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琦琦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明里姐，请您相信，我绝对不是质疑您的判断，更不是针对您的朋友。”声音又轻又柔，措辞婉转。明里叹口气：“我明白，我当然明白。老蔡是个混人，很可能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当然，这绝不是我在为他辩解——”“我明白的，明里姐！”琦琦忙说，“我知道脱离环境和语境谈‘性骚扰’没有意义，我也相信您对您朋友的观感和判断。但是明里姐，请容我大胆一点说——”“你真的可以再大胆一点，琦琦。”明里察觉到在这个话题上，琦琦明显有话想说，却又如鲠在喉——毕竟，年轻美丽的女孩子出来做事，谁在这个话题上又不是这样呢？于是鼓励她，“你知道，你可以信任你的‘明里姐’。”

“我知道，一直知道。”琦琦感激，“所以我就大胆直说了：很多时候，明里姐，一些话如果是对您说，并不构成性骚扰。因为您与说话的人是平等的，甚至可能您更强势。而我总觉得，如果你被冒犯的时候，能够全无顾虑、毫发无伤地反击回去，甚至加倍奉还，那么冒犯就不成其为冒犯，骚扰也并不真正算骚扰。”

“这个看法我持保留意见，但我明白你的意思，琦琦，至少有一点我们是一致的。我始终认为：骚扰就像歧视，在没有更客观可信的证据时，控诉是否成立，我们应该更倾向于‘控方’的判断，也更应该取决于‘受到’一方的感受。”

“是的，就是这样！就像那位大法官——我忘了是谁，在论及淫秽作品的判断标准时所说的，‘I know it when I see it’——我看到，我就知道！我不否认这世上有罗生门，任何领域都有。可绝大多数情况下，关于性骚扰，我看到、听到，我就知道，绝大多数女性都能知道，身为女性不可能不知道。但是——”说到这里，琦琦迟疑了。于是明里替她说：“但是，有些时候，她们的反应和做法，不能让你满意。对吗？”

琦琦叹了口气：“明里姐，您是明白的，虽然我知道我没有权力也没有立场去评价她们的反应和做法，甚至有些时候，我可能也在扮演纵容甚至助长的角色——”“我很抱歉，琦琦，让你扮演了这样的角色。”明里温和地说。“不是！明里姐！不是您，不是这一次！”琦琦赶紧说，“虽然这一次我确实觉得很失望，但绝不是对您和您的朋友，而是对这个孩子，倾梦无痕——唉，每次看到这样的ID我就想叹气。您想必也看得很明白，只是您比我成熟，比我通透，您选择不说破，甚至不在心里评判。可事实就是如此，如果确实有性骚扰，那么她就应该认真地说性骚扰，而不是借题发挥，引导暗示，却又试图不沾惹到这三个字；如果其实并没有性骚扰，那么她这一出就非常不professional，甚至可说是有些恶劣，职场上，去留寻常事，除非有恶性事件，或者是走正当途径而求告无门，否则我并不赞成上来就用这种方式，事实上你要我说的话，我会将之定性为人身攻击和情绪宣泄。”

明里笑了：“我必须说句公道话，说到不够professional，我恐怕老蔡那边也是半斤八两。但是琦琦，我很欣赏你的态度和立场。”她说，语气更加温和，带点鼓励，也带点慰藉，“就像我一直说的：如果你真的知道该说什么，就说，不知道的时候，就说真话；如果你真的知道该做什么，就做，不知道的时候，就做正确的事。——而到最后你总会发现，说真话，做正确的事，反而是最容易的方式。”

她看到琦琦的眼圈似乎红了，不过也许是灯光和屏幕的缘故，或者是她的错觉。“谢谢您，明里姐。”琦琦说——她几乎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有时明里想提醒她在面对自己时可以更松弛一点，但又觉得还是交给时间去解决好了，至少在这样的时候，琦琦也会对她袒露一点心声，“每当遇到这样的情形，我觉得失望和无奈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地想，如果我能更强大一些，更有影响力一些，是不是就能真正做些什么，一些真正有推动力的事……您不会笑我吧，明里姐。”

“怎么会呢。”明里慨叹，“虽然我知道，不论你走到哪一步，拥有怎样的力量，只怕仍然是失望和无力的时候居多。但看到像你这样的孩子，我还是会觉得很欣慰。你知道的，琦琦，就像康德所说，曲木中造不出笔直的东西。”她相当从善如流地调整了这句话，让自己的表达更准确而无懈可击，因为这句话确实是她心爱的句子，很能代表她的某些态度——不管到底是谁说的。

“是的，明里姐，我明白。我们可能永远能做的有限，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至少我们可以选择做怎样的自己，进而营造自己身边的小环境。”

有时候明里会想，这就是为什么她喜欢像如琦琦这样的年轻女孩，她们会让你愿意成为——至少是表现为更好的自己。而成为这样的自己，即使不太现实，作为一种自我祝福，于酒后，于夜深人静，总归应该是有那么点意义和价值的。

于是她们举杯，隔着屏幕，明里这边是一杯Sunrise，琦琦似乎是白葡萄酒——

“敬这个夜晚。”

“敬更好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