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明里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无论多么投缘或尽兴,无论是怎样赏心悦目的艳尸,她仍会选择连夜脱逃,不知为何就是拒绝与对方共进第二天的早餐,共迎第二天的太阳。
这就更显出完事后直接撒手躺尸的多么可贵了,都不用费心去编借口——虽然借口多且现成,但总还要费些口舌不是吗。
她的项链和耳骨夹是御木本PASSIONOIR“M.C”系列,拿起耳夹时明里有瞬间犹疑,骤然想起年轻时一个小习惯,或者说小花招,遇到特别中意的寻欢对象,她会留下一只耳环,有时藏进对方的口袋、有时干脆直接搁在手心或耳畔,视情况而定。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习惯,甚至可说很有些小坏心和小恶意,相当损人不利己。所以后来她选择性地忘了这茬,连同那盒曾经藏在衣柜最深处的各种半拉耳环。——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个时候她的耳环都足够便宜。
虽然手里的这一对也只是PASSIONOIR而已,但再和这个小混蛋有什么更深的瓜葛似乎也并不是好主意。可不知为何,临出房门,明里又折回去,把一只耳夹放在他的手心,再轻轻合上他修长的手指。
因为AfterParty肯定有酒,明里没开车,夜色已经不是纯黑,清澈的寒意扑面而来,她一时起兴,打算走一段再叫车。明明已经一宿没睡,精神却好得出奇,记忆里只有极年轻的时候,才能在这样的凌晨这么清醒而有兴致。
高跟鞋在空旷的路上哒哒敲响,很难形容是怎样的感觉,《Sex and the City》的第一集,Carrie第一次以纯欲方式享用完一个旧情人后,走出酒店,摇曳生姿地走在大太阳下的纽约街头,“我从未如此愉悦,仿佛拥有这个城市……”那是整部剧集里明里最爱的的一幕,尽管Carrie帅不过三秒就崴了脚,又立刻一头扎进她人生中最漫长狗血的感情纠葛;而明里也早就过了“欲望都市”的人生阶段——尽管那曾经是年轻时的她最爱的剧集。但这一刻,走在凌晨空荡荡的街头,她也仿佛忽然之间拥有了一整个世界。
明里曾在斐姐的茶室里会过雅琪拉·高登斯坦教授,这位搞了一辈子女性性心理学的APA得主,那天却大谈特谈“不再有性”之后的愉悦人生,甚至在明里看来颇有几分冬烘味道地对她的避孕方式不以为然,认为那仍是女性被“外物”控制的行为,是“性消耗”的一种标志。那还是明里第一次接触到“性消耗”这个概念,以她作为普通人朴素的理解,高登斯坦教授显然有点小题大做,过于强调性对人——尤其是对女人“自我”的消解和掩盖。但明里又总也不能忘记她的脸,苍老却仍优雅的脸,能看出年轻时一定明艳动人,以及她在谈及自己“找到性之外的自我存在”时所焕发出的光,那是一个人在谈及自己真正在意和骄傲的事物时才有的光。
“当性的潮水从生命的海滩退去,自我才开始显现,世界也随之变得更有意义和意思。但遗憾的是,我们的身心在最巅峰状态时,往往也是性的主宰最强大的时候。人们往往要到中年以后才能渐渐找到‘非性’的那个自我,有的人可能一生都找不到。”高登斯坦教授如是说,明里觉得她还含蓄地瞟过来一眼,无法不合理怀疑自己就是她认定“一生都不能摆脱‘性消耗’”的人群中的一个。
好吧,也许高教授说得没错,明里曾这样想,但是管她呢,持续终身的高质量性爱原本就是她的人生追求之一。然而她再也未曾料到,在这样一个精神焕发的凌晨,刚刚享用了一次食材新鲜得几乎吱哇乱叫的性的盛宴,走在空无一人,夜雾漫漫的街头,猝不及防地,她依稀体会到了性的潮水退去后空旷的海岸是何等的自由而辽阔,带给人怎样的愉悦与松弛之感。
她知道那潮水还会再来,有时甚至还会席卷,但是没有关系,她已经看到了潮水退去后的海岸。
明里继续往前走,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哼一首歌——是的,amusia也会哼歌,当他们独处时,当他们足够放松和快乐时。是Echo早几年的一首——那时他的歌普通人甚至amusia还能上口,收在一张叫做《存在主义》的听起来就注定扑街的专辑里,歌的名字是《快乐死》,出自加缪的同名小说:当我们年轻时,没有相爱这回事,我们只是取悦彼此,又自以为相爱,仅此而已,仅此而已,到了后来,我们老去,再没有力气,只得相爱,只得相爱……明里忽然抬起手,扯掉剩余的那只耳骨夹,头也不回地将之抛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