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宸
编辑:Azule
黏腻的血一滴一滴从手臂上混着骨头碎插入冰中,渗进冰底,被稀释、融化进去,扩散开,染成一片淡淡的红。
事后嘉熙开始分不清,到底是自己流了很多血,还是冰面扩大了她的错觉。她耳朵里全是巴伦疯狂的哭嚎:“太重了!她太重了!”嘉熙和巴伦交叠着互相把对方压在冰面上。她用了很大的力也推不开,只能抱着手臂,强顶着一阵阵眩晕袭来,甚至试图将支出皮肤的断骨茬按回原位,咬着牙不让自己晕过去。
两年后,嘉熙回想起来,已经没有了送去医院的记忆,但是那淡淡的红却时常跳出眼前,刺眼得很。
一支裹着玻璃纸的半枯玫瑰在眼前摇晃,淡淡的红艳泛着焦棕,将她的思绪拉回到奥运赛场上。刚刚结束比赛的是倒数第二组的最后一人井上桜庭,她正快速滑向挡板,身后,13岁的冰童赵嘉熙两步追了上来,将那朵玫瑰塞进她手里,眼看着她正像那抹枯焦一样无精打采,带同她即将正式结束的职业生涯,敷衍而去。
总有选手会收到满场的礼品、毛绒玩具、大束的鲜花。也总有些人黯然离开。这时,一支主办方准备的玫瑰便是他们最后的体面。镜头和现场观众一起快速将精力转移到了最后一组六分钟练习上,没人再关注曾经的风云人物。
嘉熙赶在排山倒海的欢呼声来临之前,脚下一拧火速溜出了冰场回到自己的座位。她坐下前,还听到推搡她上场的同伴们啧啧“称赞”:“不愧是圣·凯莉,滑冰速度就是比别人快。怎么不去滑短道?”她低了头,不想回话。
冰童们凑在一起难免叽叽喳喳评说选手。“听说桜庭最近和佐藤教练关系不好,马上要退役进娱乐圈了。”来自北方俱乐部的小女孩一肚子的选手八卦。
“斯蒂芬妮不也是?”
小女孩抓住机会刻薄:“切!他们曼提斯俱乐部当然出娱乐明星啦。有斯蒂芬妮,还有皮耶塔。”
嘉熙忍不住小声分辩:“斯蒂芬妮退役了。皮耶塔也不在我们俱乐部。”
她们曾经在。那时不论是网上还是俱乐部间都流传着全美顶级俱乐部里两位王牌选手互呛的八卦。只是当时嘉熙还很小,还在社区附近的小俱乐部里牵着巴伦的手无忧无虑地一次次被举起抛出并优雅地落地滑出。
“将来我们去了曼提斯,可一定要一直牵好手,那边的竞争太激烈了。”巴伦谈论起令人仰望的俱乐部似乎唾手可得,唯一需要关注的只是他的好搭档可千万不能拆对跑了。
嘉熙则根本不去想遥远的未来和遥远的竞争对手,或者遥远的、成年后的她与巴伦。她只会拍拍搭档的肩膀,告诉他:“你滑速还得再提一点,不然抛起来的速度不够。来,我告诉你怎么提速。”
滑行对嘉熙而言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她有时很难理解同学们需要那么精准地切分每一个动作,曲膝、倾斜、蹬冰、起伏……否则就会像只被封冻的鹅一样停在场中发呆。多年来值得被她称道的王者只有曾经的男单奥运冠军:天才阿列克谢。至于其他人,哪怕是成年选手,甚至奥运会上的选手们,也很少能调动起她的兴奋度。“没人像他滑得那样完美。”这不是她一个粉丝的花痴发言,这是无数媒体对他的客观评价。
今天的奥运赛场上,四个男孩子都无法引起她的共鸣,两位女王则显得杀气过盛。“还是阿列克谢最好了。”她独自嘀咕,没有人应和。头顶上的看台区里,她的闺蜜梅兰妮正对着场上的偶像皮耶塔发出尖锐的啸声,一声高一声低的,根本顾及不到冰童区的嘉熙。
梅兰妮大她一岁,已经进入青年组,作为皮耶塔的死忠粉,梅兰妮自然对偶像的对手十分鄙夷,也即是场上和偶像同时六练的选手古韵飞。恰好,嘉熙因为古韵飞曾经与偶像阿列克谢的绯闻而伤心欲绝,更因她无情抛弃自己的偶像转投政治家的怀抱而咬牙切齿。两个人因此结成吐槽恶女的闺蜜,在曼提斯俱乐部整天黏在一起训练追星讨论时髦话题。
