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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词

作者:鱼藏

编辑:松间月、栖我庭前

第八回 · 莫愁前路无知己
2024-02-26

上回说到天气转凉,罗氏方欲遣心腹家人,往马生处递送寒衣,却见那随马生出门的小厮,先自转回,还带着一口棺材,阖家惊慌。待人进得门来,才知是同行的那个老家人,感染时疫,客死异乡。马生秉性宽和,未曾将他就地火化,送骨殖还乡,却使小厮扶灵柩回来。消息传开,众人皆赞,罗氏虚惊一场,暗自庆幸,少不得赏下烧埋银子,着其亲眷安葬不提。

庆幸之余,罗氏转念,当日随马生出门的三人,一死一归,只余一个小厮,必是不顶事的,须得再打发人过去服侍。莫氏亦思虑及此,急急来寻罗氏,只因罗氏近来待她不同,莫氏遂存了些私心,想要伺机安插娘家兄弟子侄到马生身边,便对罗氏说:“大娘何不仔细盘问,老爷那边是何情形,出门在外,究竟比家中不同,服侍的人怕是要格外伶俐些才好,家中这几口人用得上用不上,忙忙地打发人去了,倘不中用,枉费盘缠事小,莫要耽搁了老爷的正经事儿。”罗氏啐道:“他能有什么正经事儿,去了一大年,也不见半钱银子送回家里。”话虽这样说,到底关心,将那小厮唤来细细询问,莫氏也在一旁听着。

那小厮是个乖觉的,便说:“小的斗胆说句,奶奶竟不必再遣人过去,回头那边的只怕也要被老爷打发回来。”莫氏问:“这却为何?”小厮便说:“奶奶们有所不知,那里人们说话行事,与我们再不相似,咭咭哝哝,全然不知说的甚么;水路又多,城中竟有一半是河道,过了两座桥,就失了方向;市面上一应铺子、经济、中人的规矩,也别是两样,心眼又多、门道又深,小的们哪领教过这些,老爷见天儿骂我们不顶事,这上下只怕已另行雇了当地人使唤,奶奶且等一等,不出数日,只怕老爷的书信就来了,看老爷怎么说,再做安排。”罗氏便骂:“把你个躲懒混赖的奴才!叫你跟着老爷做什么的?还想着如家里一般偷奸耍滑不成?”小厮叫起屈来:“虽是小的不中用,家里自去了的大老爷往上数几辈人,哪有经年累月出门在外的,委实不知桥往哪边走,路自何方开,并不是偷奸耍滑,还望奶奶明察。”莫氏也劝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咱家的孩子都是老实本分人,照应不来也是没法子的事。”罗氏便同她抱怨:“当日老爷要出门,我就说不妥,哪有现放着乡里乡亲、根基深厚之处不能发达,倒要往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立跟脚。”小厮也说:“奶奶高见,老爷此行倘是游山玩水、求学交友,自然顺风顺水,花好月好,但若想行医趁钱,呛别个的行,分别个的利,光景就全然不同了。”罗氏吃惊,忙问:“莫非还有人为难老爷不成?”小厮说:“那倒不曾,横竖万老爷有功名在身上,与当地父母缙绅也说得上话,倒方便许多。”

罗氏莫氏一起纳闷:“万老爷又是何人?”小厮也惊奇:“老爷书信里不曾写么?”罗氏越发没好气,哼道:“我们老爷写家书,真真惜字如金,就跟有鬼拦着他的手,不教他多写似的。他但凡肯多写一句半句,我何至于如此悬心。”小厮不敢则声,莫氏便说:“还不快与你奶奶从头道来,但凡含糊一字半句,仔细你的皮。”

小厮忙一五一十道来:“万老爷与我们老爷途中偶遇,一见如故,不巧隔天他就染了风寒,得亏我们老爷医术高明,心地又好,救了他一命,那万老爷越发感念我们老爷,就一路同行。万老爷只带了个极老的家人,行囊也甚是萧条,咱们老爷的性子奶奶是晓得的,便合收留了他们一主一仆似的,同吃同住,不分彼此,也不知怎的,一日比一日更投缘起来。”罗氏听了,便有几分不悦:“不消问,我们老爷那慷慨的性子,这万大爷的吃穿用度,连同盘缠开销,想必都与我们家做了一处罢。”小厮又不敢回答。莫氏却问他:“你说那万大爷有功名在身上?是怎么回事?”小厮松了口气,忙说:“那万老爷年纪比我们老爷小,进学却早,听闻不到二十岁上便取了秀才。只是他父母死得早,家里没有什么亲人,略有些许薄产,人又是个佻达的性子,便不肯再下场了。我们老爷倒还劝他莫要就此荒废下去,读书进学才是正道。”罗氏便冷笑:“他倒还说别人,也不看看自家什么光景,虚度多少青春,岂不可笑。”莫氏劝道:“大娘且宽心,诗曰:‘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爷们在外相与朋友,彼此激励起来,一齐奋发,也是常有的事。况这万大爷已有功名在身,来日或有造化,与我们老爷彼此提携带挈,未必不是好缘法呢。”罗氏哼道:“但愿如你所言。”语气已自松动了些许。

莫氏便岔开话去,又问小厮:“那万大爷人才品性如何?”小厮自然拣好听的说:“却是巧了,那万老爷与我们老爷一般清俊斯文,身材面貌也有些厮像,两人站在一处,骤眼看去,竟如同胞兄弟一般,这样说的人多了,万老爷也不分辨,只说我们老爷是他的远房表兄,我们老爷也自认了,奶奶们瞧吧,早晚我们老爷要领万老爷回来,与奶奶们厮认,做个通家之好的。”罗氏莫氏听闻这话,转而有几分欢喜,罗氏又问:“这万大爷家中还有什么人口,娶了亲不曾?”小厮回答:“只这一样不足,万老爷还是孤身一人,未曾娶亲。”妇人心性,听闻一个有功名的青年男子,相貌又清俊,还未成家,罗氏莫氏就忍不住为各自娘家姐妹打算起来,一个问:“这万大爷如此家世人才,如何还未娶亲?”一个问:“那万大爷欲求娶怎样的女子,平日里可透出口风不曾?”

