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宸

编辑：Azule

4月，京都山下的樱花飞得最盛。欣欣第一次看见了小樱的丈夫，长谷川直树。身高遗传了长谷川家的娇小，看起来和路上任何一个匆匆上班的社员没什么分别。他们在神社已经行过了礼，又在大筵席上安静地坐了一个钟头，等师傅一片一片拆分完整只的金枪鱼。 

对小樱来说，安静地顶着角隐坐一个钟头绝对是极限了。总算换上了色打褂，她一面吐槽“依旧沉重”，一面也庆幸好歹可以四处走动了。跟着新郎好赖走完了筵席流程，小樱便一头钻进了庭院来找欣欣和汉娜。 

岚山脚下的私家庭院里，精致的日式小品也可以曲廊回环成一丛深邃的空间。绕开喧闹的婚宴大厅，脚下连小溪水的潺潺流动声也听得到了。欣欣和汉娜只随口吃了两块鱼和小点就离席了。这次婚宴人太多，规格太高。因为是财阀继承人婚礼，又邀请到典子夫妇，半个滑联和能来的日本政商界人士都来了。说是婚礼，更像是政商两界的非正式峰会。欣欣大半不认识，也不想和典子见面，早早躲了出来。汉娜跟着她，也溜出来图个片刻的清净。 

“喂，你看到井上那样子了么？”汉娜不惯走这些溪水间的羊肠小道，踩着高跟鞋踮着脚边跳边笑，摇摇摆摆的。 

井上桜庭和佐藤其他的学生，比如吉田奈绪子他们当然都在邀请之列。婚礼筵席上，桜庭一直叽叽喳喳推杯换盏。政客们很爱她。谁不爱穿着和服划拳吆喝忙碌替人斟酒的17岁美少女呢？她英语不是很好，所以在日本政客里尤其吃得开。同桌的几位佐藤的学生都被挤到了角落，只剩下桜庭独自舞蹈。 

欣欣也笑，她走在汉娜前面，还顾得上回头和她聊着：“我记得我们当年没这样过？哎，我有那样过吗？” 

“没有没有！那会我们只顾着比赛，连小樱那个脾气的，都不觉得。” 

正说着，小樱从另一边的屋角转出来，遥遥地朝她们两个奔过来。复杂沉重的衣饰和木屐也不能阻止她的轻盈。她们便在她出房间的茶室门槛处停下来等她，看她三跳两跳蹦下台阶扑向她的姐妹们。小樱奔到欣欣身边，第一件事就是摇着她娇声抱怨：“我结婚哎！你怎么穿这么随便就来了？” 

欣欣这次，特意提前预约了专门的盘发化妆的师傅，挑了件应季的浴衣和配包，一看就是预备晚上去看烟花的。汉娜还是一贯的及踝开叉礼服裙和点缀了细碎花饰的长马尾，鳞光闪闪衬着松涛溪涧好像一尾人鱼出水。再看小樱一身礼服重妆，相比之下，欣欣确实显得太过随意了。她瞧了瞧那两位艳光四射的姐妹，只能搂住小樱道歉：“对不起哦！我没搞懂你们传统服装的规矩。下次！下次你结婚我一定提前做好功课！” 

“呸呸呸！什么下次？就知道你从来说不出好话来。”小樱勾着欣欣的下巴，一路调笑着不忘朝汉娜提醒：“喂，清桑看我们呢。别回头！就在你左后边。” 

欣欣能看到一点那边的小房间，大约是茶室吧？开辟出来专门接待典子夫妇。朝向庭院的门板已经全部取下，光线充足通透，微风习习拂进，是春天最舒适的角落。褚清黎正站在廊前，迎风赏景，黑色的纹付羽织被樱花细风一阵阵吹拂，衬着茶庭里厚厚的松针，显得本人倒面目模糊起来。屋里，典子穿了庄重的黑留袖，坐在小桌前优雅地喝酒。身后的菊纹闪闪发亮，即使坐在相隔十几米的房间里，从欣欣这里看去也一样隐约显现。他们这间雅室是宅院里正对庭院赏景最好的房间，刚才三个人咯咯笑谈早就传到雅室内。典子瞥了一眼褚清黎，只当没看见，自顾又夹起一块鱼。 

欣欣推着小樱，嘲笑她：“我和詹姆斯今晚去看烟花，你洞房花烛，去不成了？” 

“哎？你也去看烟花啊？我也想去，哪里位置比较好？”汉娜来过日本比赛好几次，但这好孩子看起来对日本的各项习俗都不熟悉，搞得欣欣有点想塞给她一本旅游指南。 

小樱不太在意这些，只揪着欣欣问八卦：“对了对了，那个詹姆斯，很不错啊！什么时候结婚？” 