古韵飞来自花滑运动并不发达的中国,是现代花滑史上最传奇的女人,没有之一。她在女单时代打破了无数次世界记录,夺得过史无前例的成就,在进入男女单混战的如今,27岁的高龄依然活跃在顶级赛场上与全世界最有活力的一群人持续争夺天下。只有梅兰妮及其他皮耶塔的粉丝们深知这个女人是多么恶毒无耻,依靠各种不敢见光的手段把对手一一干掉。如今唯一能和她抗衡的,不是曼提斯俱乐部的科林,也不是西班牙的塞西尔,只有她多年的宿敌,皮耶塔。
皮耶塔,一位充满了争议与话题的战神。她因为年龄问题被拒绝过,因为兴奋剂事件被禁赛过,但这位金光闪闪的战神总能重新站回到冰场的中心,甚至愈战愈勇。梅兰妮坚信这一切都离不开古韵飞的“帮助”,并由衷地诅咒这个恶女“早日接受上帝的审判”。每当此时,嘉熙总要在旁助力两句:“会抛弃完美男人阿列克谢的会是什么好人吗?”于是两个人因共同的敌人握手大笑,更引为知己。
场内热身的两位女王似是在回应粉丝们的热情,明显较上了劲,“她们离得太近了!”嘉熙有点反胃,重新裹紧羽绒服,低下头想,“比我和巴伦还近。”
几年前,男女单合并。没经过任何挣扎或尴尬期,单人滑赛场几乎在瞬间完成了这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走到今天第一个同时包含男单与女单的单人滑奥运冠军产生的舞台。嘉熙生长在这个新时代里,有幸亲眼目睹四个新锐男单挑战两位女王。
但她却对冰场上的六练毫无兴趣,只低下头抚摸着小臂,开始翻来覆去观察手中的通行证。这次奥运会的通行证设计得相当好看,既含有冰雪元素,又饱含竞技的美感。嘉熙突然想:如果滑冰真是这样童话般美该多好。
她和巴伦5岁搭档时选的曲子便是童话灰姑娘,跟着是美女与野兽、美人鱼、白雪公主……他们手拉手收割着全美一切儿童组比赛的冠军。每个人都说:“这个组合也太讨巧了!欧美男生搭亚裔女孩,身高体重落差大,闪展腾挪看着就是比同龄的其他孩子们轻松好多。”直到两年前,巴伦脱手将她砸在地面上。
训练事故似乎是早就写就的剧本,早一天晚一天总会到来。随着她的身高开始飙升。重心每天都在迁移向上。开始,教练教了些小技巧,让他们可以互相借力,“对对对,就这样顶一下,起!”但顺利成功的日子越来越少,瘦小的巴伦越来越难以举起她,新的撵转动作无论如何都无法成型。嘉熙一次次从巴伦手中脱飞出去,整个身体砸在布满冰渣的冰面上。乃至巴伦时不时嘲笑她:“你太重了,会把冰砸坏的。”
终于她的手臂开放性骨折,巴伦的腿也韧带撕裂了。一周后,嘉熙吊着肿胀的小臂再看见他时,他正坐在举重器械前挥汗如雨。一抬头看见嘉熙,巴伦竟然扭过头去。嘉熙只好咬着牙问他:“你什么时候恢复训练的?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巴伦的复健医生拍拍他,甚至有些严厉地命令他必须回答嘉熙,他才不得不开口:“我,我……”他在医生严厉的眼神里吞了口水,蚊蝇般哼哼:“我妈帮我转了俱乐部。走单、单人……”
嘉熙震惊了,牵手这几年,他们两个几乎每天都要摸爬滚打好几个小时,但近一年来她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认识熟悉的搭档了。每天巴伦都会重复数十次的温柔环抱和粗粝抛接,让她在冷冽的冰场上被温暖与冷漠不停交织对待着。她满怀恐惧,她必须信任她的搭档,但冰刀总在眼前掠过……
赵嘉熙同学偶尔会埋怨父母给她取错了名字:“姓赵已经够惨的,有宋一朝都被人按着打,我就不挑了。居然还给我取名嘉熙?要么你们就说是撞上的也就算了,咱们都是美国人了我也不怨你们没文化……”嘉熙的妈妈便会大笑:“这是你爸爸好容易翻出来的一个好听名字。又觉得是个皇帝用过一定会带来幸运。”
那么,走进叶菲姆俱乐部,是不是她的好运呢?
