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我也再次明白为何你是顶级PR了，明里。”郇多少有些无奈，“以及我终于明白了，从底层逻辑来说，解构和重新建构的能力才是PR的核心竞争力。但是明里，把每个人、每件事解构得如此犀利而悲观，人生的底色岂非过于寂寞？”

“我才不要听一个搞死亡学的人同我说人生的底色是否寂寞呢。”

“当然我不会承认我的真实目的如你所言，事实上我根本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如果你了解我，就会知道我是一个在‘名’与‘实’之间会选‘实’的人。”郇又说，“但如果你确定我们现在只能发声，只能尽可能地留下一些影响和感召，那我也会考虑，是否调整我的思路和策略。”

这时明里又发现了这家伙一个难得的优点，他不囿于自己的主张，从善如流。于是她觉得自己似乎可以说得更透，哪怕有些越界：“你能明白这一点，有些话我们就好说了。老郇，请你原谅，我一直觉得你对于获得公众影响力颇为热衷。如果你问我，我会说这很好，你尽管去做那些能够提升你个人形象和影响力的事，只要不违背基本原则，任何热度和关注度只管去蹭，不要考虑与你的专业、你的主张是否相关。直到你确定你的话能够被足够多的人听到，到那时再说你真正想说的，温和地、坚定地、清晰地说，一遍又一遍地说，不要在意有没有回响，不要在意会是怎样的反馈，甚至不计得失和个人名声，就像你对待感情的态度，‘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说到这里，她瞟了一眼Echo，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受控制地掠过他的脸，就像轻抚一件最得意的作品，“正如我曾对艾先生说过：你可以始终默默无闻地做你那些曲高和寡的音乐，接受你永远不会红的事实，怀抱着后世或许会有知己的信念郁郁而终。你也可以同时去做一些和音乐无关的博眼球的事，把它当做你为了你的音乐事业必须付出的代价，比如抓住每一个演变态天才的角色，直至人们把你真的看作一个变态天才。然后也许每一百个喜欢变态天才的人里，会有一两个因此去听你的音乐，而每一百个听你音乐的人里，会有一两个喜欢你的音乐。这当然不那么纯粹，不那么性灵，和你最初设想的路径完全不同，但至少你不再是完全的寂寞，至少你能知道其中必定有人真心欣赏你的音乐。”

Echo侧脸，吻了一下她的手指：“是的，你说服了我，改变了我的人生，我永远感谢你，宝贝。但有时我仍然是寂寞的，因为你显然并不欣赏我的音乐。”

“我很抱歉，Echo，我不能欣赏世上绝大多数音乐。你知道的，我是amusia。”明里温柔地说，“就像我听不出亚沙海菲兹和我楼上的小孩拉琴有多大区别，事实上所有的弦乐在我听来都有点像拉锯，所有的键乐则都像在装修……”再一次，她迟疑了，有些话她不想说，但不知为何就是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可即使我是一个amusia，我仍然爱你的音乐，因为我知道你为之付出了什么，坚持着什么，放弃了什么又抵御着什么，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尤其是当诱惑和红利越来越大的时候。我知道我就做不到，面对诱惑，我总是在第一秒就屈服，所以我总是说‘我能抵抗一切，除了诱惑’——”郇嘀咕了一句：“这分明是王尔德说的。”明里没有理他，继续说——尽管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要再说了，但那声音太小，而此刻又太恰好，Echo也太贴近，她都不记得曾经和他在大白天里这么贴近过，几乎像是世间每一对正常的情侣，让她控制不住地说出太过温柔的句子：“所以我知道你的音乐必定是值得的，必定足够珍贵，足够有意义和价值，而你今天得到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如果我曾经在某个时候，推过你一下或两下，那也因为是你应得的。并不是所有愿意坚守孤独的创作者都能得到回报，所以当我们看到这样的回报时，我们也会分得那种喜悦与满足感，即使我是一个amusia，即使我会在你演出时睡着，我仍然是你的粉丝，而且是最死心塌地的一个。”

“你分明就爱他，只是你不肯承认。”郇又嘀咕。Echo也嘀咕，但是把脸贴在明里的肩颈之间：“好吧，这有点麻烦了，不过真爱原本就是世间最麻烦的恩赐。”明里唬撸了一下他的头毛：“当你对世界抱足够悲观的态度，对自己目前的生活又足够心满意足，最好离这样的麻烦远一点，不是吗？”“毕竟你是懂我的，宝贝。”Echo似乎是心满意足，又似乎是意犹未尽地嘟囔。

“该死！”郇抱怨，“我有点受够了，我真的必须忍受你们这样撒狗粮吗？”

“这是你自作自受，老郇，你这头闯进瓷器店的公牛！”明里多少有点恨恨地说。

是的，郇是一头闯进瓷器店的公牛，甚至有那么片刻，明里听到心里什么被撞破的声音：边界、围栏或是墙，她不确定，也并不喜欢这种感觉。有时明里扪心自问，与Echo的关系为何持续了这么久，或许除了颜值偏好和性癖契合之外，更因为他那种消极、逃避，现实感淡漠，将实实在在的人生扔在脑后或踩在脚下的气质与作派，让她觉得他们的关系可以始终维持在午夜梦境般的状态，不会触及和侵入她的生活，她的人生和她的自我。但现在她开始疑惑，是否这只是她的错觉，只是她一厢情愿，而这世间任何感情，或迟或早，或轻或重，都必须与现实碰触，无论她愿意与否。

她并不是回避的人，但这一次她选择把头埋进沙里，“到了不可收拾的时候再说吧。”明里在心里说，同时存着模糊的侥幸：以她的经验，当问题不得不解决的时候，现实往往会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