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宸
编辑:Azule
奥运周期真是一个很有趣的分段法。嘉熙仰望着星奇俱乐部里两层楼高的女王条幅,突然明白了“周期”这个词代表的含义。
开始的两年,是欢送旧王,之后的两年,是迎接新王。这个更新换代或早至旧奥运后或迟达新奥运前,但“再好的选手,也不应该统治两个周期。”她自言自语。
但女王已经统治了三个周期,而皮耶塔……皮耶塔毫无颓势,一口气拿下大奖赛分站总站与欧洲杯冠军,奥运就在眼前,谁能拦住她?难道今后的“周期”都要以王的死亡来计算了吗?
她一想到这件事,全身立刻抖了三抖,眼前浮现起皮耶塔和莱昂妮寸步不让,在舞台中央同做燕式旋转,逐渐靠近的往事。她脑海里晃过一道血光,几乎对未来的竞争对手同病相怜起来。
皮耶塔的微笑依然留在她记忆深处,一到达奥运比赛场地立刻便涌上心头,每次出门都说不清自己是希望碰到她还是生怕被她堵到。
她来的很早,提前了快一个月。明舜还未从大奖赛总决赛中恢复过来,需要晚几天到。她每天练习后都喜欢到处走走,看看剧看看山看看街景。
最近的身体越发脆弱,动不动腰腿酸痛。她可不想被皮耶塔瞧见自己的窘态再招惹嘲讽,咬着牙在陆地练习室里滚着泡沫轴。她安慰镜子里的自己:“一定是近期加量训练导致的,但如此一来,自己一定是大有进步了吧?”
但体重不会骗人。她已经连续两个月没办法跳出一个囫囵四周,连一向放纵她的米教练也不得不勒令她节食,以保住留在赛场上的机会。
开赛前,由滑联主席女士致辞。嘉熙看到女士身后的贵宾区里,坐着“那位先生”。一瞬间,遥远的记忆苏醒了,浑身的寒毛刹那立起来,鼻子里甚至再次闻到了那个夜晚商务车里的皮革味道。
女士说:“曾经,我们女孩子没有机会和男孩子同台竞技。这是我那一辈女选手们的共同遗憾。现在,强大的女选手们来到了这个赛场,男孩子们,你们要努力哟!一不小心,会被小女生把你们挤出领奖台哟!”
贵宾区在捧场欢笑,全场也响起一阵口哨声。
嘉熙想起她转双人的契机,那时候她多想男女单合并,现在就有多痛悔自己的天真。他们说:“合并男女单的初衷是为了扶植当时已经赢过男单水准的女单们。”但走过整个赛季的嘉熙明白了“这不过是要所有普通女单陪葬。”
也许梅兰妮不再当她是闺蜜,但她还是想问一问那个心不在焉的神,“凭什么?令得梅兰妮,和所有差不多努力却达不到男子力量的女单们,因节食和苦练埋葬了自己?”
她气自己没能在那个夜晚说出这话,虽然当时的自己还太小,也并没完全弄清这一点。此刻,她仰起头,看着体育馆顶那些闪亮的灯火,仿佛星光璀璨,眼中不禁泛起泪光,倒在身边刘璐的肩头近乎哀求:“我想吃泡面!”
奥运村里既然闹又紧张,东道主阿尔贝维尔几乎拿出了全镇力量共襄盛举。刘璐甚至无法在镇上为老板莫澜找到一家像样的酒店。在老板的指示下,她才抢到了车程一小时以外的山庄酒店。
“那儿周围可荒了,预定也只能去官网,什么旅游网站都找不到。有古堡,还有自产的葡萄酒……老板肯定去过,不然不可能知道。”刘璐啧啧,“我也想住!”
这次她再次和嘉熙同住,一个单元两间房,她抢着要了朝向不好的那间,“反正我基本也不在。”嘉熙颇为感动,并严厉警告她:“你最好在!绝不会有别人进来的!”刘璐当即笑倒在床上:“你这么在意,还说你俩没事!”
