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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的火枪手

作者:驰骋

编辑:樱庭若雪

第六章、新年调令(下)
2023-08-12

夫役忙着将成箱装填好的弹药筒和口粮装载入厢车,或者给挽马上嚼子、套车辕。不远处,黑人士兵们穿戴好了全套的头盔和胸甲,蓝色仿西班牙军服,火枪立在身侧,大个子恰布胸甲上的那朵描金百合花色彩艳丽如故,黑色旗帜被小心地卷起。

吉哈诺也穿戴整齐,金色的胸甲饰件耀眼夺目,帽子上的鸵鸟毛被风吹得不停贴在帽顶。

杨经略要把他们调去蔚山前线的事已经原原本本告诉了士兵们,他本想隐瞒,后来却放弃了这个念头。

没有一双眼睛显出失望的神情,这大出吉哈诺的意料。他清清嗓子,握住剑柄在队列前逡巡着说:“我再讲一遍,你们可以选择不去。可以由老叶布阿给你们开出病伤的条子,或者……”他压低声音:“或者偷走,我也不会怪你们。刘总兵那里由我担当,反正我要去前线了,他不会那这事为难我。然后你们是留在这里,还是设法离开,又或者等我们回来再归队,我都不责怪你们。这场战争,原本就和你们没有关系。”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回答。

吉哈诺不愿临阵脱逃,但是他也不想让别人和他一起身赴险境,何况是这种连他自己也不情愿的调动。他动过念头,只要有几个人说他们愿意逃走,他就带他们所有人一起跑掉。可是不管他怎么讲,这帮家伙就认死了要去战场,如此一来自己也不能抛下他们单独跑掉。

“中尉先生,”副队长大个子恰布向前跨出一步,说道:“我们都是战士,战士并没有选择的自由。我们愿意为您还有刘总兵战死,死对我们并不可怕,逃走才是最可耻的,那样祖先就不会允许我们通过彩虹桥进战士的殿堂。”

“你们的祖先在非洲,死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吉哈诺很想那么说,但他咽了回去。他只是对大个子恰布说:“我只是让你们死得更有意义……特别是我们在这之后就要听李百户的指挥,谁知道他会怎么整治咱们。”

“大人!”小沃达颤声说:“我……我现在是自由人,自由人不怕死,只有奴隶才会死得像狗。”

吉哈诺看到每个士兵的眼睛似乎都闪了一下,他们都同意小沃达的话。他们曾经是部落的战士,他们并不畏惧死亡,只有奴隶才会畏惧死亡,自由人不会畏惧。

“那好吧……”吉哈诺盘腿坐在地上,摘下帽子用力瘙着蓬乱的黑卷毛。

“可能我们都会死在那里,你们这些傻瓜。”吉哈诺也只好放弃逃走的念头,他总不能丢下自己的连队单独临阵脱逃。

在那之后,吉哈诺只好铁了心去蔚山前线作战,他们在原地一直等到李百户和其他同行的人一起到来。

李百户在大红飞鱼服外套了件长过膝盖的镀银锁子甲,外披白狐裘,配合他的白脸还有胯下的玉花骢骏马,整个人都像在闪着白光。八名身穿黑色锁子甲的锦衣卫亲随骑马跟在他身旁,另有赵把总带了一百名藤牌手随行护卫,还有位车营的孙游击带了二百人和几十辆拉辎重的厢车。

黄通译因要居中沟通也要同行,他本来就心中不快,坐在车辕子上对坐在另一头的吉哈诺说风凉话:“你看这架势,哪里是同行,分明是押送咱们的架势,李百户这是怕咱跑了。”

“别瞎说,这个配置并没什么不妥,你看这些人都是厢车营的,如果遇到敌人都能帮上忙。”吉哈诺就算不喜欢李百户,也不相信刘总兵会答应他乱来。

所谓厢车是明军特有的装备,车厢两边都有很高的厚木板。平时拉货,战时只要把大车从马身上卸下来,用钩子将车首尾相连城圆阵,朝外的车厢再立起竹盾,就可以做小型防御工事使用。每辆车都装备了车载小炮和火铳,吉哈诺的连队可以跟车营的火铳手、炮手一起在里面作战。车营里还有少数骑兵,需要时他们可以骑乘挽马出击。

正好刘总兵背着手走到他们跟前,他问吉哈诺:“你觉得,我给你准备的帮手怎么样?”