小厮知道投了奶奶们的兴致,便说:“万老爷也是好笑,于功名富贵一毫也不上心,总说甚么做官一年,何如做秀才一日。结识了我们老爷,越发起兴,要跟着学医呢。”罗氏叹道:“怎么又一个不学好的。”莫氏却说:“他有功名在身,出入高门官府容易,若是真跟我们老爷学两下散手,倒是好助力。”小厮便笑:“奶奶们太高看万老爷了,他一心学医,转的却别是一番心肠。好好一个爷们,将功名看得极轻,却将婚姻看得极重,总说甚么人生在世,唯有夫妻之乐,枕席之欢方是真的,其余皆幻梦泡影,不值当花费精神。”罗氏方起的一点心思,又熄灭下去,冷笑道:“怪道与我们大爷投缘呢,原来也是个色胚。”莫氏抿嘴笑道:“少年人,又没有娘子管束,风流些也是难免的。”小厮却又说:“奇就奇在这里,万老爷虽将男女之事看得极重,却再不往那些地方走动,遇到顽皮妇人们兜搭他,也极是正气,从不招惹。他说是美妓易寻,美婢易遇,就连那美——”总算这厮伶俐,说到这里忽然咬住舌头,差点儿说出“美妾”来,却怕触了莫氏的霉头,急急打住。莫氏何等机敏,岂不知他为何打住,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也不与他计较,罗氏却浑然不觉,只问:“怎么?这万大爷还想娶个天仙不成?”小厮笑着回答:“奶奶明察。万老爷心心念念,定要娶一房极美的妻室,他说夫妻不同寻常,在三纲之内,五伦之中,唯有娶得美妻,夫妇同心,尽情享乐,方是人生至福,世间极乐,又不违天理人伦。只是奶奶您想,万老爷要娶妻,自然不是小门小户的姑娘。那高门大户的小姐,合卺前爷们哪得窥见,只能听凭媒妁之言,而那做媒的嘴里,何尝有准话,但凡女子,个个花容月貌,岂能当真。所以万老爷说了,他要娶妻,非得亲眼看上一看,确知是绝色才可。”罗氏还茫然,莫氏已笑起来:“原来万大爷打的是这等主意,外头青年男子,要看觑小姐们的芳容,唯有行医看病,最是方便。”小厮也笑:“正是,二娘好机智。”罗氏这才明白过来,皱眉道:“这样看来,这万大爷也是个轻佻的,这等不正经的心思,亏他好说出来。”小厮忙解释:“只因奶奶问起,小的不敢隐瞒,小的也晓得轻重,这话不好放在嘴边的。只是万老爷与我们老爷亲厚,同起同卧,有时半夜说起知心话儿,方才倾心吐胆,全无避忌,我们在旁边服侍的,听了一句半句,奶奶既问起,我自然知无不言,一时也顾不得了。”莫氏笑骂:“好你个猴儿,嘴却巧,谁说你来,就先推个二五不知。”

罗氏问得明白,心中思忖,如此说来,无论中用不中用,必要派个家人走一趟了。又要卖弄贤惠,替马生做脸,遂多打点一份衣物与万生,早早安排人送去。却果然被那小厮说中,罗氏遣去的家人,马生原样送回,连之前随行的小厮,也一并打发回来,问起便是已在当地雇人,使唤起来方便。罗氏心下不快,却也无法,将在外主命尚且有所不受,何况是丈夫在外,做妻子的焉能遥加管束。

好在年节将近,马生带回的书信中多了几句体己问候,道了几声辛苦烦恼,虽仍无银钱进项,却有大包小包的年礼,足见是用了心思的,罗氏心下才又好过些。此外万生也托下人带话,致谢嫂夫人,亦有礼物呈上,不独罗氏,家中上下大小,皆打点到,连碧莲也得了一份,唯有罗氏那份,又格外郑重名贵,罗氏这才回嗔作喜。说话间残岁将尽,新春已至,家家户户过起年来,暖火盆、放爆竹、吃合家欢耍子,好不热闹。罗氏自与马生做亲,这还是头一回独自在家过年,少不得按捺酸楚,带着莫氏及众人,胡乱过了除夕。却正是:腊尽愁难尽,春归人未归。朝来怨寂寞,不肯试新衣。

转天正月初一,街上越发暄阗,莫氏与碧云要与罗氏解闷,撺掇她到前楼窗下看街坊景象,碧莲先带人推开窗子,放下帘儿,莫氏扶罗氏上楼,娘们三个在帘子后看热闹取乐。也是合该有事,莫氏一时内急,走下楼去,罗氏又说口渴,着碧莲与她取茶。此时恰好一个炮仗落在对门铺子里,腾地蹿起火苗,一街人喊了起来,罗氏不知何事,忙推开帘子去看,所幸那铺子里的老朝奉积年看店,最是谨慎,年节时分,水桶棉被皆齐备,就怕走水,三下两下将火扑灭,却是有惊无险。罗氏看火灭了,这才垂下帘子,退了回去。却不知她这边厢无心,那一头有意,早有人立在街角,将罗氏饱看在眼里。欲知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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