四大洲之后,明明网上再没出现过她和明舜的互动,可总充斥着一种“地下恋情”的“避嫌”氛围。哪怕她和明舜远隔万里各自参赛,还是挡不住嗑CP的粉丝们自制同框视频。在一片“国家队奋力训练勇争先”的气氛中,他们这一对“瞬息万变”像后进生一样成了网络上的笑柄。一个国际赛没有名次的“大将”宋宇刚,搭配两个恋爱脑,这样的选手构成让主教练在任何公开场合都黑沉着脸笑不出来。
预选赛前的晚上,楼上“照例”又开起party,这次连嘉熙都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巴伦不知道他的前搭档住在正楼下”了。刘璐气鼓鼓冲出门去找老爸,隔不多久楼上便消停下来,只是片刻后轰鸣声更大了。
米教练不在此间,他也去住那间漂亮到不真实的古堡酒店了。嘉熙知道后直翻白眼,刺儿他:“有钱烧的!”他倒是毫不在意,扭头邀请刘指导一起前往。刘指导送他一个中指:“孩子们谁管呐?”
现在刘指导不善言辞、刘璐还未融入,只剩下她自己去解决这个问题了。“总不好又要换房间。”她揉着太阳穴爬上楼,才推开房门,迎面正碰见巴伦在嘲讽:“女孩子升组早,退役早。我急什么?明年升成人组正正好。”
他的妈妈对此说十分认可,举着酒杯正勾着梅里的肩膀,喝得有来有往,一面劝:“预选赛,你怕什么?”
宋宇刚更不会放过嘲讽队友的机会,正在桌边大声散播着他所知的“瞬息万变”的交往细节。这时已经从“早在国家队便勾勾搭搭”讲到了“因床上呻吟叫错名字而分手”。
“议论”有种神奇的能力,音量越小越清晰如阔谈。嘉熙明明背对着他站在门口,依然能一字不落地听见他的笑谈。前几年她已经听腻了自己在曼提斯的“风流实绩”,今年终于出现了新故事:“主教练的太太打上办公室,据说坚决不让她留在国家队了呢!啧啧,你问我为什么?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啊!”尖刻的语气似乎能将声音送得更远。
既然可以上通九天下达草根,“那我为什么不留在曼提斯当小公主?为什么不留在国家队当皇女?”她生气,却无可奈何。
莱昂妮也在附近大说大笑,和她说笑的青年看上去和刘璐姐姐年纪相仿,身板结实,训练痕迹明显,只是看上去十分眼生,并不像花滑选手。他应付了莱昂妮两句便凑到巴伦妈妈眼前和梅里聊起来。巴伦妈妈一看见他两眼放光,忙回头把巴伦招呼过来一起聊。
嘉熙知道巴伦妈妈是奢侈品集团高管,资源丰富人脉通天。当年自己走进曼提斯俱乐部时还曾怀有一丝对巴伦的愧疚,但很快她便在那里遇到了他,和他的新教练叶菲姆。
从此之后嘉熙再没和巴伦认真讲过话,今天大约是数年来第一次她再次主动走向巴伦。巴伦正和两个双人组的男伴高声讨论米什卡。从某个方面来说,嘉熙非常理解米教练被人编排,这个人身上的“媚”完全不输嘉熙自己。所以,她抚摸着小臂迎上去,劈头就是:“你打扰到我了!”
不等巴伦说话,他身旁那个青年抢先应答:“你好小姐!你是不是……凯莉?”嘉熙点头,但仍转回质问巴伦:“你自己是青年组,就打算明天预选赛谁都别好过吗?为了让观众看‘奥运会就这些破玩意’吗?”
因为巴伦母亲的缘故,被邀请的选手们大多不好直接推辞,也都希望在这场小聚上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机会。没有人会点破巴伦妈妈明摆上台面的“阳谋”,除了不懂事的嘉熙。
当然,嘉熙和他们这些蝇营狗苟的选手不同。她已经进入“序列”,有足够的底气发出质问。果然巴伦妈妈冷了脸,直截了当反驳回去:“哟,圣·凯莉啊!我们呢,没有大的妄想,不如能开心的时候努力开心,争什么呢?争得动吗?对吧对吧?”她煽动着场内选手。
但很明显,大家对这句话的反应走向了反面。他们相信圣凯利并不是出于“打扰到我”这个浅白的理由便跑来公开发出质问,这必然是“圣徒背后的那个人”的意思,警告选手们不要轻视任何一场比赛。既然如此,她在此地便是一双眼、一张嘴,轻松拥有影响这些选手前途的能力。梅里率先冷静下来,放下酒杯赶着表示:“我先回去了。”其他人也纷纷告辞,开始说一些:“尊重比赛”、“明天还是要努力的”之类的话。莱昂妮虽然不屑,但也随着众人退去。剩下那位青年对着巴伦母子干笑几声,也蹭到门口消失了。
第二天预选赛时米什卡听见这件事后先是震惊,继而在候场区里爆笑出声:“你以后在圈子里可怎么混啊?太……大小姐了!”
