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枝半影
编辑:查内幕
“我没有什么可说的,”卡米拉微微一笑,说,“真相已经非常清楚了,不是吗?克里斯汀小姐。”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卡米拉小姐。”克里斯汀小姐含着眼泪,茫然地说。
“没关系,我会解释清楚的。”卡米拉冷冷地说,“只要你们不再打断我。偶尔制造一下悬念和戏剧性是很有趣的,但是次数一多就很可厌了。我的脾气不太好,大家都这么说,不是吗?”她放肆地吐出一个小火球,把桌上一束王莲烧成了枯枝。
娜塔莎夫人勃然变色——对于纯血龙族来说,在室内吐火是不可容忍的无礼行为。但是迪伦轻轻拽了一下她的前臂,制止了她发火。
大家似乎都被卡米拉这个粗野的举动的给惊到了,大厅里一片安静。
卡米拉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到:“如果说我在战场上学会了什么,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有什么让你觉得不对劲的话,追下去,不要轻易放过,哪怕是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细节。一点点不对劲,都可能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败,或你自己的生死。
“而在这三桩谋杀案中,不对劲的事儿太多了。
“还是那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如果说是艾伦舅舅对莎拉娜阿姨说起过什么,使得她在葬礼结束之后说出那么一句话。那么为什么,他只对莎拉娜阿姨说起,却没有告诉其他任何一位家庭成员?难道我们都不值得他信任?
“或者说,他曾说起过,但是只有莎拉娜阿姨领会了,而其他家庭成员并没有意识到?
“这有可能吗?”
一阵轻微的骚动掠过,就连娜塔莎夫人都困惑地摇了摇头。
“很显然,大家和我的判断一样,这不可能。
“那么,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艾伦舅舅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所以,他没有对谁提起过什么。他的信上的那句话,‘之前我对你说的那些,还请你不要在意,很显然,是我弄错了。’其实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也许他们曾经有过争执,关于罗米——莎拉娜阿姨的丈夫;关于莎拉娜阿姨的选择和她的生活方式;或者关于其他某个家庭成员……这个‘之前’,也许是指他去世前最后一次拜访,也许是三十年前。一切皆有可能,并非一定暗指谋杀。”
“所以你是要在这里和我们咬文嚼字吗?卡米拉表姐,你可是一条战龙啊,我必须要说,推敲文本应该不是你的长项吧。”迪伦忍不住略带嘲讽的说。
“啧,你就是不肯耐心些,迪伦。”提伦先生皱起眉头,“让卡米拉说下去。”
“是的,请让我说完好吗,我不是很有耐心的人,但我尽量耐心一点。”卡米拉瞟了迪伦一眼,他耸耸肩,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当然,最开始,我不是这么想的。因为紧接着的莎拉娜阿姨的死,凶手想要布置成入室抢劫,但是布置得十分外行,外行得可笑。这样一来,我们中任何一个略有理性和智慧的脑袋,就会立刻将她的死和艾伦舅舅的葬礼联系到一起。为了掩饰第一桩谋杀,有了第二桩谋杀,然后是第三桩谋杀,老蒂娜的死。
“但是,这三桩谋杀中,实实在在有什么不对劲。在战场上,我们知道,每一位战士杀戮的手段和习惯都不一样,即使是万千生灵的混战中,即使是间不容发的关头,事后检查尸体,我们仍然能看出细微的区别。那么我想,凶手也应该是一样。而这三桩谋杀,它们的‘气质’实在太不相同了。嗯,严格来说,主要是第一桩谋杀太不相通了,它堪称完美,不是吗?即使莎拉娜阿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这是谋杀。大家仍然不相信,而就连老艾弗也看不出有什么破绽来。唯一有可能显露真相的尸体检查,在这个家族中又被绝对禁止。简直太完美了,冷静、缜密、干净、隐蔽、不落一点痕迹。
“而与之相比,另外两桩谋杀就要野蛮粗糙得多,凶器、血迹、尸体,最顺手的凶器,外力伤害致命,无可置疑的死因。——而且,都是用的厨房里的工具。唯一不同的是,一个是莎拉娜阿姨家厨房里本来就有的斧头,另一个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剔骨刀。
“这又是为什么?为什么凶手一会儿用厨房里现成的家伙,一会儿又自带凶器?
