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宸

编辑：Azule

有的人爱竞逐金钱，有的人声称自己更爱哲学。无谓人们怎么说，他们的行动证明了起码今天，他们并没有去爱他们本该爱的，而是站在看台上为欣欣感动哭泣。 

欣欣站在领奖台上瞧着四周那片沸腾的人潮，混合着汗水与泪水的脸，无所谓样貌，反正每一张都大抵相同。他们经历过什么？他们的生活是否同样磨难重重？是什么让他们义无反顾来到这里狂舞欢喜？他们爱艺术吗？他们爱运动吗？他们爱欣欣这张正走向成熟的脸吗？他们在人潮中显现不出任何可供辨识的特征，无论声音、长相、动作，只有呐喊声，穿透体育馆的每一个角落，传遍直播抵达的地球边界。他们就在欣欣的眼前，晃成一片海，但潮涌声却如此遥远，与她毫不相干。 

古韵飞打破现代奥运的魔咒，第三次挂上金牌的那一刻，或者就意味着她这一辈子都足够平安顺遂了。调查、质疑几乎在同一时间烟消云散。整个世界被她的魅力所征服。 

这样还不够吗？ 

来自滑联的调查虽然依旧紧锣密鼓，但明显受到了掣肘。谋杀什么的，全部都是捕风捉影，詹姆斯拍出的律师团很轻易地破解了一层层的陷阱。但，“打压后辈”当众划破伊美佳衣服这件事，太棘手了。詹姆斯建议她用“无意”辩护，顺便又向她求了一次婚。 

“这是件小事，”他安慰欣欣，“你有意无意都不影响大局。她只是个十名开外的二线运动员，能参加奥运会已经是她的最高成就了。大家都看得出来，是的，大家都看得出来。就算认定下来，那只是场分站赛，又是这么久之前的事了，最多也就是罚点钱而已。倒是，亲爱的，咱们的婚礼，你实在应该提上日程了。” 

欣欣坐在宽大的扶手椅里，白了他一眼，便再次将目光投向落地窗外的葡萄园。詹姆斯在法国的庄园不算很大，满满地种着低矮的葡萄树，从房间的落地窗里看出去，一片新绿。这里的设计师也很尽责，把房间里布置得颇有乡村情调。刚入住的第一天，欣欣就忍不住吐槽：“除了冬暖夏凉现代设施齐备被子都是真丝的之外，还真是找不出任何缺点呢。” 

此刻，她端着早餐咖啡，正在放空自己看风景，再一次听见詹姆斯的求婚，不免皱了眉头。“不能过几年再说吗？我才23岁。你恋童吗？” 

詹姆斯毫不介意，他从来不理会欣欣的刻薄，甚至还有点欣赏。反正对他来说，三冠王古韵飞是他事业最佳的助力，也不一定要真的天天睡在一起，偶尔听几句，还蛮有情趣的呢。他甚至很有精神的耐心解释给她听：“你刚刚夺冠，接下来会有一系列的冰演、访谈、真人秀等着你，另外我们也要考虑你退役后的转型问题。如果你不跟我结婚，那就要考虑你的职业选择。毕竟，至少要有份工作先养活自己吧？”他眨了眨眼睛，看不出是调皮还是要挟，“但趁着你作为一名运动员，职业生涯最辉煌的时候和我联姻——你听好，我可是真心实意的和你联合，而不是吞并，那你就可以把全副精力放在我们的事业上了。别等了，我马上就过40岁了，咱们的孩子出生的未免太晚了。” 

欣欣站起来，捧着咖啡杯，一步三摇走过他，把自己扔进落地窗前的摇椅里。她望着窗外，很久才抿一口咖啡，听见詹姆斯对管家说：“咖啡凉了，给古小姐换一杯。”便任由管家走过来换了手里的咖啡，又再继续发呆。 

詹姆斯开始还饶有兴趣地等她开口，终于他实在厌烦起来，开始在餐厅里走来走去。欣欣瞧了他一眼，继续把目光投向窗外，直到詹姆斯终于忍无可忍冲上来，双手抓住她的摇椅，迫使她停下摇摆。“听着，我已经很有耐心了，我想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人比我更有耐心，就这么站在原地等着你，一个高高在上的女王屈尊回答一句：‘好的’，或者‘赶快结婚吧’。我只希望你能注意到，即使是如此友善的我，也有耐心用尽的一天。想想你的调查，庞大的律师费、人脉通关、网络营销、形象管理……另外我是不是应该提醒你，这种时候一个强大而忠诚的盟友总会比一个强大的敌人要好得多？你为什么还要犹豫？说话！说：‘我愿意！’”他终于压不住怒火，朝欣欣的脸上喷了过去。 