第一次去俱乐部,她递上了美冰协会长汉娜·叶菲姆的名片。叶菲姆教练接过名片后毫无波澜,只是要她上冰“走走看”。这是一场“入学测试”,作为亚裔,嘉熙对“考试”十分敏锐,当然也加倍紧张。如果想继续滑冰,她必须考上这所“花滑界的哈佛”。
她定定神,小心翼翼上冰,就在场边做了几个热身动作,听见叶菲姆教练近在耳边的一声“啧”。冰场很冷,她尽快活动身体到半热便抓紧时间跳了上个赛季的自由滑女伴部分。那些托举之类她随手改成了滑行,倒显得舒展流畅。
教练对她这两分钟的表现不置可否,一脸漠然。嘉熙更慌了,换了鞋再偷眼瞧教练依然没有表示,心沉了底。收拾东西时,她脑子里已经过了无数“今后的打算”:她可以回到原来的冰场继续以会员形式充值训练,那就意味着她必须说服父母为她纯纯的烧钱爱好买单;她也可以去冰场做社会实践,换一段可以免费使用冰面的时间,但没有教练的指导;她还可以先在社区内做些看孩子的工作小挣一部分零花钱……
只是巴伦不在,她需要重新寻觅舞伴了。双人滑是一项需要把生命交在对方手里的运动,除了信任,他们之间不能有一丝溜号的想法。这个舞伴太难找了。她悄悄叹口气,又小心翼翼地告别:“教练再见!”
叶菲姆教练点着头随口应承,眼看她背起包要走出门口了才突然问:“对了,下周的训练时间表你有了吧?”——他似乎没想过她不在此训练的可能性。
就这么简单,她凭着一张名片挤入了花滑界的哈佛,曼提斯俱乐部。只是随之而来的是无穷的孤立和嘲笑。所有在训选手都向她投来了鄙夷的目光:“为什么一个双人落单选手能走进这家美国顶级俱乐部滑单人?”没人知道。
但大家都知道现任滑联主席就是亚洲人。
“投其所好吗?”乔希从不拐弯抹角,训练时即使嘉熙就在附近也一样要靠着挡板边喝水边“小声”磨牙。
“有传闻说古看不上他。”罗根轻声笑,“叶菲姆女士只恨自己不是亚洲人吧?”