吉哈诺微微一笑说:“赵把总跟我一起打过仗,我们配合得还不错。至于车营,我当然知道怎么用,大人应该也记得咱们聊天时,我提过胡思战争中使用的车阵。”

刘总兵当然记得,有次吉哈诺给他讲过捷克的胡斯战争。胡斯派的武士用改装的大车结成环阵,以铁链相连,在里面使用枪炮射击,几次打败了神圣罗马帝国和捷克国王的骑士团。大明虽也有厢车营和战术,却没什么机会实践,这个兵种配置刘总兵还真是参考了吉哈诺讲过的胡斯战争的故事。

他点点头,没有回应吉哈诺,抬起厚重的大手拍拍他肩膀说:“放心,那边咱们有四万多人,老子等你回来。”

“嗯!”吉哈诺也没再多说。

“呜——”

一声悠长的螺号响,粗大的木车轮在雪后泥泞的土路上艰难的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溅起很多的雪泥,使得来送行的刘家军士兵们纷纷后退,有些人不愿退太远,还想要再多看战友两眼,结果裤子被溅满了泥点子。

蜿蜒曲折的黄土路被脏雪覆盖,满载士兵、物资的车龙扭动着朝着那座半岛最南端的海滨缓慢行进。

车队刚走出营门时,吉哈诺看到了船长,他脸色阴郁,靠着拐杖和木腿稳稳站在雪地里,小姑娘抱着赛拉在他旁边。

吉哈诺没有和他们说话,只是随着车辆前进保持着和他们对望。当车子过去后,小姑娘忽然跟着车子走起来,船长没有管她,大概是觉得反正走不多远就会回来吧。只见她先是快走,后来随着车辆速度的加快跑起来。

“啊!啊!”她不大会说话,何况就算会说,吉哈诺也听不懂朝鲜话。

“啊!啊!!”她越跑越快,手里将赛拉高高举起。

吉哈诺直起身子,他有些担心这孩子会摔倒,或者一个不小心卷进车轮里。只见小姑娘在摔倒的瞬间,双手朝前举起,小猫顺势从她怀里窜出,只是几个急速就追上车子,弓腰朝上一扑,正扒在车辕上。吉哈诺顺手将它捞起,赛拉一下就钻进他怀里,用脑袋轻柔地蹭他胸口。

“真是蠢家伙,和我一样,明明可以跑掉却非要自己送上去。”

吉哈诺迎着朝阳将赛拉高高举起来,小猫“喵喵”的叫了几声,声音力道十足。

下了一个晚上的雪终于停了,前面车辆上的旗手拆掉了队旗的雪套,将连队旗展开。画有黑虎的方形旗帜上绣着黑云督三个大字,旗帜周围装饰着金黄色的穗子,在一片明军旗帜中格外显眼。


蔚山城被明朝联军称为倭城,此城位于整个朝鲜半岛的东南角,距离日本九州极近。修建这座城的加藤清正被称为筑城名人,他在日本本土即以擅长筑城闻名,故而由他在异国土地上修建的这座日本式样的城堡据山临海,极为坚固。

从位处大后方的刘家军营地到蔚山前线,太平时节要走上七、八天。雪后的泥土路面先是泥泞难行,后来雪融结了冰,更是湿滑难走。越是向南,天气也变得越温暖,大雪变成雨水,而且是从早到晚连绵不绝的滂沱大雨和霏霏阴雨交替着没半刻停歇,路面完全变成一个个泥坑,士兵们不得不用干草把车轮和马蹄都裹住,顶着大雨继续前进。

依照现在的速度,只怕没个十天都到不了。

眼看正月初一在路上过完,自己却在雨中赶路,既不能生火也吃不到热的食物。想着刘家军大营里正不知怎么热闹的过年,黄通译躺在车里的干草铺子里甩闲话:“当年陈胜吴广也是去戍边遇到大雨失期啊,困在大泽乡进不是退不得,就算等雨停了到达戍地渔阳,迟到的这九百人要一起咔嚓。后来?后来他俩一商量,搞了个‘大楚兴陈胜王’的把戏,杀了两个押运军官造反。”