欣欣嫌恶地躲开他的脸，依旧淡淡地回应：“我下个月开始冰演，等两个月结束后再说。” 

詹姆斯尽量控制着自己，最终，他砸碎了桌上所有的杯子和盘子，勉强可以让自己重新回到欣欣的面前，带着满腔的怒火，尽量和缓地告知他的准未婚妻：“如果你真的想冷静一下，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希望在这两个月里，你可以稍微发动一下你的人手，毕竟我最近的采矿生意也有点麻烦，需要调动大量的专业人士去帮忙。我想你应该会可怜我的处境，不会再占用我的智囊团了吧？” 

欣欣瞥了他一眼，好像一切都在意料中，所以她只是继续淡淡地提出建议：“今年的奥运双人冠，那个女伴卡萨诺娃不错，你考虑一下她？” 

如果詹姆斯不是从小受过严苛的绅士教育的话，现在一定会暴揍自己的女友一顿，但他深呼吸，克制自己，再深呼吸，调整，再调整。 

欣欣笑了，她只是靠观察就可以很明确的得知真相：詹姆斯没有选择，他上了自己的贼船已经太久了。只要他还想要花滑这块小小的蛋糕，这个时候就根本不可能退出。再挑一个合适的人选？太晚了！他太贪心，贪恋欣欣的三冠王，贪恋这一切来得如此轻易——只是个小女孩而已，连根基都没有，就像当年的褚清黎。她伸手抚摸他的头发，试图平息他的怒火，毕竟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还没做完我的事。我需要在冰场上完成它。你要给我时间。” 

“什么事？”他其实不是很想听。 

“我还有没有跳出来的动作和情感，我只能依靠这块冰场来实现它。” 

“你他妈的！——算了，你就不能靠冰演来实现吗？冰演，你的个人冰演，只要你想，你可以请到世界上最好的现役和退役的冰舞者们，你可以让最懂行的专家来帮你提高……不管什么操蛋的技术还是艺术。你可以继续，没问题的，你可以的。” 

“但赛场上不会再有我的名字。我将被写进历史，死在那摊故纸堆里。” 

“你可以去别的领域创造他妈的新的历史！随便玩你的艺术！” 

“那不一样。你不理解，当然，你不理解。没关系。我讲给你听。”欣欣抚摸他的脸，他的胸背，让他慢慢地平静，“你在什么时候才能产生出那种肾上腺素疯狂涌出的感觉？床上吗？股市大涨吗？你在什么时候才会有那种濒死的感觉？不不，是已经死掉的感觉。算了，我不问你了。但赛场，是我磕的药，我已经上瘾太深了。你拿走它，就是让我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有什么关系？”她的男朋友裂开嘴笑。 

“你听说过吸毒的人，会为了戒毒乖乖听家人朋友的话，轻松脱瘾吗？不。他们会首先榨干身边的人哪怕最后一丝可利用的价值，只为了换取一秒钟飞入云端的快感。作为我未来的家人，你是要凭自己的实力源源不断地供给我呢，还是直接切断我的供给直到我毒瘾发作首先干掉你呢？”她瞧着男朋友那张震惊的脸，从心底里认真对他表示：“真抱歉，没想把你拖下水的。” 

趁着奥运的热闹，欣欣从前签过的那份陷阱合同似乎有了新的转机。她把合同甩给莫澜去处理，告诉对方他们正希望重新考虑未来的合作计划。“既然古小姐如约履行了前面几年的义务，且取得了空前的成就，是否可以请合作方考虑下合同规定下的未来几年，追加一些广告投入在古小姐身上呢？” 

这件事莫澜做得很好，她顺便还了解到她们的竞争对手，伊美佳，已经在计划退役，只是宣布的时机打算放在逼迫欣欣承认她“耍大牌”、“搞独裁”上。这件事的重要性显然比多点广告投入要强得多。欣欣热切地吻了莫澜一下，便打电话叫来了米什卡。 