一场八卦不需要很多细节,“碰不得的东方瓷瓶”成了俱乐部磨牙时的暗号。只有梅兰妮曾为她义愤填膺:“你可以去投诉的。种族歧视是很严重的。你去冰协投诉,或者去州政府投诉,肯定管用!”她比嘉熙大两岁,经验丰富。
当时嘉熙只能摇摇头作罢,她清楚,至少在叶菲姆教练的眼中她看不到种族歧视,那是赤裸裸的技术歧视。毕竟,她是全俱乐部唯一一个没有稳定四周跳的选手。
于是“凯莉·赵小姐是由美冰协直接指派的冠军候选”在俱乐部里悄然传开。“圣·凯莉!”队友们时常这样叫她。这大概是半大孩子们能表达出的最大的恶意。来到奥运后,巴伦更早早将她的“八卦”传了出去——这是来自冰协高层千挑万选的“新生力量”,“呵呵,还是我懂事,不能阻了搭档的前程。”
冰童们,是同伴,更是对手。他们很快就会走上正式的竞技场厮杀。现在的一切游戏、八卦,为前辈们打扫战场,都不过是未来显示身手乃至相互倾轧的预演。奥运开赛没两天,嘉熙就发现自己成了名副其实的边缘人。好闺蜜梅兰妮告诉过她:就连皮耶塔,也是因为风头太劲才被赶出了曼提斯。
她抬头看看曼提斯的同学们,他们正互相嘻嘻哈哈,偶尔朝她这边翻个白眼。于是她再次低了头,独自把玩手中的通行证。此刻,她还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届洛杉矶冬季奥运会不但会成为自己,也会成为了史上最令人难忘的冬奥会之一。
头顶上梅兰妮的叫声从应援瞬间一转而高亢尖锐,充满了惶急可怖。她拖着长长的尖啸一遍一遍让自己声嘶力竭。同时,其他人也在尖叫,全场都在尖叫。嘉熙抬起头,却什么都看不到。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她被挡在人群里,甚至看不见亮到晃眼的冰场。
两个工作人员过来轰赶冰童,组织他们快速撤离。男孩女孩们不断从嘉熙身边踩过,羽绒服掉在地上,没有人顾得上捡拾。嘉熙的通行证也被撞掉,一双双快速踏过的脚令她根本无法伸手去捡。工作人员的声音也在颤抖,其中一个拉起嘉熙,防止她被冲撞踩踏。
就在嘉熙被拖拽着快要转入候场区的一刻,她回头瞥见了宽广纯白的冰面中心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红。
二十几个冰童相互扶持着,被带到一间运动员热身更衣室。大门一关,大人们叮嘱了几句诸如“千万不要出来!”之后便立刻离开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和嘉熙一样,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赛场上发生的一切。大家惊魂稍定,立刻有人提出了嘉熙心底的疑问。没有人回应。于是她又想到:“梅兰妮怎么样了?”观众席里的人肯定不会像他们一样被组织退场如此迅速,她留在“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的事件漩涡中心,还好吗?
有胆子大又好事的冰童悄悄打开了门缝观察。于是嘉熙看到了金发配金色比赛服的战神全身浴血,正被许多人簇拥护卫着昂首而过。
她又看见有一位顶着一头金棕色毛毛卷的大人快速向反方向跑去,没一会儿又快速跑了回去。还有很多穿着大赛制服的工作人员不停穿插往来,时而彼此撞在一起。
每个人的脸上、动作里,都写满了惊恐,只有神殿里的战神,目光坚定,神色如常。
皮耶塔受伤了吗?嘉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眼前仿佛又飞过了巴伦的冰刀,和渗入冰场深深的、淡淡的血迹。
她打通了梅兰妮的电话,对方还没从震惊和害怕的情绪里摆脱出来。“皮耶塔和古韵飞撞在一起了。我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目击了现场的女孩哭得抽抽噎噎:“她们撞到一起了!两个人,她们……”嘉熙只能隔着电话安抚她,甚至无法给她一个拥抱。
这届奥运会,应该是两位女神在同一块冰场上最后的对决了。谁也没想到,这场战斗竟以这样的方式收尾。
大人们忙着善后,冰童们被丢在那间健身房里也在小声的议论和啜泣,仿佛这样就能跟上房间外的脚步。一个看起来只有8、9岁的孩子一直在念叨:“好多血!好多血……”
血,到处都是血……这就是这项以美著称的项目的真面目吗?