对他这些牢骚故事,吉哈诺只能耸耸肩。他们不是戍卒,大明也不是大秦,就算迟到,杨经略正是盼星星盼月亮等他们支援,也不至于砍头。再说,李百户也不是秦国押运军官那样的蠢货,而且他一心只是催着,居然从没找过吉哈诺的麻烦。看起来,这几百号援军里,他倒是最着急想要打仗的,从没亲身经历过战斗的人大都有颗建功立业的心。


从蔚山前线飞来的锦衣卫信鸽每天一次传来消息,随着信鸽来的次数多了,李百户展开急报观看时的脸色俞发难看。

明朝联军攻城不克,损失惨重;

攻破敌军两道木栅,杨经略不愿让浙军先登城,意图将首功留给尚在路上的好友辽军将领李如梅,下令退兵固守;

加藤清正率数百精兵自西生浦而来,突破明朝军队包围进入蔚山城与残兵汇合;

日军水源断绝,李如梅的辽军失期,杨经略意图困杀敌军;

连日大雨,守城日军水源缓解士气复盛,明军锐气渐失;

日军小西行长部动向异常;

日军宇喜多秀家、锅岛直茂、蜂须贺家政、小早川秀秋诸部皆有增援意向;

杨经略再下令急攻蔚山城,不克;

小西行长部战船出现在蔚山近海……

消息一个比一个严重,如果不能在短期取胜,围城的四万多明朝联军就有被日军援军反包围的可能。就连李百户这种情感极少的人,脸上也显现出担忧的样子。

大雨还在不停歇的下着,李百户只能命令全军每日除了晚上睡觉都要不停赶路,只是道路过于难行,速度还是不紧不慢。

一天夜里,加哈诺正躺在大车里,旁边的黄通译早就鼾声大作,他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糟糕的天气、未来的前途,他满脑子都是这些事,挥之不去。

赛拉突然跳到胸口上原地转着圈,压得他喘不过气,索性坐起来把猫放在膝盖上撸着打会盹。

“呱嗒呱嗒呱嗒……”

忽然他听到哩哩啦啦的靡靡雨声里夹杂着马蹄踩泥地奔跑的声音,如果不是认真分辨,必定会以为只是雨滴敲打油布顶棚的声音。这大晚上又湿又冷,会是什么人在骑马?难道是敌人来袭击?不会,这声音听着像在绕圈,一圈、一圈、又一圈。

出于好奇,吉哈诺悄悄跨过熟睡的李通译,戴了顶斗笠,掀开油布帘子跳下车。外面冻雨的寒气让他浑身感到冷到骨头,可旺盛的好奇心还是趋势他要看个究竟。

只见几十辆卸了马的大厢车在田野里稀松的围成一个大圈——他们每天都要找到这样视野广阔的空场休息,以免遭到偷袭——骡马都被集中在用油布搭建的临时马厩休息,它们是仅有的观众,目不转睛地看着一个人正策马在本来就不大的圈子里不停地奔跑。

这人的马没上鞍具,他就骑在光溜溜的马背上,不用鞭子也不吆喝,只是用双腿不停用力夹着马肚子催促它快跑。

月亮被雨云遮挡,看不轻骑马人的模样,吉哈诺站着看了几圈,终于能确定正跑得气喘吁吁的马是李百户的玉花骢。马上人确实是李百户,讲究仪容的他并未像日常般穿戴齐整,头上只是戴着朴素的发网,身上轻薄的短衣也早被雨水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在这穿着厚棉衣也要哆嗦的冬日雨夜,尽管人和马嘴里都喷出白气,他竟然丝毫没有显示出冷意。

一圈又一圈,玉花骢每次都是紧擦着吉哈诺的胸口掠过,李百户像他不存在一样,只是前胸紧贴着马颈,无声地催马。吉哈诺站在雨地里无聊地数圈,一口气又数了五十圈,玉花骢的步子终于缓了下来,从奔跑变成快走,继而变成慢走。

又走了几圈,玉花骢再次遛到吉哈诺面前,喷出的白气几乎就要喷到他脸上时,李百户忽然口中吟诵:“小筑渐高枕,忧时旧有盟。呼樽来揖客,挥尘坐谈兵。去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封候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那声音忽而低沉,继而高亢,接着又沦入低沉。马一圈圈地转着,李百户就反复的吟诵这首诗,仿佛语言和仅有的情感,都已经借着雨水渗透进了这首诗。他举头向天,闭上双眼,任雨水流进嘴里,却还是不停地吟诵。


“他疯了吗?要不就是在琢磨什么坏事。”吉哈诺撇撇嘴,想要悄悄走开。

“你别走。”

李百户将他叫住,玉花骢却没有停下脚步,还是一圈圈地踩着泥水在转着。

既然被长官叫住,吉哈诺也只好躬身行礼,站在原地。

他想不出和李百户这样的人有什么好说的,只想快点结束交谈回去睡个回笼觉。索幸李百户也不想和他交谈话,甚至目光也没有看他,只是玉花骢兜着圈子靠近时说道:“你可知我刚刚吟诵的是何人诗句?”

