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菠萝头

编辑：樱庭若雪、青

汤睿铭发来“明天再不回来，我们就分手”的那晚，张昕哭了很久，然后走进浴室，冲了一个澡。

站在流水台的镜子前，她感觉无力但已不再生气，不是因为原谅，而是因为失望，没有了反击的心气。

但还是感觉庆幸，如今她和以前不一样了，有地方住，有朋友说话，还想起十八岁的自己……

那时候的她想练好外语口译、尽量把学科平均分提高、有机会就多考证、论文必须要拿优。这都是为了一份好工作做准备的，好工作才会有好薪水，攒到钱后可以出去读书，至少也可以从家里独立出来。

她怀疑那个时候的自己。

洗完澡她就睡了，早上开机后，看到两个未接来电和一条信息。

信息是汤睿铭的凌晨三点发的：我们聊聊。

张昕没有答复，而是先和公司请假，她和部门经理说家里有事，希望再请三天假。比起感情上的纠缠，如今她更担心工作还有收入，好在部门经理对她印象很好，批准了。

八点出头，她离开阿池的公寓，来到汤睿铭家社区对面的便利店里，吃了一份关东煮和豆浆，坐在落地窗前看到汤睿铭的白色大G从小区开出去……她进小区时和一个保姆结伴，边说话边进去，保安没留意到她。

她走进家后，看到和她离开时没两样，碗在水槽里，衣服没有收。她打开扫地机器人，又去清洁厨房，洗完碗放在沥水架上，收了衣服折叠好收进抽屉。

回到卧室，她将汤睿铭的银行卡拿出来，从打印机上抽出一张A4纸，写下银行账号密码、股票账户密码……又打开保险箱，把求婚戒和结婚证拿出来。把卡、证件、密码纸在桌上摆好，她把订婚戒和婚戒放在汤睿铭那本结婚证上，离开了家门。

她只拿走了身份证、结婚证、几件衣服和工作的笔记本电脑……回去的公交车上，她打开结婚证，看着证件上的汤睿铭。

他笑得非常开心。这是当时拍得最正常的一张。摄影师让汤睿铭笑得嘴不用咧那么大，拍了几次都不成功，最后勉为其难用了最收敛的那张。

当时的趣味，成为了如今的伤痛。

那天晚上她没关机，默默看着电话一个个进来，汤睿铭的，自己爸妈的，还有一堆口吻炸裂的短信。

她一个都没接，一个信息都没回。

第三天，汤妈打来电话，她立刻接起来。曾预料他们会来电，但没猜到他们是如何知道的——不是汤睿铭说的，而是张家爸妈去汤家道歉了。

电话里汤妈的口气非常温柔，她是最和善的那种婆婆，觉得这是小夫妻的口角，最小的那种误会。但张昕也从中猜到自己的父母对他们说什么：这件事是张昕不好，我们没教育好女儿，我们绝对是支持小汤的！

张昕看到了家人对于这段婚姻的重视，对她离婚的恐惧，这种恐惧感让她握到了一把利器。

汤睿铭的表现也让她失望，或者说，发现他并不如想象得健康，他的父母在弱化这件事，而他把矛盾看成斗争，要想赢。她有点不明白，这到底是压抑的结果，还是被她家庭传染的病态。

汤家父母来电后，他们两个却在争吵，直到张昕不想沟通，提及他当时说分手的话，问道：“我们现在干什么？你不是提了分手吗？”

汤睿铭简直暴怒，说道：“我是提了没错！”

争吵的结果，是在双方父母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将那张证件替换为绿色。

只是，张昕把这件事看作终点，汤睿铭却认为在中点。

他平静了两天，开始在晚上打电话。张昕看心情接，接起来后两人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张昕还是住在阿池借给她的房子里，因为担心她，阿池问要不要陪伴，张昕说想一个人静一下。

