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凛

编辑：落鱼

“谁说不是呢！”小谭全不在意明里相当不怀好意的比方，眉花眼笑兼感慨不已，“可算是上岸了。”

说着大吐苦水：“别人看咱光鲜亮丽——”“也没多么光鲜亮丽好吗？”明里吐槽。小谭作为她多年死党，早已习惯她的毒舌：“明里你是知道的，独立设计师做到我这样，已经算是到顶了。”——这一点明里不能不同意，小谭这个人具备一切做到顶点的资质：清醒、势利、油滑、厚脸皮；同时又极具创意和才华，尤其在结构和面料上，他甚至曾捣鼓出一款面料拿了中纺联的奖；手上功夫也了得，并不是那种只会画设计图的“天才”；又有斐姐这样动辄整个系列全部拿下的高端客户。尽管如此，当文石递来橄榄枝时，他还是连惯常的扭捏都不敢，瞬间滑跪抱大腿。

“做独立设计师，一两年捣鼓出一两个系列，就算全出，实际到手不过六位数，勉强维持个体面罢了，而这体面原本就是比纸还薄，再遇上前几年那种惨淡光景，瞬间就死。”小谭这才投靠文石不到两个月，说起独立设计师生涯，已经是一副从良老妓的沧桑口吻。

明里骇笑。琦琦却有点天真地问：“不都说网络给了独立设计师真正维持独立的空间？”——因为琦琦形象好、谈吐佳、外语出色，人又灵光，遇到似乎不值得自己出马的外事活动，比如陪小谭去WNTM之类，明里会推荐琦琦，也算是给小姑娘刷点光环。

“唉，琦琦也是自己人，我就实话实说了。”小谭多么人来熟，已经把琦琦归为“自己人”，“哪怕开个网店，也算是下场做实业了，那个水深就不是外头看着能想象的了。我一个师兄，拿过多少奖，网店也做到一年上千万销售额，最后算下来利润只有小几十万，你们能信？”

别说琦琦，连明里都不能信：“真的假的？这么夸张？”

“说起来都是泪！但凡闯出名头的人，下场时谁肯砸招牌，但只要是自己的设计，打版不算——到后来丫都亲自打版了！从面料辅料，到下厂开工，全部有起量，量少了成本下不去，价格就没有竞争力，量大了一压货，就傻眼，一个扑街款，三五个爆款都填不回来，每季只要出一个扑街款，基本就白干，再多扑一个就要赔。

“那就只能想方设法别出扑街款，什么设计的创新花头都不要想，稍微不确定的产品最后都拿掉，堂堂设计师拿基础款去和人拼，哪里拼得过？就算拼得过，产品种类少了总量就少，总量少了利润就掉，毛利能覆盖仓储和人工就要烧高香。我可看得太多了，多少做独立设计师时风一样的男人，一下场就开始供唐卡、戴大串子、上五台山。”

明里和琦琦笑出眼泪，小谭越说越来劲：“有一年双十一，我瞅着他家出了个大爆款，好心送了箱香槟去。哥们当着员工强作欢颜开香槟庆祝，员工喝完香槟打卡下班，我瞅着他和财务开始算账，妈呀！连我一个看热闹的都要被搞出心脏病！一个双十一销售额上百万，一笔笔扣掉成本：房租、水电、快递、加班费、货款、包装、物料、设备、宣推、平台提成、会员回馈……最后就差那么一点点没清零！”说着他做了个捏小虫的手势，表明是多么可怜的一点点，“这还只是一个双十一，现在每年从214开始到双十二，一轮又一轮，你们想想，这特么是人过的日子吗？”

“那人家开网店的都是怎么挣钱的呢？我瞅那些网红店都风生水起的。”琦琦好奇地追问。

“要么像文石，没得说，控制整个产业链，上升到民族品牌和国家脸面，上头有人，Lady No.1都穿，背靠大资源，活该人家赚，那咱们别说学，羡慕都羡慕不来。

“要么就把良心和脸面都先喂了狗，别当自己是设计师，就特么的是成衣贩子，直接去两个三角挑现货，什么设计、版样、成本控制、产量评估都和自己无关，只在拍摄、修图和文案上下功夫，先拿样衣上货，根据销量再去进货，一件都不压，走一件就是一件的净利润，利润再低也只有赚没有赔，网红店都是这么起来的。

“非要自己控制供应链，那就只能黑心压成本，把钱花在最前端和最后端：设计、打版，拍摄、宣推，其他地方怎么省怎么来，怎么黑心怎么搞。我那哥们就是吃亏在天良未泯，别处犹还罢了，员工五险一金全交，一个人每月的成本就过万，还逐年水涨船高，一年下来整个公司的人工成本几百万，就他自己到现在还没拿过一分钱工资。有这样的前车之鉴我就下了决心，但凡有大厂肯收我，差不多的我就从了。”

这时明里又觉得大可以提醒他一下自己牵线搭桥的功劳了，便去拍他的肩膀：“安啦！我们的谭大设计师从了文石，简直堪比董小宛嫁冒辟疆，是要成为千古佳话的。”

琦琦现在也有点敢在人前吐槽明里了：“明里姐，董小宛嫁了冒辟疆，可是当牛做马累死的。”

但她们都低估了小谭的光棍程度，即使只有三个人，他仍不忘赤裸裸地表忠心：“当牛做马累死累活，我也高兴！”

“看看！看看！”明里对琦琦说，“可惜这是WNTM，不是W Runway，不然小谭能通杀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