“以及,为什么老蒂娜只是被捅了一刀,而莎拉娜阿姨的头却被砸得粉碎。
“大家都知道,即使是瘦弱如莎拉娜阿姨,要把她的头砸得粉碎,也不是一击可以造成的。不行,即使是我也做不到。而且当时她正躺在床上,喝了罂粟花奶,人事不省,要杀掉她非常容易,完全没有必要弄得那么血肉横飞。不信你们看看老蒂娜的谋杀现场,多么干净、多么整洁,多么有效率,多么的——不一样。
“我最初的想法,就是从这个困惑中来的,凶手和莎拉娜阿姨有什么仇恨,要下这样的狠手?或者,还有一个可能,凶手不希望我们看到,那颗被砸得粉碎的头颅,长的是什么样子的。”
在座的不止一位,发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也不止一张脸,变得紧张而惊讶。
“是的,这个念头最初冒出来,是我站在莎拉娜阿姨的尸体旁。我在想,可怜的莎拉娜阿姨,我们对她了解多少呢?一个瘦小的老太太,衰老的脸,衰老的眼睛,皮肤和鳞片上涂满了油彩,翅膀被黑纱捆起来。这就是我对她的全部印象,如果此刻你让我再从一群老太太中把她找出来,我都未必能够。
“最了解她的应该是艾伦舅舅,还有我和夏洛拉的母亲,但他们都去世了。然后是提伦舅舅,但您说过,您和她并不亲近,娜塔莎舅妈也是,您嫁过来没多久,她就离家出走了,而佩辛丝夫人根本没有见过她。然后就是老蒂娜,最了解她的老蒂娜,但是老蒂娜也有三十多年没有见过她了。
“事实上,老蒂娜确实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她说不上来。老蒂娜说,在她说那句话的时候,她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我以为是那句话的内容,甚至连老蒂娜都这么以为,因为她说的那句话太惊人了,足以吸引全部的注意力。
“你把我弄糊涂了,女孩。”提伦先生不满地说,“你到底在说什么?难道你要告诉我们,我们都没有认出自己的小妹?”
“您真的认出她来了吗?提伦舅舅。”卡米拉微笑着说,“您真的能肯定,来参加葬礼的,就是莎拉娜阿姨?”
又是一阵惊讶的喧闹,提伦先生恼怒地高声说:“我当然肯定,她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对这里很熟悉,对每个人也很熟悉。还有她的那些小动作,你知道的,像只小鸟一样,把头一偏,斜着眼睛看人,就和她小时候一模一样。”
“没错!就是这个动作!大家对她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动作!大家都说,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美丽的小姑娘了,可是那个动作和神情,还是一模一样。然而真正让老蒂娜觉得不对劲的,就是这个动作!
“老蒂娜被杀害的地方,那个料理台,尸体搬走之后,我站在那里,想象自己是老蒂娜,就像她那么矮小,想象自己站在那里,究竟看到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不对劲。然后,我看到,对面的墙上,挂着一排平底锅。
“可怜的老蒂娜,她把锅底都擦得锃亮,就像一排镜子。
“没错,镜子。然后我想起了晚餐的时候,迪伦说的一句话,对娜塔莎夫人说的话,关于镜子——具体是什么我记不清楚了。接着,我想起了更多的细节,夏洛拉要的大理石台,和它成套的摄政时代的水晶缸,大家都记得吧,那个水晶缸被老蒂娜摔碎了;油彩的味道,仍然萦绕在莎拉娜阿姨的画室里;黄金镶嵌画,帮她给画作鉴定的矮人阿蒙先生,恰好在她死后第二天到她家……”
“你是说?一个矮人杀了莎拉娜阿姨?”夏洛拉目瞪口呆地问。
“不,我是说,我终于把这些细节拼凑到了一起。故事已经很完整了,但大部分是我的猜测,我还需要证据。于是我让卢修斯——就是我的巨灵骑士,悄悄前往莎拉娜阿姨的房子里,做了一些调查,结果和我猜想的大致不差,证据、动机,一切的一切,都最终拼完整了。
“然后,就在刚才,克里斯汀小姐,你给了我最后一块拼图。”
克里斯汀小姐木然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她说什么了?哦,对了!她说看见了一个很像你的人,还说你用可怕的眼神看着老蒂娜——”迪伦沉思着,讶然道,“是你?!”他指着克里斯汀小姐,“竟然是你!”