很快,冰童们被要求尽快疏散回家。嘉熙和梅兰妮两家只隔着一个街区,她逆着人流往回找,想陪始终目睹全程的梅兰妮一起走。但,梅兰妮和俱乐部同学们拥在一起,很快消失在人潮中。
冬天的洛杉矶夜里很冷,但并不寂寞。这里并不远离都市,星光掩盖不住城市的灯火和喧嚣。嘉熙站在体育馆后门出口,裹紧厚重的羽绒服,背着冰鞋呵着白气跺着脚。背后的体育馆已经冷清起来,面前的灯光却越亮越红火。嘉熙脑子一滑,自嘲:也许我就是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吧?呸呸呸!真不吉利。
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嘉熙的身前,又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门。一位衣着休闲得体的中年大叔走下来,朝嘉熙示意上车。他带着一副金边眼镜,斯斯文文,看起来受过良好的教育,笔挺的身材也显示出严苛的训练痕迹。
‘应该不是坏人……吧?’嘉熙想。就在她犹疑之时,汉娜·叶菲姆女士突然从车里探出头来:“凯莉!来。”
原来是叶菲姆女士找她。两年前,叶菲姆女士的举荐曾让伤愈后不知何去何从的嘉熙重新点燃了滑冰的热情。尽管,两年来她再没见过这位女士,自然对她也没有太多亲近感。
就算心里别扭,她评估了一下眼前的形势,还是低头钻进了温暖的车里。车里地方不大,她坐在汉娜对面——刚刚开门的中年人坐过的位置。“那他呢?”她忍不住问,一边抬头找人,发现那人微微拉起车门,给车里人安静谈话的隐秘空间,自己则倚在车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他没穿羽绒服。怪人!”她想。
她身旁坐着她的现任教练叶菲姆。他神情不耐,显然对这场临机会面相当不满。而叶菲姆的对面,汉娜的身旁,这部商务车的主人几乎隐没在黑夜里,从遥远的神域里送出轻飘飘的问候:“凯莉吗?你好!”
“你……好?”嘉熙分辨着不肯离开暗夜的神的轮廓,他衬在金发碧眼的汉娜身边,显得尤为深不见底。“英文说得很纽约,但不是黑人。”嘉熙在心底凭直觉给出了判断。就在她继续努力研判对方长相的时候,对方用中文给了她明确的答案:“很高兴认识你,赵嘉熙。我是褚清黎。”他的声音冰冷无趣,显然并没有放什么心思在这辆人世间的商务车里。
那不是曾经被阿列克谢打倒的伪神吗?嘉熙一瞬间回忆起5岁的自己在屏幕前观战的那一场奥运。就是这个人,被她的完美偶像吓到临阵退缩,比完短节目直接宣布退役。
她一时愣住,记忆久远得好似几百年前的历史。而此刻,历史中的人物竟坐在她的对面向她讲话。
暗夜里的神似乎将嘉熙的张口结舌当做了惶恐震惊。刚才那句中文显然招来了他身旁的小汉娜狐疑的目光,于是神改用她和凯莉小姐每天在使用的英语,继续发来安抚:“不用紧张。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希望你没有被吓到。汉娜去年就跟我提到过你,很好,今天我看了你的滑行,非常好。以后更多的训练还是要拜托叶菲姆教练了。”
叶菲姆试图挣扎:“我还是认为,即使是滑联也没权利干涉我的选人和教练工作。”
汉娜轻咳了一声,提醒他:“清殿下很快就卸任了。”
“那是你们的事。”
“也是我们的事。”汉娜锐利的眼神扫过她的远房叔叔,语气不容置疑。
小小的嘉熙暗暗叹气,她太游离于这个世界之外了。这些人,他们的谈话,他们的剑拔弩张,甚至他们招自己走进这俩商务车的一切“预谋”,都显然和正坐在漩涡中心的她本人毫无关系。
神注意到了她轻微的叹息,又再开口:“今天的确,对小孩子来说压力太大了。”他敲了敲车窗,难得又多说了两句话:“我无权干涉叶菲姆先生的工作,但斯蒂芬妮之后,曼提斯俱乐部还有谁可以拥有马上夺金的实力吗?”
