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宸
编辑:Azule
上午训练后,嘉熙回到房间摊在床上浑身酸软,说不清自己是害怕还是庆幸。楼上安静得可怕,昨夜快要震塌楼板的party仿佛从未存在过,就像上午那场“亲密拥抱”也从未存在过一样。
门铃一直在响,如果不是明舜电话追进来,她甚至不愿爬起来去开门。门一开,明舜闪身进来关切地问:“你没受伤吧?”
“没……”她反身回来,把自己再次扔进床里,心里乱七八糟,反问:“你跑来干嘛?被人看见怎么办?”
“看见就看见。”明舜撇嘴,正要像过去那样上来安慰嘉熙,突然看见她流水般淌进床里,心里一紧站在原地。和两年前刚去国家队相比,嘉熙的身形舒展了许多,也正是这件事带给了她跳跃上的困扰。每当刘璐一脸艳羡戳她的胸时,嘉熙想到的只是“她又要开始痛苦地重新调整重心了”。明舜才两个月没见她,一瞬之间生疏起来,远远站在桌边,忍不住问:“我听说过那个传闻,上次奥运的事故……”
嘉熙抢过话来:“是假的。皮耶塔跟古韵飞关系可好了。我跟皮耶塔也可好,我俩一起看过斯诺克呢,你忘了?都是假的。网上瞎传的。”
明舜却盯着她的眼睛,观察着她的表情问:“你自己信么?”嘉熙重新跳起来,往外推他:“跟你没关系。快回去吧,别影响你比赛……”她连教练都不想牵扯,何况明舜。但显然明舜不会被如此敷衍的态度打退,反手稳定住嘉熙:“你……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不不不!”这下嘉熙更慌了:“你要冲击世界冠军的,不要被乱七八糟的事牵扯精力。”眼见明舜依然不肯罢休,她索性脸一沉,开始发挥演技:“我知道的事,你知道哪件?”这句话果然见了效,明舜高昂的神色瞬间平静下来,于是她又发狠踩上一脚:“我是‘那位先生’钦点的,连皮耶塔也得讨好我。你是谁?”
明舜终于放开了手,自言自语:“听证会上说的……难道是真的?”他忙又否定:“不会!他,那位先生,不像那样的人。”
“啥?什么听证会?”
“没什么。”他显然看透了嘉熙这不成熟的演技,神色间挂上半分揶揄,“其实你又知道多少呢?”
嘉熙便往外推他:“晚上可能是我最后一场比赛了。我有人保,你呢?”直到把明舜推出房间外,锁紧门,她依然听见他不甘心地抓住了漏洞:“为什么是最后一场?不对,你别蒙我!”嘉熙握着小臂,多希望此刻楼上依旧鼓燥震天。
因为“某些不得已的临时变故”,原定的候场区当然也被划拨给了巨星演唱会团队。花滑选手们只能在走廊随便凑合,更衣室甚至安排去了楼上一层。也不知谁搬来一面超大穿衣镜,随便靠墙斜倚在人来人往的交通要道上,大家既希望能多确认一眼自己的动作又必须小心避开来往的选手更要注意别一跟头拍碎了镜子。本来的流程安排全部打乱重来,候场区里永远跑动着即将上场的选手、找不到选手的工作人员、四处薅工作人员的教练……
然则评分标准并不因场馆安排不利而有所放宽。乐景因为迟到半分钟被扣除了比赛资格。主教练尴尬呆立原地无所适从,直到有人看不过去了提醒他,他才想起应该去申诉。
嘉熙刚到候场区便看见小乐队缩在角落里崩溃大哭,身边的罗长星像没看见一样自顾练习着自己的动作。她想起和米教练的闲话:“他居然还在比青年组?”
“19岁之前都可以啦!”
“他可不止19!”
