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绿

编辑：青

查知温斯顿的位置，并非特别困难的事，尤其是在这个智能监控全面覆盖的城市里。即使这家伙没有居住在人所共知的豪华宅邸中，人脸识别系统也很容易筛查出大人物的行踪。

他在游艇上睡，120英尺的三层大游艇，挂着人口只有数万的百慕大群岛船旗——根据港口的记录，最近几天每晚都会开出去。他在公海区域度过长夜。

“他心里就有鬼。”亚德里安说，“最有意思的是他早就做好了心里有鬼时的退路准备。我们得上船找他，既然他喜欢在公海过夜，今晚就在公海跟他谈。”

想想真是荒诞，正常求见恐怕不能见面，我们还得混上他的船。

“我俩上船了，露西怎么办？”我不想带老婆去冒险。诚实说，露西比我更适合冒险，但我比她更不擅长善后。我们必须在上船前做个安排。

“露西可以拿着我家的钥匙，然后让她自由行动就行了。她比你更清楚一个人的时候该怎么做。”亚德里安掏了他的钥匙串出来。他是车钥匙和家门钥匙还拴在一起的人，铜制的圆环上，还套了一个磨得快要看不出图案的蓝色赌筹。他捏着赌筹放在我太太的手心里，“这下都押上了。”

他不该这么讲，这“太过应景”的比方弄得我一阵紧张。“我们也许应该给她找个保镖。也许你还有什么神奇的兄弟或门徒能召唤来拜托一下？”我说，“我很怕我老婆被啥歹人跟踪。”

“不用担心，阿伦，”露西说，“一个独来独往的女人即使平时走在平静街上也得背后长眼。我们个个身怀绝技，应付越来越坏的世道暂且是够用的。”

她说完这句话，在我的左脸上亲了一下。

“明天早上九点，我在市图书馆网络大厅等你。如果明天你没来，我每天早上九点都在那里。”她说。

我摸着脸颊，感觉有些久违的羞赧，而不是尴尬。这动作寻常也有，只是那时我们的车还完整、房子的窗户也还没有被炸弹震碎掉，她的丈夫本人我也没有打算去富豪同学的游艇上讨要说法闹个地覆天翻。在这前程忽然模糊起来的早上，这个来自露西的寻常的轻吻让我的脸一直发烫，心中不安。

我偷瞥了亚德里安，貌似他低头点烟，没有在看。

“我倒是会找人盯着你家房子，看有没有人再去找麻烦。”他抽了一口，露出很享受的表情，眯起眼睛地说道。

混上船真是轻而易举，修改识别数据只是热身而已。问题是上去以后怎么下来，我问了亚德里安，他说等到时候再谈。

“你该不会想是要跳海游回去，洋流两天后就能把淹死的我俩一路送到海湾彼岸。”我们躲在游艇配电室等船开到公海那两个多小时，我一直在胡思乱想这些，想象的图景当中，不乏一些恐怖画面。

从早晨到现在，我忽然沦入逃亡，因此倍感张皇。我的笔记本电脑，日日不休，显然也倍感张皇。现在它摊开在我的膝头上，风扇哀鸣，硬盘发烫。

这是一艘航速约莫50节的游艇，近日晚上八点多接到主人便起锚出海，次日八点前后回到港口。在漫长而张皇的等待过后，终于，我们感觉到了船艇在海上下锚时的震动和摇晃。

如今这类豪华游艇的配电都是集成在电子板里的，嵌在墙壁以内，依靠轮机供电。倘若是楼宇机房，或许还能从“信道井”爬上去，在这种尽量集成的狭窄地方就只能大摇大摆走正门了。时辰一到，我们便扰乱线序，把船上的智能供电给断了。

正常在0.1秒间会切换到不间断电源供电，以保证系统继续正常工作。但我们早就关闭了不间断电源，系统保证带不动，船员需要下来轮机舱检查配电，然后重启系统，这过程起码十分钟才能搞定。

越是智能级别高、响应速度快的系统，对能源的稳定性、模块的集成程度以及存储的容量等等，要求就更高。聪明而复杂的系统也更脆弱，这一点就好像我们人类一样，稍微一点刺激可能就完全崩溃了。

全船都黑了，舷舱、甲板全都是人，我们只是跟着乱叫的人一起乱叫，就这样畅通无阻直上顶层。

“这是我做过最刺激的事。”我对亚德里安说，“大前年误登入那个那个，杀人藏尸的那个，你记得的，那谁的电脑，也没有这么刺激。毕竟我不是沿着网线爬过去。”

顶舱的舱门也由系统控制，因为我们的特别关照，在断电时它弹开了。穿着睡衣、端着酒杯的斯派克·温斯顿满脸疑惑地站在门首张望。

他很谨慎，没有出声叫人，真是个典型的心里有鬼的人。而这正是我们需要的——亚德里安沿着侧面转身冲了进去，一脚揣在他的肚子上。

酒杯掉在地上，房间里的长绒地毯吸收了冲撞的猛力，连漏出来的酒都给吸了个干净。

我闭紧嘴巴，跟着滑进舱房，反手把门带上，别上了物理锁扣。我的合伙人一脚踩着我那老同学的肚子，摁亮一个手电扔给了我。

“温斯顿先生，想再见见你可真不容易啊，我到现在还有点晕船。”亚德里安在腰后摸了摸，掏出了捡来的那支枪。

“阿伦！”借助手电筒的光照，温斯顿看到了我。维持着躺在地上、被我搭档踩着的狼狈情状，他像要拥抱我那样热情地伸出了双手来，“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可去你的吧，我家车被炸的事都上一天新闻了。”我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同时真切地佩服起他那张脸上随时随地、无懈可击的乐观和凛然。

能理解大人物们为什么被他说动，把这个项目交在他手中。但这不是正义凛然的他能雇人炸死稀里糊涂的我的理由，即使他有任何苦衷。

“我担心了你一整天！”温斯顿高叫着，“到底是出了什么状况？到底是谁袭击了你？”

亚德里安抬起了脚，他后退了两步，从沙发上拿起一个厚靠垫。

“我来给你说点不一样的，兄弟。”他把靠垫怼上了好不容易坐起身的温斯顿，“隔着这个给你来一枪，楼下其实听不到声儿。”

平生头一次，我看见我的老同学抖了一下。“你不会这么做的，你这么做没有半点好处。”温斯顿喃喃说。

亚德里安没有说话，直接把手枪上膛了。

“我我我我——不是我！冷静！冷静！——不是我！”温斯顿胡乱挥动着双手，平素在媒体上表现出的那副“超级的”、“S”级的雕像般的胸中有谱荡然无存。

“只有你知道我确实在那里！我这种……无名之辈，没人知道我们跟这事有关！到底是怎么回事！‘火花’为什么直接结项？为什么炸我的车？为什么是我——说！”我转过手电晃在温斯顿的脸上。

“不是‘火花’……不是我让人炸你车！”温斯顿用手肘护着他的头脸，“是他们！他们！我现在也是在躲着他们……”

我和亚德里安对望了一眼，确认了彼此眼中的不耐烦。“谁是他们？”我们问。

“他们是……这事说来话长……他们是……”在温斯顿的吞吞吐吐中，我忽然听到了熟悉的、排风扇启动的嗡鸣。

不妙。

果然，就在下一个0.5秒，这房间里的灯陡然悉数跳亮了。

电力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