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绿
编辑:青
斯派克·温斯顿从地上一下蹦了起来。
灯亮起来的几秒,他就像是电源突然也给接上了一般,整个人挺了起来。
“啊嘿!没想到吧!你们这些下流胚!”他拍起巴掌,一脚蹬地又蹿到了沙发上,像个哥布林那样左右打横乱跳。
这个情景很难形容。老实说我真的觉得蛮震撼的。我认识老温斯顿这么久了,整个大学都算是在一起过的。我确实没看过一本正经且豪情无限的他如此疯癫又猥琐的面貌,今夜真是大开眼界。
“啊啊——下流胚们,你们看看那是啥!摄像头!是摄像头!我连女人都不邀请,就是为了确保自己一天24个钟头被这忠诚的电子眼保护!看到了吗?笨蛋们!你们拿着枪,侵入我的卧房,连这里的每一句话都会被记下,一字不落!有电真好啊!能源万岁!”他跳累了,栽歪在沙发上,抓起剩下的一个软垫,砸向我。
力度不够,垫子在中途坠落。亚德里安和我,一动不动,任他施为。
我们当然也在看那个摄像头啦。它的指示灯已经稳定下来,显示出工作正常一切正常。我猜,温斯顿也注意到了,他也是这么想。
“我难道不知道你会来找我的不痛快吗,阿伦?可是我——斯派克,‘S’级的超级斯派克·温斯顿,我不怕被碌碌无为的失败者挑战!”老温斯顿躺在沙发上,一手指着摄像头,一手指着我。他指向我的手,刻意做成枪口姿态,对着我砰砰砰行刑了好几枪。
亚德里安看看我,向我努着嘴。我也正看着他,向他努着嘴。我们都在朝着温斯顿努嘴,但就是,谁都不肯先开口,迎着他的“老枪”张嘴。
“炸你车的不是我,阿伦·里克!”温斯顿躺在那沙发上划动手脚,就是类似要做雪天使那种动作,天真烂漫,快乐极了,“也不是我的人!”
“哦?”我打起精神,用鼻子哼哼,“那是什么人?为啥找上我们?”
“是他们——一直跟‘文明修订标准委员会’作对的那些,那些混小子们,他们跟班尼·奇恩一个熊样,总以为自己在拯救未来拯救世界!”老温斯顿欢脱地高叫着说,“等你们因为非法持枪进去以后,说不定能遇到几个,跟你们作伴解闷儿……”
“非法持枪?谁非法持枪?”亚德里安端着他非法得来的枪,隔着软垫开了一枪。子弹无声无息穿过垫子,打进了沙发扶手,逼近温斯顿的头。
温斯顿的笑声戛止:“你还真开枪啊,老东西,我劝你不要一错再错。”
话虽稳定,我注意到他的手在发抖。
“你们在这个房间内的所有行为都已经被监控录像了!”他警告说。
“唉斯派克……”因为他的悟性实在太低,我叹了口气,“我进贵公司大楼的行动留下录像没有?”
温斯顿停滞了。他的快乐像生了锈,忽然就再也发动不了了。“你改了人脸识别参数,你这畜生……”他喃喃说。
“这么长时间的停电连个试着来确认你状态的都没有,你居然不惊讶。”亚德里安看上去倒是很惊讶,“不光是改改参数,阿伦切断了内部信道,用你八点来钟时听音乐跳热舞一个人嗨的录像换了实时影像。灯一亮你那么开心地扭,谁会上来触你霉头?”
气氛凝结了两三秒。温斯顿突然打了个嗝儿。
即使后来这事情过去很久了,我想起老温斯顿,还是会想到他真正害怕时先打的这个响嗝儿。那仿佛一个顿点,又敞亮似鼓鸣,而且真正颓唐、痴愣、好笑。尴尬的绝境中,他没有站起来呵斥我,而是躺在宽阔沙发上,吓得打了个嗝儿。
“让我们从头捋一捋,”亚德里安说,“刚才你提到一个名字,班尼·奇恩是谁?”
“我……我的合伙人之一,原本这……这是他弄的一个小雏形。这麻烦玩意儿……”刚打完嗝儿的温斯顿偷瞟着枪口老实作答。
“你说‘文明’数据库不是你的点子?哎呀你当年上门来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瞪着他,咬牙切齿,“你说是‘上面的大人物‘’在招标一项大工程……”
“这整个事情的思路是奇恩先生的,不是我的,他有一篇很受赏识的论述,叫《火种——人类文明数字化的共享与研究》……阿伦,你的话一定看过那个……”
我掀起眼皮想了想,摇了摇头。
“不应当啊阿伦,你怎么能没看过?”老温斯顿的声音嘶哑了,带着点虚弱的鼻音。啊,他哽咽了,一想到他根本是被绝望局面吓哭的我就同情不起来,还有点看不上。
“‘火种’怎么变成‘火花’的?你抢了人家的成果没给钱吗?快说!”亚德里安同样对温斯顿的啜泣不为所动,态度凶悍。
温斯顿尖叫起来:“我没有!钱该给的都给了,融资他是不同意的,带走了自己的钱退出了!是理念不合……他希望把所有没用的文明也塞进数据库,一句诗有48种自相矛盾的注解!可是资源有限、钱是不够的……我们需要找到最高效实用的办法……让公众那边也说得过去,也能认可!班尼他……他痛骂我是个叛徒,他完全像发了疯!我们报了警才把他拉开,他想打死我……他就像你,他们——他们跟你今晚一样,你们都要弄死我,就因为我把事情做成了!我把一个做不成的事情找到好办法做成了!”
一记响雷在我的心胸中炸开了,我僵直站着,琢磨着刚刚冒出来想法。
“……你背叛了他的初衷。”我说,“那个叫奇恩先生的人,你把他爱的东西踢出了可以被传播和继承的文明范畴。你竟然觉得你可以决定什么是‘好文明’——”
“可是班尼不是也觉得他可以决定我的生死吗……”温斯顿小心翼翼地避着枪口坐了起来,他绝望地啜泣不已,“凭什么呢?他又凭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