她确实需要安静，或者说重新适应，在自觉和汤睿铭已经心意相通之后，她需要再次熟悉和亲人的疏离感。

他们后来吃了两次饭，也是为了正事。张昕有东西在家，但她已不再进家门，希望他整理出来还给她。汤睿铭状态非常不好，蓄起了胡子，但还是倔强得要命，说能帮她送到阿池的公寓。

阿池接受汤睿铭知道她的地址，于是张昕就任他送到楼下。在她上楼前，汤睿铭问：“还能不能当朋友？”

一句无比熟悉的台词。

他看起起来有点惊慌，似乎某种信心正在丧失，张昕也不知道汤睿铭现在有没有和她家联络，他们有没有给他出馊主意。

哪怕他们不能当朋友，他们也存在其他的关系，比如：一套没有分割完成的房子，暂时不知道他们办了离婚的家长。

她和他讨论房子的问题，觉得卖掉也不错，汤睿铭不同意，于是他们委托中介将它租了出去，一起去签了字。

汤睿铭也对她提出了要求，陪同回汤家吃饭，好像一切如常。张昕对前公婆依然尊重，但在情感上做好了疏远的准备，甚至在吃饭的时候希望他们能看出些端倪，以便在未来有心理准备。

汤家爸妈似乎看出来了，但汤睿铭却没能看出来。

他觉得他们恢复到了稳定的关系上，甚至在想如何复合，他会频频约吃饭，给她的公司送去鲜花。而张昕却开始向往新生活，如果回到以前，她的人生又会进入平行的循环，哪怕张家收敛，她的人生也好像一样可以到头了。

她想要走远一些，一如十八岁的计划，一如在结婚前的冲动。

有一天，她看到了集团内部招聘，香港分公司的分析师职位。

她认真看了招聘书。虽然香港不够远，但这是目前最接近她理想而且可以容易去的地方，于是她投了简历。

香港分公司很快发来了视频面试邀请，接着一面，二面……她拿到了入职通知书。

她和阿池在公寓里庆祝，赤着脚拿着啤酒在地板上走来走去，仿佛回到了十八岁，但又忐忑，不够确认是不是正确。

阿池说：“我也不确定，但你看起来神采奕奕。”

她的变化也让汤睿铭有了错觉，让他觉得关系正朝着更好的方向去走。张昕没有纠正，没必要，并且于心不忍。

离开的前两天，汤睿铭提出吃饭，回他们两个的家吃饭。张昕拒绝了，改在阿池的公寓里吃。

他们去超市买了海鲜，张昕做了海鲜饭。

那一餐汤睿铭喝了酒，说了许多话，为他的错误道歉，承认自己反悔，觉得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又好像面子上过不去，小心翼翼地责备张昕跑出去的反应过度，张妈只是心急才说了重话。

张昕在想，他会不会根本不知道她妈妈对她动了手。

只是，她没有再去求证，因为已经不可改变。

那一天晚上，他拉着张昕的手不肯离去，甚至提出留宿。张昕坚决拒绝了，因为在卧室的床边，装着她去香港用的大箱子。

离开的那晚，她鼓起勇气给他打电话，觉得应该告诉他。

他震惊到话说不出话，说要去找她，但她说马上登机了，“你可以找一个比我更好的人，相信你也找得到，那时候你就会发现我不值得……”说完后，她和他道别，关了机。

航班其实还有两个小时，她坐在候机室里，看着窗外飞机起飞，想起第一次去酒店的夜晚……此刻玻璃窗外的时间和窗内好像也在以不同的速度流逝。

每一次度过这种夜晚，她就觉得自身发生变化，不是自己变得更强，而是过去变得更微不足道。

她翻开了手头的书，是她刚在机场书店买的，West with the night 《夜航西飞》。

上面有着这样一段话：

——我想，如果必须离开一个地方，一个你曾经住过、爱过、深埋着所有过往的地方，无论以何种方式离开，都不要缓慢离开，要决绝离开，永远不要回头，永远不要相信过去更好，因为它们早已经消亡了。

她读着那句话时，流下了眼泪。

之后每当遭遇挫折时，她就会想起这句话。它能给她力量，即便如今三十一岁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