佩辛丝夫人也恍然:“难怪我觉得你有点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是的,除了她,还有谁更熟悉莎拉娜阿姨的言行举止、动作表情?她已经陪伴了莎拉娜阿姨很多年,一定听她说起过许多家族的往事和家庭成员。她们都是身材瘦小的老妇人,皮肤和鳞片的颜色不同,可以轻易地用油彩掩饰,翅膀只要用黑纱捆起来就行了,眼睛的颜色也可以用变色水晶改变……”
这时,克里斯汀小姐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反正你们谁也不会真正注意到一个可怜的落魄的老妇人,无关紧要的穷亲戚,以及比穷亲戚还不如的陪伴。”
提伦先生发出一声怒吼:“你!你杀死了我的兄长和妹妹!”
“不,”卡米拉慢慢地说,“她没有杀死艾伦舅舅,艾伦舅舅死于心脏疾病。不是谋杀。但是接到消息后——她一直在帮莎拉娜阿姨处理信件,一个异想天开、胆大之极的主意开始形成。她让莎拉娜阿姨卧病在床——这对她来说太容易了,一直是她负责她们的饮食,又用罂粟花奶让她昏睡,然后涂上油彩,捆好翅膀,戴上繁复的首饰和头饰,装成莎拉娜阿姨,来参加艾伦舅舅的葬礼。
“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在葬礼上说出那句话,‘可是……可是他确实是被谋杀的呀,不是吗?’
“她一定曾经对着镜子,反复练习那句话,那个一偏头的动作,还有斜睨的眼神。但是她忘了一件事,镜子里的影像是反的。
“昨天,我让娜塔莎舅妈和提伦舅舅回忆莎拉娜阿姨的小动作,我看到他们都下意识地往右边偏头。然后我回想葬礼上‘莎拉娜阿姨’的动作——但是很抱歉,我实在想不起来了。这只是一个很小的差别,朝左,或者朝右,就连老蒂娜都只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却也一直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直到她听到迪伦在餐桌上说起镜子,然后又看到那一排平底锅。——而克里斯汀小姐,你很聪明,我和老蒂娜在厨房里说起来的时候,你过来找我,你大概是听到了我们的谈话,然后推门进来,你比我们都更早的意识到,你的动作做反了。
“所以你杀了老蒂娜。这不是你熟悉的厨房,你不能确定刀放在哪里。不像在莎拉娜阿姨家,你顺手就能抄起斧头,又能熟练地放回原处。但是没关系,你来洞府的时候,已经有备无患地带了一把刀——这是我让卢修斯去查的第一件事,莎拉娜阿姨家的厨房里,少了一把剔骨刀,就是杀掉老蒂娜的那一把。
“这时你犯了第一个错误,你把刀扔在了老蒂娜的尸体旁——当然,也不能算错误,如果找不到凶器,我们会仔细搜索,你没有更好的办法把它藏起来或者毁掉。于是你赌了一把,赌这把刀极为寻常,赌不会有谁想到再去翻检莎拉娜阿姨家的厨房。
“然而那时我已经开始怀疑你了,不,不是因为这把刀。更早的时候,还是在那晚的餐桌上,夏洛拉不想要这个大理石台,她想要那套水晶餐具。你说了一句,‘虽然大理石台不算什么,但是摄政时代的水晶缸也是珍品啊’。这真奇怪,艾伦舅舅的葬礼后第二天,那个水晶缸就被老蒂娜给摔了,按说你不可能见过那个水晶缸,甚至不可能知道这个大理石台是和水晶缸配套的,还是摄政时代的水晶缸。
“除非莎拉娜阿姨对你提起过,但是我问了娜塔莎舅妈,这个水晶缸是莎拉娜阿姨离开家之后才被收藏的。而你,你很明确地告诉我,莎拉娜阿姨从葬礼上回去后,一直卧病不起,什么也没和你说。”
“乖乖!”迪伦抽了口凉气,“你实在是太聪明了,卡米拉。”
卡米拉微微一笑:“怀疑是就像裂缝,只要出现了第一道,很快就可以蔓延开,直到把迷雾敲碎。为什么你砸碎了莎拉娜阿姨的头颅?因为你不能让我们看见她的脸,否则稍微细心点的人都能发现,之前参加葬礼的不是她。