吉哈诺虽然能听懂大部分汉语,但也只限于听的状态,要他对话交流尚不可能。他只能以尼德兰语回话:“长官,在下对大明的文化还不甚了解……”

玉花骢正好又一次转到他面前,李百户做出噤声的手势,说:“不必回答,我是在自言自语,你只需听就好。你不会说汉语,我今日又不想说你们的话,就这样听着挺好。”

吉哈诺突然惊觉,这是李百户第一次用“我”来称谓自己,这个傲慢的人平时很是在意尊卑称谓,“本官”、“本百户”从不离口。

“我知道你厌恶我,”李百户冷哼一声:“一如我厌恶你。”转而却又像是自嘲地说:“可你这个只会听不会说的番人,现在倒真是我最好的听客。”

“写出刚刚那首诗的,是本朝少保戚南塘,他老人家南平倭寇、北驱鞑虏。十年前,我曾与他老人家有一面之缘。如此的大英雄,贫病交加,父亲命我给他送去几味名贵药材……你大概难以想象,如此为国为民立下盖世奇勋的重臣,遭贬斥回乡看管,受辱于小吏,连药都吃不起。”

李百户的声音竟然有点哽咽,他伸出湿透的袖子在脸上抹了抹,也不知是要抹去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吉哈诺不知不觉跟着梨花骢走了起来,不疾不徐,只是跟在马后。

“少年时,我也和许多武家子弟一样,是听着戚少保的故事长大的,听他如何三箭定倭寇,如何创建鸳鸯阵,如何在岑港、台州、兴化、仙游大破倭寇。少年人最是爱热血沸腾,我那时心心念念,想要做戚少保一般的英雄。他老人家是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我家也累世将门,才一出生就得了这锦衣卫百户的职位,穿着皇上钦赐的飞鱼服。

我少年时便苦练骑射技艺,以为长大了也可以如戚少保、岳武穆尽忠报国。谁知,爹爹对我这庶出之子从未抱有期望,不过是将我扔在北镇抚司衙门的烂泥潭里沉沦腐朽,和一群暮气沉沉的官僚、奸恶歹毒的番子为伍,还有成群像我一样尸位素餐的官家纨绔子弟,他们不过是贪图关一份饷、顶着个锦衣卫的名头吓唬人。第一个十年,我看不起他们,以为自己还有机会建一番事业;第二个十年,我便已然知道自己今生今世只能和他们一样。

刑讯、逼问、拷打,我渐渐变得麻木,少年时的梦想烟消云散,平生所学的本领。我只想至少可以做个公正之人,严守大明律法,刚正不阿,绝不放过一个宵小之徒。可是,无论我多努力,别人眼中的我不过是个孤僻、残暴、不近人情的怪物,靠着祖荫父德作威作福的宦门小子。”

李百户竟然难得地干笑了两声,大概是自我压抑太久的关系,他的笑很是难听。吉哈诺想问他很多事,但想起他说自己不需要讲话,便又将话头咽了下去。

“大丈夫生于天地,谁又想蹉跎岁月?就算锦衣卫里也有好样的,嘉靖朝有位叫沈炼的锦衣卫经历,以一介小官竟敢弹劾权倾天下的严阁老父子,上书《十罪疏》弹劾他们卖官鬻爵、贪污纳贿的勾当,即便被贬斥到边疆,也绝无悔意,直到被严氏爪牙折磨至死。

我固然没机会像沈公那般和奸佞决死力争,但既然逢着外敌入寇,北镇抚司也要点选精细的锦衣卫去前线襄助大军探察敌情。别的那班混吃等死的秧子听说要去朝鲜躲都来不及,我却自动请缨前往。他们笑我得了失心疯,我想的却是,好男儿自当勇于任事,也不枉来此世走这一遭。若是和他们那样浑浑噩噩地蹉跎了,纵然苟且百岁,和蝼蚁又有何区别?”


