿铭感觉不好。

张昕进门后，汤睿铭进来前犹豫了一下。

张昕说：“我们家不换鞋。”他这才走进来。

结果第一脚进门，刚踩在那百年老垫上，就滑了。他没站稳，向前跄了一下，垫子直接飞到走道里，他一条腿跪在地上，手撑在一旁的冰箱上，这才没摔下去。

张昕家的冰箱起码二十年，门的吸力不行，每次关门都要靠摔。他手一撑，门就开了，门上插的各种调料包掉下来。

汤睿铭吓了一跳。

接着更多东西掉下来……虾皮、紫菜和胡椒粉落了一地。

张昕见多了，退回来捡，汤睿铭也跟着一起捡。冰箱塞得太满，他们边捡门上的东西边往下掉，半天才都插回门上，张昕用力摔了一下门才关上。

进了房间，张家爸妈已经等了一会儿。

汤睿铭的尴尬藏不住了，大概从没见过这种老门垫，老冰箱，会天女散花的调料，还有进门就下跪的场面。他努力摆出笑容，把水果和烟给张昕，张昕交给张爸张妈。

张爸看到是中华，激动起来，拿在手里正反看，边看边说：“哎哟，小汤你太客气了，年轻人挣钱不容易，那么破费干什么。” 他平时抽利群红双喜，拿到一根中华都舍不得抽，要在耳朵后面夹个老半天。

“没有没有，不破费的，都是些家常东西。”汤睿铭努力保持笑容。

“坐呀坐呀！”张妈招呼。

四个人在卧室坐着聊天。地方太小，张爸张妈坐在床上，汤睿铭和张昕就坐折叠椅。今天没支起平时吃饭的那张要传代的折叠桌。

张妈给汤睿铭倒了茶，他拿在手里，透明塑料杯子里飘了一层茶叶梗，坐姿僵硬。张昕很是替他捏了一把汗，觉得折叠椅有点摇晃，突然断裂了怎么办……

应该是香烟起了作用，张爸非常客气，话很多，问他们怎么认识的，汤睿铭住哪里，在哪里上班。

汤睿铭明显准备过，答得流利。其实不准备也没问题，他的履历算得上优秀。

“那你爸妈是做什么的啊？”张妈插进一句。

汤睿铭顿了顿，没立刻回答，因为张昕叮嘱过，他接着说：“他们在中山路的银行上班。”

这一句话因为停顿而不够自然，张妈假笑了一下。张昕知道她听出汤睿铭的保留，这方面她最敏锐。之后又聊了一会儿汤睿铭的工作，张妈就提议去吃饭，说饭店不远，都订好了。

果然还是那家炒菜馆。

他们进去时已有了两桌，天还没黑，里头已经闹哄哄的，都是油烟气香烟气。

张爸问汤睿铭喜欢吃什么，汤睿铭说都吃，他拿起菜单，张妈就抢过来点，点得很快，都是快炒，也没点酒，三菜一汤，一荤两素，一人一小碗米饭。

吃饭时大家聊天很少，一个小时不到就吃完了，之后就散了。

出了店，张爸张妈说：“小汤多来家里玩啊！”然后就回家了。

张昕和汤睿铭离开新村六点多，汤睿铭说想再吃点东西。张昕知道菜不对他胃口，就带他去附近的糖水芋圆店，知道他喜欢吃甜的。

果然，他点了大份紫薯芋圆，还加了一份芒果浇头、一份紫米。甜品上来就后闷头吃，也没说话。张昕知道他感觉不好，她也是一样的。

汤睿铭吃了一半，张昕就接到电话了。她看了号码，站起来走到店外接。

“小汤不在旁边吧？”张妈问。

“有什么事不能让他听到的？”张昕的口气有的冲，一半是紧张，一半是策略。

“哎哟，那么凶干嘛！妈妈就是没想到你喜欢胖子呀，以前看西游记不是最讨厌高老庄嘛。”张妈笑得阴阳怪气，“ 小汤那块头起码两百五十斤，顶你三个了，也不晓得身体有没有毛病，家里伙食费要多少… ”

“你到底想讲什么？”张昕看了一眼店里， 汤睿铭还在吃，边吃边看手机。 

大概因为她的口气硬，张妈也不迂回了，说：“你把人带回来了，我就当你真的。小汤的家里你打听清楚了吗？爸妈干什么的？条件怎么样？有没有房子？”

