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琥珀词

作者:鱼藏

编辑:松间月、栖我庭前

第十一回 · 人情对面九嶷山
2024-05-10

上回说到马生一连数月,音信全无,罗氏不由得心下焦躁,便要打发人去看是何情形,却又有些迟疑。原来平日里夫妇书信往来,只托便人捎带,倘有寄送,便寻相识的差奉,送几个脚钱,倒也妥当。罗氏顾虑的是不知那边究竟如何,忽地打发个人过去,倘真有什么不尴不尬的,倒不好处措。此时罗氏的心里,只道马生多半是教什么人绊住了,所谓“此间乐,不思蜀”也,气恼之余,少不得与莫氏商量,莫氏虽与她一般心思,却还要佯劝一番:“大娘也不消过虑,也没准儿大爷那边跟脚立定,发迹起来,正兴旺呢,俗话说不忙不旺,愈旺愈忙,一时疏忽了家里,也是有的。男子汉外头做事,自有他们的主张,只道夫妇一体,大娘又是个极明白事理之人,必能体谅他,便将鹣鲽之情暂且搁置一旁,也未可知。”罗氏冷笑:“咱们老爷你还不知道,他出门前曾与我夸下海口,说甚么立定跟脚,发迹起来,便要如何如何。如今他但凡有些许影儿,哪怕是打肿脸充胖,岂能不添油加醋地教我们知晓。你看他往日书信,再不肯多写一个字儿,便知在外头必是不得意的。又不曾有半钱银子寄回,倒教我守着他几间破屋,数顷薄田,还有许多不三不四的屋里人,一大家子呷风饮露呢。”莫氏闻言不快,心知罗氏这是故意张扬家中艰难并卖弄她掌家的本事。只是莫氏看来,罗氏理家的手段有限,当家的气焰却日涨,往日马生在时,罗氏虽主中馈,大体还是马生掌管,莫氏只将马生哄住,时不时自他指缝里漏出些与她,便已十分滋润,且能时时接济娘家。如今罗氏掌权,须知当家主母的心肠,不比男子,便是莫氏将她奉承得再好,只在吃穿用度上优容些,已自觉十分贤惠大度,哪有私房体己银子与她。莫氏心中怨恨,也非止一日,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藏起不快,依旧温言劝道:“又或是老爷行事不甚仔细,家信所托非人,途中出了什么差池,也是有的。”罗氏越发不耐烦:“我还道你是个明白人,这话却好笑,一连数月,便是途中丢失,一次两次犹可,三番五次都丢了不成!也不知你转的什么糊涂念头,竟替他打起马虎眼来。”莫氏心说这才是伴君如伴虎:我哪里是替老爷打马虎眼,分明是拿好话宽慰你,偏你是个糊涂的,全然听不出好赖话。于是转做一副惶惑的面孔,忙说:“大娘高见,我竟是个糊涂的,听大娘这么说,当真快些遣人过去才是,别是老爷那边有什么山高水低,一时不得递送消息,如何是好。”莫氏的心思,道罗氏既是不听劝慰,那就唬她一番,教她心神不宁。却不料罗氏依旧嗤笑:“果然你个不晓事的,老爷高低也去了这些时日,他又是个好与人结交的,便是真有甚么不妥当,岂有不速速托人带信回来的。再着你也听到了,那不还有个什么万大爷千大爷的,与他同吃同住,纵然那人再没出息,真有事时,难道一个信儿也不得递送。”说起来罗氏此番言语,倒也并非发作莫氏,原是她自家心头火起,说来说去,竟似再没有别的缘故,必是马生心有旁骛,恋奸情热,浑然将她抛到脑后,教罗氏如何不恼。然而这话莫氏哪里敢说,只得再辟蹊径,又说:“我也晓得大娘的心思,家里这几口人,日常使唤倒还罢了,出门在外,真有事时,却是指望不上。只不论老爷那边是何情形,必要遣人去的,大娘莫若与家里老太爷商议,借个得力的走一遭,看是何情形,再便宜行事,岂不稳妥。”这话却提醒了罗氏,往娘家借个人走一遭,果然好计。且她又起了点私心,一是娘家遣人,一应盘缠花销,便不必从她这里走,无非赏几个酒钱而已;二是家里得力的都是积年使唤的老人,若得马生嘱咐,反要将她瞒骗;三是倘真有甚么事体,还须娘家替她出头,家里人亲见,与耳闻又自不同。只这些念头,却不好道出,便只淡淡地说:“这话倒是有理,方才却白嚼了一车话。”在她说来,这便是赞了莫氏,莫氏听了,依旧刺耳,当着罗氏,不敢有丝毫怨色,下来回到自己房中,不免带出些气忿。

偏巧这一日,莫老娘来看女儿,见莫氏面色不善,不免过问,莫氏关起门窗,与老娘抱怨了几句。这莫老娘心里,却又别有计较,闻言道:“既是家里人不顶事,须寻个人去过去,你何不带挈你兄弟?你兄弟原是个机灵的,与姑爷素日里也说得着,现下又无事在家,走他一遭,便是不能趁些钱财,也省了家中好大嚼用。这一年也不见你送甚么到家,家里一日艰难过一日,现下既有这巧宗儿,做什么白白便宜了别家的下人?”莫氏听闻,心中更气,碍着房舍浅窄,不好同老娘发作,恐教人听了去,只得压着性子说:“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哥哥是个读书人,哪里经过旅途苦楚,况他一向不谙俗务,先是有娘和姐姐,现又有嫂子,尽着家中所有,将他服侍得妥帖,指着他出门办事,岂不是笑话。”莫老娘一向偏疼儿子,听了这话,睁圆了眼睛道:“原是你之前说过,倘姑爷身边有甚么轻省差事,就荐了你兄弟,才教他耽搁到今天。这上下又说什么旅途苦楚,谁不知穷家富路,又不是没有盘缠,也总要带个把小厮,却来哄我。再者到了那边,总是自家大舅哥,若得姑爷看顾,或是留在身旁,或是荐往朋友处,于你兄弟也是个前程。偏你胆小怕事,唯恐你兄弟在姑爷跟前担了什么干系,惹恼了那边姓罗的,这才推得一干二净,却还拿这话哄我。”