“你有空问我，为什么不问问汉娜怎么还不交男朋友？”欣欣又转头问汉娜，“晚上一起去看烟花？说不定有艳遇呢？” 

“这房子是你家的新居？”汉娜硬生生转了话题。 

“是啊，他们家有几处房子都在轻井泽。我讨厌那边，逼着他在这弄了这个。” 

她们三个放开声音谈笑，不远处静雅的小室里飘进几瓣春樱，典子放下酒盅，轻柔地将酒盅里的樱花摘掉，风轻云淡吸一口春风，问：“晚上想去看烟花吗？” 

褚清黎转回头，轻笑：“人多，挤到你不好。” 

典子也笑，笑得十分妩媚：“怎么？我还要去挤吗？” 

幸好有人敲门。 

詹姆斯会同法国冰协的几位官员一起来敬酒聊天。典子随意的应付他们，法国冰协的事，她早就尽在掌握。欣欣的动向也没什么特别。皮耶塔自从爆料后就和整个滑联决裂了似的，虽然世锦赛也夺冠了。但不知哪里吹的风，她好像很快就要宣布退役了。今天也没有来。反观汉娜，倒是让典子大吃一惊。皮耶塔变成了一颗核弹，这当然对大家都没有好处，可汉娜既然收下了这个核武器，就该捏在手里做威慑，她反而转手就丢掉了？为什么？是清桑和她交代了什么吗？大奖赛和世锦赛自己都没有过去，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吗？为什么自己不知道？小樱呢？小樱参与了这个协议吗？欣欣呢？ 

这么想着，廊檐外的少女们闲谈便进不去心，法国冰协的客套也听不太真。还是褚清黎提醒她：“下个赛季开赛季的B级赛是在马赛，我们怎么也要去一趟吧？” 

“对！”典子点头，有点心不在焉，“晚上去看烟花吗？”她问大家。 

詹姆斯率先笑了起来：“去的去的！我们在桥下包了一块地方，很大，我们大家都过去。足够大。既热闹又不会和别人挤在一起。” 

“我也想看烟花呢。”典子突然叹气，“我从来没和别人挤在一起看过烟花，没在树下抢过赏樱的位置。感觉……一定挺好玩的是不是？清桑？”她支着手肘看对面的褚清黎，眼神里是一贯的不可置疑。 

褚清黎赔笑：“不知道。每年这个时候，我不是在比赛就是在训练。从来没看过春天的樱花或者烟火。” 

“那一起啊？”詹姆斯大力拍着褚清黎的肩膀，热情邀约。“什么训练啊比赛啊，我大学的时候就只混兄弟会，哪里热闹去哪里，天天挤在人堆儿里哈哈哈！” 

黄昏的桥下，换了浴衣的典子抱膝坐在地垫上，仰头瞧着桥上人越聚越多。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盼望着什么。褚清黎帮她备好水壶，自己也坐在她身旁。人多，他们反而不想带助理出门。桥上偶尔有人朝下看，偶尔有疑惑声传来，但人群终于自顾而去。毕竟公主夫妻应该不会就只两个人这么大喇喇坐在地垫上露天看烟花。 

“你看你的人气在下降呢。大家都认不出你了。”典子的话里甚至读不出喜怒。 

“所以我才决定收回我的人气啊。” 

“阿列克谢今天表现不错？” 

阿列克谢世锦赛夺冠后宣布退役。这样，一个完美的大满贯选手走下了竞技舞台。今天他也来参加小樱的婚礼，顺便和各位大佬们打个招呼。接下来，他会按计划走上时尚舞台，可惜没有了欣欣这一半的助力，对阿列克谢单打独斗的未来，他们还需要更多的规划。 

褚清黎也认同阿列克谢的表现力和他的忠诚，但他总是有那么丁点的不满足，“挺好的，就是……太听话了吧？我们又不好看着他一辈子。” 

这句话倒是认真把典子逗笑了：“怎么有种孩子已经长大成人的感觉？明明我们……”她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几次检查，医生都表示他们很好，没有问题，精神不要太紧张，不要受太大的压力。可她的压力从来不可能小。老头子们天天盯着她的肚子，天皇也开始动摇，女官恨不得把他俩押在眼前指导如何自然受孕。滑联没有一天让她消停，汉娜不说，小樱她还要逐渐扶植起来做冰舞的掌舵人——是的，褚清黎要做单人滑的王者，而她全都要。就算褚清黎突然打算复出，也只会为她的计划添砖加瓦。毕竟，她和清桑的利益是一致的，不管谁从中作梗，清桑总会站在她一边。 