张昕猜到没那么好糊弄，今天汤睿铭表现不算自然，但也不想认真回答：“不是说银行里做的嘛。他工作蛮好的，完全可以不靠家里。”接着又补了一句，“又不是人人跟你儿子一样。”

最后一句明显激到了张妈，“帮帮忙哦！你当你现在钱很多啊！别说你阿弟，你刚工作能有多少钱，养养自己了不起。你不要被人骗了我跟你讲！两条中华说家常，这就叫露马脚了！他爸妈银行里做的有什么了不起啊，银行也有保安保洁工，你老妈在银行里做过两个月，天天栏杆从头一楼擦到三楼，三楼擦到一楼，做牛做马，工资么就一点点。那我也算是银行里干的咯！”

“你到底什么意思？不说我挂电话了。”张昕真的想挂电话了。

这时，张爸的声音插进来说：“我是觉得小汤还可以，但太年轻，结婚还是要看家里，靠自己不行的。他的条件你还是要打听打听。”

张昕不响。

张妈又说：“还有啊，小王老板那里我还没回掉，事关终身幸福，小汤我看一般，你要脑子清……”

张昕把电话挂了。

等走回店里，汤睿铭已经吃完，在用纸巾擦嘴，他也猜到了，“你爸妈？”

“嗯。”

“对我不满意？”

“没。”

汤睿铭明显有些沮丧，应该明白初试不通过，但他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你见过我爸妈了，我也见了你爸妈。如果你爸妈不反对，我们家想请你们吃个饭。我们谈朋友，这件事迟早要做的。”

张昕心里惊跳，这个人又主动犯规。

“我来之前和家里说过了，爸妈也答应了。”汤睿铭又补了一句。

“为什么没和我商量？”张昕生气了。

“记得我以前是怎么说的吗？”汤睿铭反问。

他谈恋爱是为了结婚，张昕当然记得，但她还不想结婚。亲妈咄咄逼人，现在汤睿铭也开始逼她，这是要挤扁脑袋。

“我不喜欢暧昧。喜欢一个人就是要为和这个人在一起做准备。我一直就是这样的。”汤睿铭继续说。

张昕有点气晕了。事情又回到了原点。他爸妈说的他一点都没听进去，还是那副心急火燎的样子，一切都写在脸上。这是他的性格，他的态度，也是他的手段。任何迂回都不起作用，汤睿铭简直是来克她的。

“那你还记得我们当时是怎么分手的吗？”张昕问。

汤睿铭闷掉了。

她站起来，走掉了。

之后的三天，他们都不太愉快。

张昕在微信上问香烟水果多少钱，他不回答，光发生气的表情。她又问了一遍，他回了一串炸弹表情。

张昕威胁再不说就删微信号。他半天没声音，她再发个信息过去，对话框里出现一个红点——对方不是你好友。张昕把他也给删了。

当天晚上，她收到两条好友申请。

第一条是个巴斯光年头像，申请写：我手欠，通过一下。

另外一条是日常照头像，放大了看是叼烟的装修王老板，名字是“是男人就要努力”，申请写：是阿哥我呀~~~

张昕立刻关机睡觉。

第二天早上开机，她收到了张妈电话，接起来就是一通质问：“小王老板加你微信怎么没通过，你什么意思？跟我犟对伐？我造什么孽了，养两个小孩都不争气！”

张昕不响。

“那你这周六还要还带小汤回来啊？”张妈又问。

张昕想说“不带，分了”，但还是忍住，继续不说话。

张妈发火：“你还是要跟小汤对伐？好啊，出息啊，带回来啊！你不好意思问他家里那我们来问，条件顶要紧，其他都是假的，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我们也是豁得出的！”

张昕也发火了，“你信不信我不回来？”

“你信不信我到你单位去，反正我不怕难看的！”

张昕的头要炸了，想挂电话，又想公司里怎么跟保安打招呼，这时脑子闪过汤睿铭拉着她的手，望着她说“我不是理由吗？”还想到他父母说话的样子。

她深呼吸了一口，冷静下来了。

“张昕我跟你讲…“张妈又开始喋喋不休。

“讲什么讲…问他本人有什么用！不是要问他家里条件吗？直接问他爸妈啊！他爸妈要请你们吃饭了！你们去不去？”张昕一口气说出来。

那个早上，她通过了汤睿铭的微信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