在她的小公寓里，米什卡和莫澜凑在一起，头对头，嗑着瓜子咯咯咯地笑，电脑里的资料仿佛只是他们八卦的谈资，随意点开一段就可以聊到天荒地老。 

欣欣闷在自己的房间里，放着阿列克谢新出的摇滚专辑，几乎听不到他们在外面笑闹成什么样子。她不担心任何关于自己的八卦或者丑闻或者调查，她知道外面那两个人搞得定。她更在意自己下一季的选曲。 

冰演结束前，她和褚清黎几乎算是摊牌。她不得不承认，以褚清黎的能力不会任由她登上下一季的宝座，那简直太放任她的强大，当然也包括詹姆斯的强大，最终危害到自身的安全。她更清楚，在褚清黎决定退出第四个金牌的争夺时，他必然没有考虑过欣欣的今天。这是他的失策？还是他的放任？ 

“超越一切前人的成就”是他们两个一路磕下的毒品。现在，褚清黎放下了，而她，还在路上。 

“阿列克谢这套摇滚专辑不觉得太老套了一点吗？”她突然打开门，没头没脑朝那两个人喊了一嗓子。跟着又自己补充：“简直就跟他这个人一样！” 

客厅里的两个人警醒地盯着她，看她再次把门摔上，这才互相挤眉弄眼地表示：算了，习惯了。 

他们要讨论的内容其实相当严肃。詹姆斯以“大部分的调查已经结束”为由，撤走了几乎全部律师团，只留下几个应景的对付着这个“最小的案子”。欣欣曾提过“认下来算了”，被米什卡强力堵了嘴。“认？你认了一件，马上就有八百件冰场事故找上你！” 

“随他们调查啊，又不是我做的。” 

“到那时候已经不是你做不做的问题了。”的确，现在网络上已经流传出花式传闻，各种关于欣欣的“上位史”详尽而无稽。“如果你没拿到这块金牌，我简直不敢想象现在的日子。”米什卡忍不住感慨。 

“没什么，你们琢磨着办吧。”她扔下这句话，就把自己关进屋里去听歌了。 

“让佳佳撤诉吧？” 

“没用，现在是清殿下揪着不放。” 

瓜子、松子、开心果已经磕了两盘子，他们两个依旧没想出什么好办法。莫澜随手捏了把米什卡的腰：“哎？你是不是最近减肥呢？都没见你吃什么。” 

米什卡笑着跳开，不置可否。他认真想了想，还是决定放下手里玩弄的瓜子壳，去屋里拉出他的老板来好好谈一谈。 

“如果因为这件事让你去听证会，你怎么办？” 

“去呗！” 

果然，他的老板完全没有重视起来。“我是说，之前的事情，其实都没麻烦到你本人，但现在我们不确定。” 

“那又怎么样？” 

“你的口供会有漏洞。” 

“我说了认了完了。” 

得力的助手们差点把房顶掀了。“不能！” 

“那这是个死局了？”老板摊手。她实在是重视不起来这件事。一个小动作而已，就算是拉人犯规吧，判就判了，罚就罚了。褚清黎纵然想拿这么小的事件做文章，也做不出什么绝世大作来。 

“假如我是听证会的主持人，你能不能先过我这一关？”米什卡约略整理下T恤，假装自己西装笔挺地站在欣欣面前。 

“主持人好！”欣欣优雅地行了个法式礼，含着戏谑。 

“请叫我主席先生，谢谢！”米什卡故意昂起头，四下找了找，并没有发现可以充当法官锤的东西，只好把茶杯略顿了一顿。 

莫澜大笑着差点跌下高脚椅，忍不住去酒柜开了瓶香槟。 

“安静！安静！秩序！秩序！”米什卡的表演天赋已经收敛了多年，终于有了一瞬间释放的空间。 

“主席先生，”欣欣也笑，“可不可以听一下我的辩解呢？”米什卡做了个“请”的手势，欣欣便接下去，“事情的经过很简单，我才刚候场，还穿着外套，外套里有我可爱的幸运钥匙链，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那上面的刀套。当然啦，这很正常对不对？那种廉价的小首饰，并不会精心打磨，严丝合缝。是的，我很用力地拥抱了我可爱的妹妹，小佳佳，并没注意到手上还牵着我的幸运钥匙链。我真得说，那东西一点都不幸运，小摊贩都是蒙人的。的确，是那个廉价的钥匙链划破了小佳佳的衣服，关于这一点，我也很抱歉。但我也没什么办法啊！我只能一遍遍地请求她的原谅，当然，需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可以。但我真的是无辜的啊！主席先生，您觉得呢？”欣欣也在尽情释放着自己的表演天赋。 

