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他依然赤着脚，脚踝上的卡贝铃倒是摘了下来，与吉他、节奏器和破椅子一起留在场子里，惨白的灯光下像是一小堆垃圾——他演绎的《荒原》的最后一幕。

虽然明里从来没有什么发言权，内心深处总觉得这一幕未免过于扣题，以至于有些俗气。但是，当然，她一个字也不会说。

掌声响起，谈不上多么热烈，但也绝不冷清，明里不知多少人和自己一样，心里只想着“可算是完了”。

总之，就在这样的掌声里，他晃晃悠悠地过来敲他们的隔板，不知从哪里听说今晚开了一瓶伊慕TBA。“你来晚了。”妈妈桑笑，“已经被他们糟蹋完了。”

明里又想捂脸，但是她忍了，就连他一歪身坐到她身边，很不见外地把胳膊搭到她身后的沙发靠上，朝阿雅和郇那边抬了抬下巴，问道：“你朋友？”她也忍了，还打起精神给双方做介绍：“阿雅教授，我朋友；郇教授，我大学同学；Echo，我的——”她小小地磕巴了一下，措辞也显得特别生硬，“我曾经的客户。”

这就到了鉴证粉籍的时候，郇确实是真爱，相当兴奋：“非常精彩！艾先生！”——他甚至知道他的本名，“我没想到能有机会看现场！值得最好的酒！”

“说的就跟酒是你开的似的。”明里在心里吐槽，妈妈桑则直接吐槽：“嘿！瞧不起谁呢？我这里最好的酒可不止伊慕庄园！”

阿雅就只能算路人了，而永远不会读空气的她在某些方面又特别敏锐，看了看Echo，又看了看明里，促狭地挑起眉毛，在明里耳边轻声说：“保密性？公私分明？”语气相当讥诮。

这下明里真的忍不住捂脸了，作为一个PR，被打脸寻常事耳，但在私生活领域如此迅速地被打脸，这还是头一遭。

此时就显出郇这种geek直男的好处，有他在那里絮絮叨叨，被打的脸也似乎没有那么痛了。“我太感动了！此前我从未想过能有人以这种方式演绎《荒原》！”如果不是碍着明里，他大概就要去抓Echo的手了，“知道吗？我第一次去伦敦，就踩着艾略特的诗句走了一路：伦敦桥—国王大道—圣玛丽教堂—岸街—维多利亚大道—圣马格努斯殉道教堂—格林尼治天文台—犬岛……”这么说的话搞不好郇其实是T.S.艾略特的真爱粉，对“艾先生”只能算爱屋及乌。但就像世上所有的文艺青年，Echo也永远不能抗拒直给又在点的溢美，哪怕出自一个古怪的大叔，并且要与一个年长百余岁的大叔分享。

结果那一夜他俩居然续了第二摊，更离谱的是居然续到了明里家。总算Echo还记得他和明里之间的规矩——当然规矩是明里定的：两人永远不能被人看到一同进入大门，同乘一部电梯。最搞笑的是明里开门时，郇还纳闷：“咦？明里！为何你会在这里？”

“因为这是我家！”明里没好气儿地说。

“不是说去你家吗？”他又问Echo。

“我家在楼上，十七层。”

郇终于get到了阿雅一秒钟就get到的事实，咧嘴笑，去拍Echo的肩膀，同时对明里挤眼睛，嘴里说着：“嘿嘿嘿你可以啊！”——也不知他这话到底是对谁说，而且相当讨嫌，却是一种明里久违了的讨嫌。一段双方秘而不宣的关系里不会有这样的打趣和挤兑，哪怕是以最庸俗的直男方式，仍让明里感觉到某种隐秘的喜悦和刺激——当然她绝不会承认。

事实上她感觉Echo也有感觉，长期以来密不透风的关系偶然被撕开一个小口，两人对视的目光中有久违的暗潮涌动，虽然瞬间又心照不宣地各自移开视线。

“我倒不是对你选男人的眼光有什么意见，毕竟见过太多男人之间突如其来不可理喻的肝胆相照，”明里对Echo说，“但这个人到底是哪片灵魂的碎片与你契合上了？”听到自己的声音意外的轻佻戏谑，这可真是始料未及的聊发少年狂了，记忆中只有在很年轻的时候，才会用戏谑玩笑来掩饰瞬间的怦然心动。“太酷了！郇的研究方向是死亡学！”Echo的声音里也有一丝别样的兴奋，他熟门熟路地摆出盐罐和一排子弹杯，又切青柠，看来是兴之所至，要喝Tequila了。明里便也拿出酸酒杯、冰块、橙汁和树莓果茸，给自己调一杯Tequila Sunrise——她喜欢用树莓果茸替代石榴糖浆，并继续嘲笑Echo：“每当我以为你已经摆脱中二期时，你就会给我新的惊喜。”

“在艺术领域，中二是第一推动力！”Echo大言不惭，默契地把第一杯酒倒进明里叠满冰块的酸酒杯中。郇则抗议：“将对死亡的兴趣探究与中二症绑在一起，也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

“虽然我不知道你回国到底是想干嘛，但我可以肯定，将来你要面对的偏见多了去了，顶好习惯起来。”明里正告他，一边往他的手背上撒盐，Echo同时把青柠和酒推给他，两人都默认郇是净饮一派。郇看了一眼明里那杯明艳馥郁的Sunrise，叹了口气，先舔手背，再咬青柠，把一杯Tequila一饮而尽，酒劲明显火上浇油，烧得他眼圈都红了，对明里宣布：“我将有幸与Echo合作！”Echo喝Tequila的方式与郇相反，他是先盐后酒最后咬青柠。喝酒的节奏没对上，两人索性用空杯互碰，并配以无比中二对白——

“敬死亡！”“敬艺术！”

“哦哦哦，那么你们真的好棒棒哦……”对此滑稽场景，明里的表情和语气却很敷衍，她的注意力全被手机微信界面上跳出的一行消息吸引了——

“明里明里救我狗命”以及一长串感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