对方一笑,起身走了。
他知道,但他不想解释。嘉熙这点灵光劲儿还有。
眼见小乐队落空,嘉熙刚想走上去安慰她,身后工作人员火急火燎拉住她:“这边这边!”今天的“候场区”比战争逃难还混乱,嘉熙只能拉紧工作人员跟着她往出场口走,生怕一松手,对方便会消失在穿插往来的人海里。
青年组比赛让人怀古,各大媒体和冰迷普遍认为青年组没有亮眼人物。曾经的青年组双子星闪耀过很短暂的几年,只可惜两人都未走到成年组。不过很快,场上便出现了独霸十余年的褚清黎,之后更是有改变花滑格局的古韵飞横空出世,紧随其后的还有皮耶塔傲视群雄。到底谁能突破这个格局领衔下个十年?这个答案本该在青年组中寻找,但显然连续几年,别说双子星、三鼎立,连五连珠、七曜日都看不见出挑,齐刷刷一片,没有一个称得上脱颖而出。就连众星捧月的莱昂妮,人气也几乎只存在于部分社交媒体的小作文中。
“那也还是她吧?”嘉熙啧啧,顺便翻开媒体对莱昂妮的评价,拿给教练看,“媒体都造势成这样了。不是她也只能是她。”
“copycat!”米教练翻着和皮耶塔同样的白眼,“你对自己怎么没自信?不能是你吗?”
“我?不要!干嘛都这么看好我?”嘉熙吓到了。
连上刘璐,他们三个在嘉熙房间里嗑着瓜子分析对手。刘璐本来始终对着电脑忙着和同事们对工作,看上去对两人聊的赛况啊分析啊充耳不闻,此刻却突然接上一句:“资金砸进去了,你出这个头对大家又都没坏处,你不要,就能不要了吗?”嘉熙笑答:“我不从,你们又能拿我怎么样呢?”刘璐听了,便撇下电脑,跳过来把嘉熙压到床上:“不是你也得是你。你认命吧!”两人笑闹着滚成一团。
米教练托腮瞧着,又想笑又发愁,由着她们闹一阵才鼓励嘉熙说:“莱昂妮不过是一时之勇,吃小孩子发育的老本,其实不配做你的对手。”她继承了德国传统强项,力量强弹跳高,但除此之外无法给人留下任何印象。嘉熙这才发现自己对对手的成长经历并不熟悉,回过神来问教练:“她是不是练过体操?”
“练过。滚轮体操。身体条件非常好。”看得出来教练对每一位对手都做过调研。
嘉熙从前并不关注单人赛场,一则年纪太小,二则转组后的教练们都集中在她个人的训练上。直到她跟了米教练,才开始慢慢研究前辈和对手们,当然,还是以现役为重。她知道德国常青树,34岁的老将雷娅,正是凭借着碾压后辈的身体素质,雄风不减,勇夺大奖赛银牌。显然米教练非常认可她们的训练方向,但说到莱昂妮,还是“嗤”的撇嘴出声:“碰瓷也得有个限度。”
在“她的教练团队”的鼓舞下,嘉熙对自己“好歹拿到前五名”还是颇多自信。直到她接到了叶菲姆女士的电话。
练习场上发生了那样的“小碰撞”,米教练竟然一句话都没提,到了比赛现场更是连人影都捞不到。嘉熙心冷了下去,浮起强烈的预感:她已经被排除在序列之外了。
到了更衣间,她更发现自己的保暖长袜不知怎么破了几个大洞。人在场边,没有备份,她只能光腿上场。身上的表演服偏偏还是偏性感挂的露背装。
这件衣服没有使用肉色布料衔接成整体,在高速运动里实在很难保持稳定,嘉熙试穿时甚至不敢起跳,还是听刘璐的主意拿胶带贴在身上才放心。而这又遭到了米什卡的嘲讽:“保守又无知的孩子啊!”他哀叹,“我打算给你用铃鼓舞的,你要用你的艾丝美拉达征服全场,确立性感女神的定位。”
“性感?”嘉熙差点一头扑倒在冰面上,“我哪一点性感了?”他们学校的拉拉队长那才叫做性感,阳光健美。至于她,还差得远呢。
米什卡嘬了牙花子,有些话,他作为大人不能当面说出来。但,背开本人,无论是他还是莫澜,都不得不直言,嘉熙实在是少见的少年期便具有“性吸力”的类型。什么“阳光健美”,根本只是随处可见的“阳光健美”而已,16岁的嘉熙骨子里一丝丝渗透出来的,却是东方神秘美人的致命吸引力。
可惜此刻她本人依然没发觉自己的优势所在,用胶带里里外外把服装牢牢粘在身体上,这才磨磨蹭蹭出来,被等急了的工作人员直接薅到场边,几乎是把她扔了上去。