“古小姐你说你不是故意划破对方的衣服的？但我们有视频佐证你在拥抱她之前手上并没有拿着那个小冰刀。换句话说，你是在明确要拥抱对方的前提下，专门去掏出它的。” 

“哦我可不是这么想，作为运动员我也紧张，我也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摸一摸自己的幸运物” 

“你是说你很紧张伊美佳小姐会发挥出上佳的水平吗？还是你紧张她会超越你，可能成为新一代的女单领军者？所以在可能的危险到来之前，还是先干掉她比较好？” 

“听证会的主席不会问这么明显偏见性的问题！” 

“你还是先过我这一关比较好——所以，请你告诉我，你每次都穿着这件外套是不是为了方便向不同的竞争对手下手？” 

“不是！我又不是每次都穿它！”欣欣开始急躁了。 

“知道了。所以根据你在大赛里的表现，当你认为有必要除掉一些竞争对手的时候就会使用类似的招数？哦我忘了提，目前仍被禁赛的顶级选手皮耶塔也曾经对你提出过类似的指控。” 

“你们没有证据。” 

“是的，我们没有证据。所以当时的你很轻易地就脱身了。另外皮耶塔提出对清殿下操纵比赛的指控，让我们来回顾一下，是怎么定案的来着？哦，对了，是‘不小心’的碰撞。看起来你们真的很熟练地掌握‘不小心’这个关键词啊。” 

“别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对不起，可这不是我们要牵扯的，就算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也起源于一场不起眼的小事件对吗？” 

欣欣从未见过气场如此强大的米什卡，她几乎被压到喘不上气。她想找点什么话题来岔开这场莫名的审判，但竟然毫无主意。 

而米什卡，却依然在乘胜追击。“你、皮耶塔、还有清殿下，是一条完整的利益链，显然由于你们的内讧，皮耶塔被踢出了局。但你和清殿下依然捆绑得很深。有多深？呵！我想这其实很容易调查出来。另外我想提醒你一点的是，鉴于清殿下还在役期间，冰场内外围绕着他出现的各种‘离奇’事件，也都在此次调查范围内，可算一下你当时还未满18岁，所以很可能不用承担法律结果。同样的，皮耶塔也是如此。因此，我们也希望你们两个能够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说了不要牵扯别人！”欣欣气急了，吼着米什卡把座椅靠垫扔到他身上。 

“这不是我要牵扯的。”米什卡放弃了角色扮演，“你其实很清楚，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不信。”欣欣很倔，“这次调查就是他本人揪着不放，他不会把自己也扔进去。” 

“哦这可说不准。”米什卡转过身，从莫澜手里接过香槟，向她道谢，却没再转回去瞧欣欣。“你让我去说服梨子来找你的时候，也没想过他会这么快接掌了滑联。” 

他的老板没有注意到他的畏缩，还在发泄着情绪：“他当时已经快把典子逼疯了，你看不出来吗？那会儿一国公主到处看医生求子的八卦连最不入流的网站都跟进了。你不是和她的女官关系很好吗？你不会不知道。不对，你应该特别清楚才对。典子为什么会去找别的男人？清桑真的是事后才知道的吗？他真的需要你去献计献策吗？你们男人不聊这点破事儿会死吗？” 

米什卡低下头，听她说完，等她多喘了几口气，才缓缓回答：“他需要。因为一开始的主意就是我出的。当时他对结婚退役的事情很犹豫。而我，不希望马上就成功脱离一线的他在你身上翻车。” 

欣欣干张了张嘴，突然失去了表达能力。所以，从开始，一切还都是围绕着褚清黎在运转的。送他登上宝座，送他戴上王冠，所有人，都在其中，谁也别想逃开。她试图思考，想了很久，一次次把想说的话又咽回去，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突然冒出来一句：“你到底是爱我多一点还是爱他多一点？” 

米什卡也哽咽了很久，张了几次嘴才说出来：“你既然知道了，就该认清现实，去找詹姆斯好好谈谈。我们需要他的团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