外面的中年人很默契地在此时打开车门,成功掩盖了叶菲姆的尴尬,令他的老板不显得太过咄咄逼人。的确,斯蒂芬妮已经是三年前退役的选手了,在那之前,这位全美顶级俱乐部首席教练自以为手上有很充足的后备人才。在那之后,他却不得不焦头烂额地四处寻找新生力量。神的谕旨不是请求,而是指责,甚至威胁。
“麻烦你,在这陪着凯莉等她父母来接。”口气是很谦和的,可叶菲姆却无法从中读出任何可以质疑的空间。神又略向前探身,向仆人发出指令:“我们走吧。”
因这个微小的动作,神从暗夜中露出了真容。那是一张写满东方式的儒雅散淡的中年人的脸。过瘦的脸颊和过白的皮肤显得气色不佳,“可能是光线问题吧?”嘉熙很久之后回忆起来,还是会忍不住这么告诉自己。但这一刻,她只见着神一现而没,又再退回暗影里去。
她知道自己该下车了,幸好也不想再呆在这令人窒息的神坛前哪怕一秒钟。就在她忙不迭蹦下车的一刻,被神选中的少女听见神坛里传来最后的回响。
“去医院吗?”汉娜轻声问。
神答:“不能。”
叶菲姆裹着短款羽绒服站在寒风里跺着脚,好像一颗马上就要被吹飞的气球,偏偏被栓在原地,抖抖嗖嗖。他毕竟是从温暖的车上被赶下来的,此刻心里尤其不忿,对嘉熙也就格外冷淡。
嘉熙习惯了,叶菲姆是一位严格的教练,就算是他自己的侄女汉娜·叶菲姆,当年拿到过世锦赛银牌,也还是因为无法再上难度,在巅峰期退役了。像嘉熙这样“四周跳不稳选手”在高手如云的曼提斯实在不值得教练多看一眼。
但她还是被选中了。
空气太冷,站着一动不动更容易感受到冷风拍脸的刺痛,所以她呵着冷气,没话找话:“你当初干嘛撵走皮耶塔啊?也是因为叶菲姆女士和‘上面’的要求吗?”
“嗤!”教练不免生了气,摇着滚圆的肚皮,不得不听凯莉再次提起令他头疼不已的皮耶塔。那个魔头16岁进曼提斯,18岁便离开,成长为举世无双的混蛋。他当然知道她的无人能敌背后花费了多少心思,多少汗水。但,他还是在为那个魔头的终于离开而庆幸,更不想听人再提起那两年他受到的折磨。
嘉熙挑了眉毛,当初斯蒂芬妮比皮耶塔还能出风头。这个女人机敏有心,在娱乐圈也是三天一个暴言五天一次壮举的作精。两个作精做同学,也难怪教练头疼。何况他本来便不擅长处理这些姑娘们之间的小情小绪。嘉熙甚至亲耳听过他和侄女抱怨过好几次:为什么不给他送几个直来直去的男孩子?
此刻,提问者只好换一个问题:“叶菲姆女士干嘛选中我?”对这件事,她的恼怒甚至大于疑问。
这次,已经快60岁的教练摊了手:“对于我这个可爱的小侄女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我可是一点都不清楚。”
嘉熙探身凑上来,压低声音:“我个人认为,主席先生对于你们的‘安排’没有任何兴趣,”毕竟他们两个刚刚才被赶下那辆商务车。“所以,可以放过我了吗?”
“别瞎说!”叶菲姆疯狂摇手,“我对滑联的任何提案或决定都不抱无端的揣测。”他顿了顿,认真地转过来告诫嘉熙:“凯莉,我亲爱的凯莉。你甚至不需要滑好冰,但听话,闭嘴好吗?”
嘉熙的父母来接嘉熙时,带来了场内的新闻——皮耶塔与古韵飞相撞,古伤重送医,皮耶塔毫发无损,并为芬兰夺得了第一枚男女混单的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