这次世锦赛的舞台只能容纳千数人,冰场显得小巧包裹,观众近在咫尺。皮耶塔坐在前排,支颐瞧着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身周都是皮耶塔的粉丝在用最大的声浪应援,每见嘉熙靠近她,便会发出巨大的嘘声。梅兰妮也同样坐在观众席中,拇指向下,用尽全力嘘她。
在嘉熙看来,粉丝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明明是跟在偶像身后的下位者,却总是自觉自发地以上位者的角度去思考并全力出击。一场小到甚至无需记录在案的碰撞,在粉丝的眼中已经是她凯莉·赵足以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死罪。他们嘲弄她个人的狂妄自大,而不会想到什么“背后真正的罪恶动机”。
嘉熙的愧疚感让她无法就此走开,她还是顶着声浪靠过去想说句“对不起”。就在两人近到可以看清对方的表情时,皮耶塔用手半遮着脸,只对她一个人摆出夸张的口型:“你已经没用了,快逃!”
她心底一震,身上僵住,冰上的寒气从身下直透上来,脚下生出一股滞涩的力量在拉扯她,仿佛冰面突然化出一层水波,把她陷进去,走不动又逃不掉。
等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定点位置定了很久,但音乐始终没有开启。规则上,定点后不可移动,嘉熙只能保持着定点造型尽量收紧核心告诉自己在玩“木头人”。
广播里终于出了声,但不是音乐,是现场播报召唤她下场。
米什卡不在,刘璐也不在。场下是事不关己的中国队员和教练领队们。混乱的候场区里,她的冰刀套随意地扔在挡板外的桌子上,没有外套没有水杯,没有人向她解释为什么。一个不留神,她的羽绒服又不知被谁抓走了。
好一会儿,乱哄哄的人群里才冲出一个工作人员拉她回挡板外原地待命,匆匆忙忙也没有解释原因,只让她温暖的身体在寒冰蒸腾中一分一毫地耗尽热量。她站在冰冷的场边抬眼求助,看见观众席里的明舜正利索地脱下羽绒服试图冲到前场来。他的队友们开始吹口哨,主教练黑着脸,显然心里已经决定了对明舜的惩罚。
嘉熙双手扶着挡板朝他的方向摇摇头。比赛进行过程中,走进了挡板就只能以比赛状态示人,这是规则,更是嘉熙自己的坚持。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寒冷放慢了时间的流逝,她连发抖的力气也几近消失的时候,米什卡再次出现了。他满头是汗,什么也顾不上说,只往冰场中心赶她:“行了行了,快去快去!”
再次回到定点位置,嘉熙回忆起米什卡给她下达的死任务:“站住4个四周单跳和起码10个连跳。”这是在成年组也足够拿到奖牌的顶配。“能刷到分就是胜利!”于是两个月来她只练习“跳跃落地滑出”这一串技术动作,她有把握成功。
4S和4F都是她在双人滑时做得非常顺畅的动作,改成单人滑后她最痛苦的莫过于没有起动时巴伦给她的转速和上抛的力量。为了这一点,她不得不改变多年来的摆腿习惯,双脚起动4S。
“如果不站住会怎样?”起跳一瞬间她瞥向VIP席,看到一串冰冷的目光。被冻得瑟瑟发抖的那一刻,嘉熙脚下一滞,幸好没倒下。跟着转身,一个简单的转3衔接,嘉熙浮腿僵着忽然收不回来,左脚绊右脚把自己合身扔在冰面上。
“集中精神!集中!集中!”教练锤着挡板。米教练平时不喜欢出风头,在赛场遇到摄像机都躲得远远的,今天竟然跳到挡板边乱喊。
还好,在第二个跳跃来临前,嘉熙听到了教练的苦心。她脚下一蹬便爬起来,连蹬冰启动速度都不需要,便流畅接上了起跳前的进入动作。这一秒丝滑得甚至没给观众看清她摔倒又爬起的机会。在一千多资深观众的眼中,她仅仅是在演绎“高贵决绝的天鹅公主被魔王所缚”。甚至,英国解说员当即忿忿表示:“我们虽然理解倒地即扣分的规则渊源,但如果能确实地辨析倒地的原因,我想我还是更愿意接受为了艺术美感而牺牲分数的壮举。”
嘉熙自己也意识到刚才那瞬时的本能反应才是她最得意的本事,心里像空了一下似的,突然醒了过来:如果这是最后一场,那“他们”还能用什么拿捏她?魔王把公主变成天鹅,美丽优雅高贵……但如果天鹅带着王子投崖,魔王又待如何?