詹姆斯来了，汉娜来了，官员们来了，甚至小樱和直树也来了，欣欣没有来。典子从心里有点震惊，她看到欣欣认真地为了今晚打扮。“欣欣呢？”她忍不住问詹姆斯。 

詹姆斯耸肩：“她不知道是不是吃生食不习惯，拉肚子了。” 

“喂，你这是在投诉小樱婚礼上的食物不干净吗？”汉娜笑，顺便提出建议：“明天还有，你明天再带她来看吧？” 

“我明天飞巴黎了。你们一起看吧。”詹姆斯把欣欣“托付”了出去。 

谁知汉娜并不想接下这个“托付”：“我明天回纽黑文有事，也看不了。哦，不知道小樱可以来吗？” 

不等小樱回话，典子温温柔柔地笑了：“我在这边会多住几天，我可以陪她逛逛。你们真不像话，都不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褚清黎仰头欣赏着绽放的烟花，似乎这里坐着谁、在谈论着什么，都与他无关。 

烟花散尽的深夜，典子特意去了欣欣的酒店，特意没有提前打招呼，也特意没有带女官们。房间里传出嘻嘻哈哈的调笑声，欣欣咚咚咚跑过来开门，看见典子温婉贤淑地朝自己鞠了一躬后，愣住了。莫澜还在室外温泉里玩着水，大声问欣欣是不是客房服务。欣欣忙回头告诉她快爬出来接待贵客，一面将典子让进室内，在小庭院处坐下来，忍不住笑说：“这边坐吧，那边可太不雅观了，千万别看。” 

这在京都算是很高级的酒店了，外面看起来就像是普通人家，里面却是修整得极精致的园林和野趣十足的温泉池。莫澜听见外面的动静，忙忙地跳出水池，擦干身体，往这边张了一眼，吓得一缩脖子，回去穿衣服了。典子对莫澜没有任何好奇，对她来说，她和女官们没有区别，也可能有其他工作上的要求吧？但，依然没有区别。就像曾经的欣欣对褚清黎来说一样，没有区别。但现在眼前的欣欣已经入场，她不再是那个躲在自己怀里吓到颤抖的小女孩。她甚至感受到了来自欣欣的威胁，而这是她绝不允许发生的事。 

“晚上我们和汉娜还有小樱一起去看烟花了。” 

欣欣点头：“抱歉我拉肚子了去不了。” 

“真可惜，你打扮得那么漂亮。在烟花下一定特别美。” 

“也没什么，据说夏天的才盛大。” 

她知道了。典子心底里说不清是鄙夷还是踏实，大约是詹姆斯回来告诉她的吧？告诉她，大家都要去看樱花。 

莫澜匆匆穿好浴衣跑出来，忙着鞠躬道歉沏茶。典子瞧着她，随口问：“你叫什么？”莫澜轻轻赔笑，赶忙又退了回去。典子略带艳羡地和欣欣赞美：“你这个小姑娘真好。” 

欣欣没想过她会说这个，楞了一会儿才随便抓了一句话回：“她以前也是练花滑的。” 

“哟！那不是跟你一样？前途不可限量啊！” 

欣欣读着典子柔声细语下的表情，总算意识到了她的危机感。的确，雷娅不谈，她会一直作为典子和褚清黎的好姑娘滑下去。皮耶塔已经变成大家跑道上共同的障碍，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汉娜从童年时踏上冰场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高级玩家的身份，只不过褚清黎和她合作得早了一点而已。只有她和小樱，是新晋踏入场中的新手玩家，有褚清黎如此成功的案例在前，难怪典子对她会不放心。 

她不可能向典子承诺什么，也没有必要。连褚清黎都复出了，她了解典子的焦虑，手上的牌变成对手，如今还要坐下来喝茶，但她没办法去缓解这位公主的忧虑。她自己要忧虑的事情足够她烦的了。 

刚才在温泉里正和莫澜嬉戏，欣欣收到了汉娜打来的电话：桜庭到底还是喝多了，后来被几个年轻人抬出了宴会厅，不知道抬哪里去了。那时欣欣听说后倒也并不心疼，只能评论说：“她和我们不一样。” 

欣欣想了半天，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提醒典子，桜庭似乎太过张扬。典子低头想了一会儿，却说：“我倒是觉得，现在的花滑赛场上太偏向高技术风格了，也该有股新鲜的张扬的风气吹一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