“他在和我吐露心迹吗?这些话,都是他内心所想,又或者是个圈套?”吉哈诺将斗笠向下拉了拉,脚步略略有些慢了,和玉花骢拉开了距离。

李百户像是猜到了吉哈诺心中所想,话锋一转:“放心,今日的话出我口入你耳,我如今心里只想着杀贼,没工夫害你。

对了,前次火药潮湿不能使用一事,我事先是知道的,不过那确实是狗官所为,和我并无干系。只不过,无论你的兵还是赵把总的兵,我都不在意,我只是想找个杀那狗官的机会。他固然是个贪官,可惜却不是我大明的贪官,锦衣卫手伸得再长也拿他无可奈何,除非这厮自己作死,碍到大军战事。这狗官昏了头,为了报被刘总兵打骂的仇,真的敢在火药上动手脚,正好借机杀了他,顺便将他搜刮的民脂民膏花在有用的去处。”

说到这里,李百户轻拉缰绳,竟似是故意要玉花骢放慢步子等着吉哈诺。吉哈诺听说他早就知道狗官往火药里注水的事却以自己和黑云督弟兄们性命做诱饵颇为不快,却也觉得他说的这许多,只怕都是真话。他抬起头望着李百户马上的背影,这人孤独、勤奋、不尽人情,为出身所累,无论多么努力都只是笼罩在父亲的阴影下。

吉哈诺心里一动,自己和这位李百户分明是极为相似的。只不过,自己因为犹太人的血统,永远无法在西班牙军队里升迁;而李百户却因为贵族的血统,无法靠着努力过上自己想过的人生。

我们分明一样,我们的命运,其实都是别人安排好的。

想到这里,吉哈诺有些惆怅,他站住脚步,一口带着白烟的长气和着冬日的冻雨喷吐而出。

玉花骢也停下脚步,口鼻也都喷着白气,像是在等吉哈诺追上来。周围的大车早都熄灯,一片黑漆漆的,提供光源的只有几支微弱的油松火把,观众则只有那些在临时马棚里瞪着空洞大眼的挽马们。


“还有一事,知道为何杨经略要调你,刘总兵没有留你,却由我出面做坏人?”

吉哈诺心中一动,他想起那天刘总兵的表情,分明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李百户在马上坐直了身子,嘴里发出不知是叹是笑的怪声,说道:“你被他卖了。杨经略的信还有张单页,刘总兵没给你看,只有我看了内容。姓杨的说,他那里缺人,只要肯把你们调给他用来打蔚山城,拖欠刘家军的军饷和前次功劳的赏赐都会立即发放,银子都装好了车,你们一出发,王京那边就发银车。

老刘不容易,带着几千兵困在异国他乡,队伍几个月没饷发,都靠他一个人面子撑着才没有酿成哗变。所以他那天说不出口,还得由我说出来,反正我不是好人,多引些仇恨倒也无所谓。你我二人一走,刘家军再不愁断饷,又去了我这个祸害,还真是一石二鸟的好事。”

他自嘲的说完,回过头,看着脸上轮番显出痛苦、惊诧和不知所措表情的吉哈诺,又是半嘲笑半自嘲的嘴角上扬笑了下,说道:“好啦,我也说痛快了。身子冷的紧,你去吧,明日还要赶路,估计后天咱们就该到蔚山大营了。”

说罢,李百户跳下玉花骢,自顾自地牵着湿漉漉的马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车墙中单独有个不大的帐篷,那是李百户命人专为自己搭的,里面一应家什物件俱全。他自来不愿受苦,是以每次歇宿时间,别人只是在厢车的干草铺子上将就一晚,他却必定要睡床。此刻,帐篷里忽闪忽闪的亮着微光,大概随从已然为他在澡桶灌好了热水。

此时,吉哈诺终于难以自制的打破了只听不说的命令,攥紧了两个湿漉漉的拳头,低声问:“那么,你是不是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接下来你会用我们这些人的性命,成就你变成戚少保和沈炼吗?”

李百户的脚步忽然停顿,然而这停顿不过是一瞬间而已。又走了几步,吉哈诺听到他轻声的用尼德兰语说道:“不,我只是想远离那些支配我前半生的人,用这条性命去一刀一枪去搏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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