一瞬间,她释然了,紧绷的身体终于柔软下来。泪花在空中旋出一道彩虹。数个月的艰苦训练成果斐然,4T如轻羽般落地,斜斜滑出,顺势转身接上3T连跳。
“漂亮!”教练高举双臂原地蹦起来,通行证也跟着高高跃起,差点飞离他的脖子。
如果不需要情绪表达,嘉熙知道自己有足够多的冗余时间,4分钟的比赛时长给了她充分的喘息之机。可她不甘心,如果一个节目里只有跳跃,那《天鹅湖》和《爱与永恒》有什么区别?那为什么还需要选曲、合乐、找主题?
她深吸一口气,浮腿拉起,摆动控制着平衡和速度,带动身体一串又一串步伐滑过两圈冰面,挑衅全场。仿佛自虐似的,靠消耗体力来纾解愤懑。身体渐渐热起来了,上半身的律动也显得游刃有余得多。眼神划过高速摄像机,竟是完全的松弛明艳,惹得全场一声喟叹。“如果这是最后一场,好歹要发挥出最擅长的部分!”
尽管有批评者认为嘉熙的活泼与魅惑很容易让人想起丰腴善舞的亡国妖妃杨玉环,但这样的声音太小了,且只局限在东亚地区。意大利主播甚至在访谈中专门批驳:“首先,我不知道谁是杨玉环,其次,我想我们已经文明到不会把任何历史归咎到某个个体身上了。”
嘉熙走下场后,米教练发出的第一声欢呼便是:“竟然都跳完了!”经过上一次这倔姑娘临场放弃四周跳的惨痛教训,这一次米教练的对策是“为了开窗先掀翻屋顶”。他给嘉熙安排的是超量的跳跃组合,即便放弃一半也足够她拿到名次。没想到的是,这次嘉熙的体力竟然支撑下了如此多繁复的连跳和满场飞的步伐串。
他在挡板外接着嘉熙,给她披上了羽绒服,搂着她因兴奋而颤抖的身体,扶她去等分区坐好,心里随便盘算一下分值便知道这次稳了。
嘉熙任由教练放好她,大脑宕机,用力喘息着抬眼在白茫茫的视野里缓缓聚焦,跟着,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嘉熙躺在医院病床上,身边坐着刘璐正用手机聊天。她双手上下翻飞,捧着宽大的手机像电脑一样飞速输入读取,聊得太热切,甚至没注意到嘉熙已经醒来。
“集团工作好忙啊!”她感慨出声。
刘璐被她声音吓到,“呀!”的一声回过头来。“醒啦?”她问,顾不上回答嘉熙的任何问题,嚷着:“熊叔!米·什·卡——”冲了出去。
嘉熙动一动,身上每一根骨头都在痛。不是那种运动后的乳酸堆积痛,是每一处骨缝里都夹杂进一丝剥离的痛。发烧?血氧不足?毕竟她从热身状态到被生生冷冻再到极短时间内爆发式的全身运动到脱力……“难道我刚才晕倒了?”她才意识到这点。
这不是她第一次住院,曾经小臂断骨支出身体的痛她依然记得。不过这里的病床很宽,她甚至有空间微微打滚。窗外的景色也比那时好多了。不愧是闲适的西欧啊!