一个月前,米什卡又在清晨踹门而入,开始疯狂给嘉熙补加编排,仿佛在测试她的能力上限一样。每加一组跳跃衔接步伐,她都要嚎叫着苦练整整一上午。兴奋混在抗议声里,显得抗议格外不真诚。那些步伐和动作设计,是一向自诩“生而知之”的她从5岁以来都没见识过的新奇领域。
“大开眼界啊!”明舜在旁赞叹着。米什卡便开心到手舞足蹈和他炫耀:“这算什么?等她水平再长一点,我还有更绝的。”发现明舜神色不好,又忙安慰他:“你比她强太多了,用不着这花里胡哨的。”
预选赛前三天,明舜才赶来场地适应。连续的比赛辗转似乎并没影响他的精神,在候场区依然可以保持极高的专注度在练习。米教练一会儿关注下嘉熙,一会儿又去和明舜聊聊,确保两人都不会被冷落。突然瞧见摄像机逼近,又扭身滋溜躲进了后台。“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肯抛头露面的呢?”嘉熙想找明舜八卦这件事。可明舜却像变了一个人,严阵以待,充耳不闻。刘璐过来用力锤了他一下:“你怎么回事?嘉熙跟你说话呢。”嘉熙反而拦下来:“预备比赛,是应该专注的。”
没来奥运村之前,明舜还很关心:有几根流苏缠住了要不要去找米什卡改进一下?有没有带好备用赛服?最近有没有吃生冷食物溏心蛋之类?事无巨细。连刘璐都看不下去了,直说:“你转行当她保姆算了!”
可来了奥运村,明舜直接换了一个人,不碰她的行李、不约她出门逛街、不和她一同吃饭……每天泡在冰场和房间里练习。
嘉熙想趁着晚上约明舜去老城里的咖啡馆坐坐也不能。明舜和刘指导住一个套间,根本不想出门。“他们会不会每天晚上在屋里继续研讨策略?他可以安心考虑比赛,不用被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干扰。”她莫名地生出一股嫉妒。
场上莱昂妮正一遍一遍跳着四周,乔希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发出感叹:“现在这个时代,技术贬值得太厉害了!”扭头看见嘉熙,索性和她抱怨,“可人还是一样的人啊!并没有变成超人对不对?”
乔希比嘉熙大一岁,更早来到曼提斯俱乐部,这个人人都能做3周甚至4周的“鬼地方”。放在这些光华璀璨的同学之中,他既不高又不帅,滑起来还不够丝滑流畅。如果不是妈妈的关系,他甚至无法在这间顶级俱乐部生存超过两年。他再也不是镇上那个走在街上被女孩子飞吻、走进小店不用付糖钱的“伟大的乔希”了。他只是一个连3A都跳不好的臭小子,一个土气的南方小镇男孩而已。
那时,几乎只有嘉熙会接他的话聊上两句,虽然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几年过去,嘉熙多多少少拿到过冠军头衔,而乔希自己的成绩单上依然一片空白。“女孩子嘛,出难度都早。青年组当然咯!”至于四大洲,“一个洲际赛,毕竟和世锦赛还是断档的。”他一直这样安慰自己。
这点嘉熙自己也清楚,四大洲的比赛过于顺利。皮耶塔、莱昂妮、坎贝尔、雷娅全都在比欧锦赛,梅兰妮在洛杉矶赛前官宣退役,乔希和陆明舜都为了大奖赛放弃了四大洲……她没有像样的对手。
但今天不一样,不但高手云集,连老同学们也一个一个重逢。多年比赛,嘉熙第一次感觉到了“紧张”。
米什卡悄悄走回来低声安慰她:“不要把力气浪费在无谓的人身上,注意场上的莱昂妮。这次她势在必得,我们不争。展现出风貌就好。”
势在必得?嘉熙倒迷惑了:“你刚才看见了,她那个没头没尾没中段的节目怎么势在必得?”