“还有,你反复提及莎拉娜阿姨说要赠送给你几幅她的作品,虽然她在遗嘱里并没有提到,但谁会对此有疑心呢?莎拉娜阿姨的作品又不值钱,只是留个纪念。可是你表现得太热心了,当我说我也希望收藏几幅作为纪念的时候,你是不是很有些惊愕紧张。当时我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可事后回想起来,我就不能不弄清楚。尤其是联想到莎拉娜阿姨画室里的油彩的味道——那味道太新了,如果莎拉娜阿姨如你所说,一直卧病在床,那么是谁在画室里作画呢?而且,甚至连我都能分辨出来,她最后的几幅画,明显要比之前画得好。
“阿蒙先生告诉我,你很有艺术修养,远远超过莎拉娜阿姨。他还告诉我,莎拉娜阿姨会收购一些旧画,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上门鉴别。他还说,莎拉娜阿姨曾经把那个谁的画错当成那个谁的画了。
“这是我让卢修斯调查的第二件事,他叫上老熊——我是说治安官,和阿蒙先生,把莎拉娜阿姨的最后几幅作品上的油彩洗掉,你猜他们找到了什么?”
“委拉斯凯兹……”克里斯汀小姐木然地说,“我就知道是委拉斯凯兹!圣龙时代最伟大的黄金镶嵌画家!我都不用清洗,只要拂去灰尘,就能认出来。哼哼——哈哈——”她忽然怪笑起来,“我天天听她说,她的罗米是多么了不起的天才,她的眼光多么独到卓越!委拉斯凯兹就放在眼前,却不认识,还说可能是哪个摄政时代的末流镶嵌画家的作品,说等阿蒙先生鉴定之后,就拿来作为她的作品的底板——我呸!只要一幅委拉斯凯兹,我就能把我家的客栈重新建起来,把水晶窟重新挖出来——我很努力地照着她的水平去画了,我真的很努力了,但她画得实在太差了,我怎么画也画不了那么差——老白痴!无知的无聊的无用的老白痴!成天吹嘘她的家族!她的丈夫!他的才华!她的眼光!真是可笑!他的才华!哈哈哈……她的眼光!哈哈哈……我的耳朵都要长茧了,但还是得微笑,微笑,‘是的,莎拉娜夫人’、‘真的吗?莎拉娜夫人’、‘太棒了,莎拉娜夫人’……我受够了!受够了!”她几近疯狂地大笑起来,佩辛丝夫人走过去,在她后脑上轻轻一扣,克里斯汀小姐晕倒过去。
“这……这可真是……”娜塔莎夫人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天啊……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如果不是老蒂娜摔了水晶缸,是不是我们就永远不可能知道她竟然是……这么有教养,这么温和无害的老妇……”
“事实上,当我说让她和我一起回洞府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被吓坏了,当时我就觉得有点奇怪,那种恐慌太强烈了,完全没有道理。但是我没有多想,我很抱歉,我没有多想,是我把她带到洞府来的,是我害死了老蒂娜。”卡米拉黯然地说。
“而她还想嫁祸给你——她一定早就知道莎拉娜阿姨的遗嘱内容了,所以想让你显得可疑。”迪伦心有余悸的说,“嘿!你知道吗?有那么一会儿,我还真的对你起了疑心。”
卡米拉笑笑,不以为意:“所以我说她给了我最后一块拼图,娜塔莎舅妈可以作证,莎拉娜阿姨遇害的那一天,我一直和她一起,在洞府里。这谎言她一定早就准备好了,情急之下,就不假思索地抛了出来。”
这时,夏洛拉转了转眼珠,忽然冲卡米拉一笑,那笑容甜美而真诚,让卡米拉都不禁一呆。接着她用最亲切,最温柔的声音说:“哦,我亲爱的卡米拉表姐,我最聪明的卡米拉表姐,这么说,你继承了莎拉娜阿姨那几幅委拉斯凯兹了?”
卡米拉苦笑着耸耸肩:“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卷一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