她躺在病床上左顾右盼,一时无法集中精神思考。突然米什卡开了门,他身后闪进来一个高大帅气的身影。
“阿列克谢·利普尼基!”嘉熙惊叫出声,瞬间清醒了。
偶像微笑着走向她,坐在她床边,用他那勾魂摄魄的声音赞美她:“你好,凯莉。今天欣赏到你超强的表演,我很震撼。”
“天呐!偶像称赞我!面对面!”一阵眩晕,嘉熙赶忙告诉自己:“撑住!等他走以后再晕!”阿列克谢见惯粉丝震惊过度的样子,又说:“你不但尝试了很多跳跃组合,也尝试了单人滑里没人尝试过的步伐串。体力消耗太大了。”
嘉熙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抱着被子疯狂点头摇头,意思是:“今天真的把本事全发挥出来了!但是我没事,我不辛苦!”直到偶像说出:“好遗憾,这次gala不能和你同台。”她支起身子大叫一声:“我没事!我可以!”刚恢复语言功能,差点把打结的舌头整个吞了。
当然摇滚巨星不会当真,他只是虚抱着她的肩膀,摆出标准的微笑来和她合影,很快道了晚安离开。前后不足五分钟,对嘉熙来说,倒像一辈子那么长。“晚安!他跟我说晚安!”她咬着被子笑得吃吃的,不敢被门口的教练听见自己的痴汉声音。
门外又有了些动静,可能是大夫巡房,她没在意,继续回味刚才的甜蜜时刻:她躺在床上,而偶像倾身向她……忽然耳朵里传来米什卡的声音,他在炫耀:“我说怎么样?她其实资质超高,压榨一下绝对天下第一。就是脑子还没开窍。”
“什么话!”嘉熙心里嗤了一声。不过她现在心情好,不计较。但跟着,她听见一声玩笑接上了教练的炫耀,“好的你不学,偏学我那些损招。”
那个声音她虽然只听过一次、几个字,但一辈子都忘不了。那股商务车内皮革的味道被暖气烘得迎面直冲进脑海,却抵不住深处的阴冷气息。就着这样缥缈的声音,她的教练竟然开始撒娇:“你管我!”
刚才已经欣喜到顶点的大脑瞬间冷却,嘉熙开始竖起耳朵,让门外的窃窃私语直直灌进来。这低声笑语带着温度,不再是冷冰冰的深邃,但和印象里的声音同样遥远:“德国那边你们别管,保住这个就很好了。”
“汉娜这几年耽误了不少人才……”
“她心浮,还太年轻,家里压力也大。她叔叔这次撤资只是闹到公开了,其实早前她手里就没什么钱用来培养人。”
“所以卖选手回血吗?”
“这不是还有你兜着嘛。”
“这次之后,她必然还要回来争取。”
那边的声音停顿了几秒,又再响起:“看她比赛,也是个倔孩子。汉娜摆弄不动。”遥远的声音里竟然掺杂了发腻的笑意。
米什卡也吃吃地笑:“才两场就看得出?”
“即便是你我,站在赛场上也是一样原形毕露。”
“那以后靠你咯?”
声音又顿了一下,“光靠3周连跳说服力不够,让她把4lz4lo也练出来吧。”口气之轻佻,仿佛难度这么高的跳跃只要魔法棒一挥就可以得到。
嘉熙一边听着,一边试图把自己从被偶像搂过肩膀的极度兴奋中拔出来去思考:“叶菲姆女士是清殿下一手提拔的,这是她亲眼得见——啊阿列克谢的手冰冰凉凉干干爽爽!——也是叶菲姆女士在努力向神推销自己,那为什么又刻意放弃她?在曼提斯的敷衍或者指示她自毁……她是出于什么考虑?总不能是嫉妒吧?——天哪阿列克谢全身都散发着清爽的洗发水味道!——现在看,显然是米教练请动了“那位先生”出手捞她回来,那他是对自己的小汉娜不满吗?——啊啊啊阿列克谢碰过的肩膀再也不洗了!——倒退回去,如果她遇到米教练不是什么神奇的主角奇遇,而是早有安排,那为什么是米教练?——竟然忘了让阿列克谢签名了!”