教练耸肩:“他有5种四周跳。”
诚如嘉熙所言,场上每个人的编舞都一如既往的无聊,音乐也懒得费心,片段拼盘既规避了版权问题也更容易提醒裁判“此刻是温情或者激昂”。每个人都伴着音乐自顾蹦跶,几乎看不清跳了几周。嘉熙暗叹:“可是场上能做高远跳跃的人越来越少了。”
轮到她上场时,她还穿着训练服,意念中的抛跳高度就在眼前不远处。双人滑的肌肉记忆冉冉升起,她习惯性随着节奏起了一个跳,这才想起身边已经没了可以托举抛接的同伴。在空中硬生生展开身体,两周滑出。“至少没受伤。”她自我评估。
她的身体非常强韧,坚硬的肌肉外包裹着匀称的脂肪,韧带不够柔软但强度足够高,让她几乎没发生过扭伤或撕裂。除了让她失去舞伴的那一次开放性骨折。
预选赛大家都未必尽全力,所以嘉熙的两周跳也并没影响到全局。但如果想冲击好的名次总还是希望自己排名越高越好,在决赛出场越晚越好。打分项目就是这样,很多时候评分标准只能是“参考上一位出场的选手”,而不是“这位选手在历史长河中的客观数据如何”。
她原地起个蝴蝶翻,向后仰着脸滑行。她很喜欢倒过来看世界的样子,新奇又刺激。尤其是在冰上,不需要倒立,只要一个下腰鲍步就能看见整个世界在自己面前颠倒着徐徐展开。手臂向头上伸展开,伸展到日常无法达到程度,牵拉着胸廓微微的疼,站起来时全身都通畅了。
无论如何,她正是靠着自己的“胡打乱闹”拿下的谢尔伍德分站赛银牌与四大洲金牌。就算见多识广的选手们不断笑话她“就这?”她还是坚定地按自己的想法跳完了整个节目。
枯燥而乏味的预选赛后,嘉熙排在第三位,这意味着她拥有绝佳的出场次序。只可惜她下场后被拉去场边采访,无法观看皮耶塔的比赛,只能透过一阵阵惊叹与掌声,约略想象现在冰场上正流动着的仪态万千的美和杀气。
比完了预选赛,挪威的两个男孩要回家了。他们在回来的大巴车上一言不发。其他晋级选手看了各自的预赛,暗暗盘算着正赛怎么打,也没什么说话的欲望。一车寂静中,明舜也回到车上,很自然地坐到了嘉熙身边。
嘉熙“哎呀!”一声,不免有点抗拒,悄声提醒他:“你不怕人乱编排?”明舜却轻笑一声:“给他们脸了!”
他们这里一出声,立刻扰动了大巴车里本来凝固的空气,全车人都仿佛刚从各自的世界里被拉了回来。
莱昂妮用德语问雷娅:“她怎么了?”雷娅摇摇头一面回头瞧,也不像发生了什么事。皮耶塔在车尾角落里翻了下眼皮,“嗤”一声再次将头扭向窗外。只有对面穿着法国队服的伊美佳呛了一句:“就你话多!”她骂得顺嘴,嘉熙也缩得流畅。仿佛时光又回到了三年前两个人在宿舍里的生态链。
明舜略欠身挡住嘉熙,向伊美佳赔笑:“佳佳姐,新婚快乐呀!”
对面伊美佳翻了个白眼:“够及时的!再晚两年说吧,直接祝我们钻石婚快乐。”
大巴车后排皮耶塔的身旁,坐着一位超模般高大帅气的欧洲男子,他时不常和皮耶塔搭话,却总被沉默无情拒绝。突然听见前排有人发出声音,他半个身子立刻探出来:“嗨!美丽的淑女你好啊!我是阿廖沙,你是……?”