莫氏闻言,气得眼前发黑,原来她确有一层顾虑,倘马生那边果然纳了新人,看现下情形,必是要瞒着罗氏,不肯过了明路的,则罗家的人去了,最妥帖不过,无论回来是告是瞒,还是瞒着罗氏先说与罗公,与她全不相干。她只道莫老娘糊涂,看不破这层关窍,才一力撺掇让她兄弟走一遭。听了这番话,方知莫老娘心中明镜也似,分明打着让她兄弟去奉承马生的主意,全不管她还在罗氏手里度日。

莫氏气极反笑,放柔了声气:“娘轻声些,须知这不比你家中,由得你喊破天,再无人敢对你说个不字儿。我在这家里,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娘难道不知?当初难道不是娘一力主张,将我卖与人做妾,只说家里揭不开锅,老子娘眼看要饿死,只得发卖了我。这倒也不怪娘不晓事,娘与爹结发夫妻,一世一双人,全然不晓得做妾的规矩。只可惜你女儿福薄,不得做人正头娘子,虽是老爷性子好,又肯怜惜我,往日里容您老放肆,开口姑爷,闭口大舅哥,您老便蹬鼻子上脸,真当自己是亲家老太太了。须知老爷分明是她们罗家的姑爷,马家正经舅爷如今在京城做着官呢,与您老可有一文钱相干?现今不比老爷在家时,太太正当家主事,我尚且要战战兢兢做人,处处如履薄冰,你做老娘的不说帮衬些,还来这里粗声大气地生事儿,这是还嫌我日子不够艰难,又非逼得太太不再不许你登门了么?”说着伤心起来,红了眼圈。

莫老娘吃女儿抢白一番,熄了气焰,又想起此番原是为着家中艰难,来央莫氏周济,不由得讪讪地说:“总是你爹没出息,连累儿女,幸得你嫁的好,倘和你姐姐一般,虽是明媒正娶,一夫一妻,你姐夫家窘困,你也是晓得的,眼看着天气冷了,举家竟连件冬衣的影儿都无,才央我替她赎了两件,与孩子们过冬。都是你爹个老杀才,当年只说你姐夫书读得好,必是有出息的,且看他如今是何光景,出息个屁!得亏我那时决断,将你许了马家,虽是二房,且喜老爷疼你,太太也是个宽和人,一般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寻常人家的正头娘子,又有几个能得这般享用。现下老爷暂时离家,我儿委屈些子,待老爷回来,依旧疼你,再与那边慢慢周旋不迟。”莫氏知莫老娘放低声气儿所图为何,心里依然有气,冷笑道:“娘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太太是个宽和人?是个老虎,它就吃人,世上岂有当真宽和的大房,老爷出门这才一年,她跟前已然这般难过,谁知日后怎样,且捱一日是一日,也只好等老爷回来,咱们再算。”话虽如此,莫氏到底自亵衣里摸出钥匙,开了体己箱笼,取两块料子并一根簪子,紧紧裹了,教莫老娘贴身带出,莫老娘自千恩万谢去了不提。

再说罗氏,转天就备了几色果品,雇了顶小轿,唤个婆娘跟着,回到娘家。罗公夫妇一向疼爱女儿,见女儿回来,如何不喜。罗氏告诉了一番,罗公一口应承,唤个老成干练的家人,问了马生下处,便教速往。罗太太留罗氏住了一夜,娘儿俩同床说话,罗氏少不得诉说一番委屈,又哭了一场。罗太太心疼女儿,次日罗氏还家后便与罗公商量,叮嘱那家人,倘马生那边果真有何不妥,先报与罗公,再做商议,免得陡然惹罗氏气恼。那家人得了嘱咐,自然披星戴月,一路赶去,到了马生下处,才得知半年前,马生却有一桩奇遇,有个姓吴的进士,授官某地,水路上任,恰自此经过,不想染上重疾,一连请了数个医生,都认作外感,开药发表,十数副药下去,丝毫不见好转,反把吴进士的元气消磨殆尽,弄得奄奄一息。听闻城中有个行医的儒生,也是病急乱投医,竟将马生请去看治。那马生也是胆大,道是既然外感发表的药不见治好,必是内伤,到船上把了脉,虽在外感内伤之间,确然难以分辨,他便下了两帖清理的药,居然病势立止。马生知道对了症,再用几剂便换了方子,只补元气,不消数帖,吴进士病势全退,已能起身视事,又过了十余日,全然好了。马生便有活命之功,吴进士十分感念,公然说满城只得一个医生,其余都是刽子手。马生神医之名虽由此大著,却也惹了公愤,未免有些龃龉事。吴进士又知马生原是个读书人,便索性将他延请,带着一同赴任去了。

那家人果然是个晓事的,闻听此言,先寻个代书摊子,如此这般修书一封,托人捎回罗家,自己问了那吴进士授官之地,上水前去。欲知他此行寻到马生不成,又是何光景,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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