思考失败了。
米什卡再次站到嘉熙面前时,她决定劈头盖脸直接发问:“他怎么没说把4A也练出来啊?”
对方先是一愣,继而明白她刚才听见了门外的对话,于是直言:“那你够呛,没那实力。”
嘉熙气得直接坐起来:“为什么是我?”不等对方回答,又补了一个更难的问题:“为什么是你?”
她的教练沉吟片刻,只回了她一个问句:“待会儿有个私人小party,你可以吧?”
“你到底是谁!”嘉熙又想起明舜和刘璐诧异的表情,知道自己也该关心一下教练的来路了。她试图让缺氧的脑子转起来:“你认识他?你不止是认识他。什么烂招数?是指我开始被轰下场吗?”
“哦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她的教练疯狂摇动手指,明显要把这个指控甩出窗外。“唉,我一直说你要多观察多动脑,可不是让你乱动脑。”
“那你告诉我啊。”
米什卡挠挠头,再次回到原来的问题上:“小派对人不多,你最好现在起床活动活动,准备化妆。”
“什么私人小party?那位先生组织的吗?他好闲啊!”
“你想的美。他不可能去这种活动的。是我希望你能多跟高层人士接触接触。”
没等嘉熙回应,几声犹疑的敲门声见缝插针响起来。大门一直是敞开的,明舜站在病房门口,不太确定自己应不应该进来:“我来……看看嘉熙怎么样了。”
米什卡完全无视了探视者的存在,继续交代:“你还有四个多小时,起来吃点东西洗个澡,活动一下身体让自己清醒过来。我大概9点钟过来接你。能喝酒吧?”
“呃……”明舜像小学生那样举起一只手,“嘉熙身体不好,能……我替她去吗?”
米什卡眼光一闪,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他不得不佩服明舜,心思灵巧冲劲十足,毫无专业背景依然凭一己之力打入国际赛场。回头再看嘉熙,显然小姑娘还在处理对她来说过多的信息。
既然如此,“晚上就让嘉熙好好休息。”他暗暗感激男孩,“你马上要打比赛了,偷跑出来会被骂吧?”
明舜一笑:“晚上主教练跟罗哥去夜训,没人管我的。”他刻意抱臂斜倚在门上,努力挤出胸肌。
米什卡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真想放开手脚好好逗一下这个“邻居家的好孩子”,想看他终于顶不住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一定很有趣。只可惜他现在没空没心情,只能轻叹一声,拍拍男孩的肩膀:“是我没想清楚就随口答应了。我去打个招呼就行。你们都好好休息。”又特别补了一句:“放心!”
这场世青赛以“竭尽全力的少女用生命歌咏”圆满完赛。各方都十分满意这样的成功,纷纷放任媒体无限夸张炫耀赵嘉熙的体育精神。
罗长星拿到了铜牌,戳在颁奖台上满满的违和感。他对面是依然未发育完全的少女莱昂妮,上方是嘉熙脱力未到场的留白。莱昂妮隔空朝他一笑,刺得他不得不低下头去。网上很多德语评论纷纷质疑“铜牌选手的胡茬都快戳破屏幕了,他真是18岁吗?”
如果青年组还是去年那样无人问津,这件小事倒也无伤大雅。偏巧,如此不巧,嘉熙在网络上出圈的那一刻,罗长星已经社死了。
“莱昂妮的粉丝开始发力了。”米什卡手指“啪”弹一下桌面,自我反省:“咱们还是太传统,等什么出成绩啊!粉丝都被抢走了。”他站在病床前,又用指关节用力敲击电脑屏幕,反复强调:“再看看你!30秒准备时间,一秒钟都不能耽误。你整整多花了1秒03!”他恨铁不成钢,“还好我反应快,推在开门的倒霉蛋身上。”
原来他抢在第一时间去申诉了?难怪那时不在她身边。嘉熙低头回想,当时自己脚下轻飘飘、慢悠悠,竟然花了30秒,不,是31秒02,才溜达到场中心吗?瞬间,她心底产生了歉意,但看看自己的处境,她抱着被子嘴还是硬的:“我当时都要冻死了!”
“呸呸呸!年纪轻轻说什么死字?”
“喂,我当时跟裸着怼冰窖里没区别啊,真的会冻死人!”
“哦,这点是我没想到。”米教练竟然直接道歉了,“我想不穿保暖袜可以惊艳一下裁判,讨论度也高嘛!谁知道你临场来这么一手?”
原来是自己亲生的教练干的!他竟然这种用盘外招来增加热度?难怪昨天连“那位先生”都看不下去了敲打他。这下她真生气了:“这跟惊艳有什么关系?下作!”她光腿做贴地滑行时被冰渣刮得生疼,甚至轻微擦伤,做教练的竟然毫不怜惜。
米教练挠挠头,挠下几根金棕色的卷毛,一口吹掉。“怎么说呢?汉娜有她自己的想法,可我得救你啊。一时片刻我可没本事想出什么既能保你又能反击的主意。博眼球绝对是性价比最高的方式。”
“你……猜到了?”
碰撞可以是提前规划好的剧本。这套剧本甚至每个人都能随便猜到。她又想起雷娅忙不迭回避她的动作和眼神——谁都怕自己成为那个悲情女主角。一想到这,她倒头扑回床里,不想再理任何人。
米教练笑着把被子扔过去给她蒙头盖上,想起赛前那个午后冲去找叶菲姆女士:“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
对面的口气是不容置疑:“你在跟我说话?”
米什卡开始挠头:“我把训练视频发你几个,你看看她的资质好不好?明明是你把她捞出来……”
“双人选手转单人,什么资质也滑不出来。”
“别这么说,11岁转的嘛,有的人那会儿还在跳舞呢。”他未经大脑冲口而出。
空气瞬间安静了几秒钟,还是汉娜先开了口:“明年本来还有人送到你那去。你自己考虑一下,一个冰场的运营还是挺吃资金的。”
汉娜甚至不想认真去看好谁,她只是疯狂挖掘可能的人才并逐一淘汰掉他们。明年还有……她到底在做什么?箭在弦上,他不能眼看着嘉熙被利用再被抛弃,一咬牙,敲开了那位先生的门。
瞧着眼前泄气的嘉熙,米什卡忍不住叹了口气。“还小啊!”他暗自沉吟,坐在她身边扳着她肩膀问:“这次确实……吓到你了?”
嘉熙气鼓鼓地把自己往被子深处塞,也醒悟过来:“她放我进世锦赛,就为了那一刻吧?不然以我们的差距,连同场的机会都没有。”亏她前阵子还着实开心了一阵,认为自己的努力总算被主席看到了。
“大概吧?”米什卡也有点后悔,又逗她:“但你看结果还是不错的嘛!虽然不能去你偶像演出了。”
听见这句话,嘉熙瞬间翻身起来:“为什么?”
“你现在‘病’着对口碑更好些。”
嘉熙果然“因病”没能出现在gala上。
亚军莱昂妮成了全场新锐中的焦点。她不断围着皮耶塔旋转跳跃,坚决不离开摄像机的拍摄范围,慢慢挤向舞台中央。场内的灯光幻彩闪烁,忽明忽暗。皮耶塔早早退到挡板边,不想在无谓的场合里争执。奈何抬眼看,莱昂妮依然高速冲到她面前。
高高站在奥林匹斯山顶的金色女神刹那间做出本能反应,抬脚扭身,一个滚翻已经出了挡板外,定下神又连忙翻了回来。数秒而已,即使场内灯光昏暗,全场的高速相机还是拍到她惨白的脸色和莱昂妮轻佻的笑。
嘉熙坐在病房里看到直播,抚摸着小臂,想:“她到底是接到了电话还是那场‘小意外’带给了她灵感?”
没等看到阿列克谢的演唱会,她便被打包扔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