没等嘉熙反应过来,明舜一把搂住她的肩膀接过话:“是我女朋友。我叫陆明舜,你好啊帅哥!”跟着便呲了半口牙,似笑非笑。
对面座位里的伊美佳和坐在角落里的皮耶塔几乎同时嗤笑出声。
晚上刘璐对行程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大发感慨:十年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候选手们个个活力无限,坐在大巴车里像小学生郊游一样,一路欢歌笑语。“我其实也是听说的。”刘璐补充,“那会我爸说,他想在车上合会儿眼都不行,可吵了。”
那时候她还小,并没跟着父亲跑过比赛,后来大学住了校离得更远。嘉熙想从她这里打听些传奇女王的故事,她也不知所以,便反问嘉熙:“你天天跟着我爸训练,你怎么不问他呢?还有熊叔,他那会天天陪着欣欣姐。”
嘉熙心里不免泛出一点酸意。刘指导虽然面子上兢兢业业,尽心尽力,但对嘉熙总不免“客气”。至于米什卡,总嫌弃她不够机灵似的,凡事糊弄过去就好。她心里想着,嘴里念叨:“他就会天天炒CP,活该他被人瞎编排绯闻!”
刘璐反倒劝她:“他们那代人好像都是那样,天天花蝴蝶儿似的飞来飞去。不像我们优雅又稳重。你看明舜也超级老实。”
嘉熙便笑了:“胡说!你爸就不那样。”
这大概也是刘指导格外喜欢明舜的理由之一吧?沉稳、认真、刻苦……
在剧院里,嘉熙看着台上性转版的《驯悍记》,轻轻笑出声来,跟着又长长吁了一口气,开始盘算得和明舜说声抱歉,都是因为自己连累到他的名声。
预赛后,米什卡更忙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的,各大社交网站开始了新一轮的吵架:一个黄种人,真的适合演绎一位古典的欧洲美女数学家吗?
“电影里明明白白是个白种人!”
“难道亚裔没有自己的故事去演绎吗?”
“这种政治正确到底有什么意义?”
“如果白人去演绎亚裔故事,一定会被认为是侮辱吧?呵呵!”
“靠着身份挤掉本来优秀的选手,真不愧是弱势群体呢!”
嘉熙气得冒烟。她以前根本没想过这也能是个问题。她长了一张从出生起说着英文的亚洲人脸,而她的教练恰恰是从出生起就说着中文的欧洲脸。她始终没想过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难道黑人只能待在非洲打非洲鼓,这个世界才正确吗?”她在房间里叉着腰大叫,“凭什么啊!版权是他家的啊?”
米什卡坐在她的床上上下跳动,仿佛在商场里买床垫非要用力试一试的样子。“真是新时期新问题,”他看上去还算轻松,“我们那时代还真没有这种舆情要处理哈哈哈哈哈!”刘璐直接拽起他拎到客厅:“那屋去!给人都坐脏了。”
箭在弦上,“难道随便换个曲子吗?”嘉熙追到客厅,整个人都气疯了。这是她第一次参与到编舞中来,每个情绪落点都卡着音乐的流动,可不是说换就换的。她只是认真演绎自己心目中的爱达·勒芙蕾丝而已,这也不行吗?
“得得得你看!连你也落了他们的套不是?”米什卡并没当这是很严重的问题。“你别想太多,按自己的节奏就好。”他站起来,左右伸展一下身体,准备出门前还拍了拍他唯一的弟子:“我们的目标是来到奥运,你来了,赛了,就足够了!咱不用征服啥。不要多想,我去处理。”
“你对我就没有一丝丝期待吗?”
“第一次嘛!多来几次就放松又丝滑……”无良大叔背上遭刘璐一记肘击,忙轻咳一声,噎回去一些话。
嘉熙明知他只是管不住嘴,还是气得口不择言胡乱怼回去:“当年古女王第一次上奥运也是‘来了就好’吗?”
来法国前,嘉熙第一次在教练的带领下把传奇女王古韵飞每一个赛季的作品都研讨了一遍。来星奇前,嘉熙对古韵飞那两年的节目不屑一顾,认为远没有前两个周期那样灵动有神。“浮躁!”她曾和梅兰妮抱怨。作为皮耶塔资深粉的闺蜜此时便开心起来,滔滔不绝给她讲古韵飞的黑历史。
但这次研讨,嘉熙坐在刘指导办公室里重看女王的全部节目,却惊得一身一身出冷汗:那不是浮躁,那是挣扎!也许她希望有人能读懂她,拯救她,但终于没有。直到她的最后一个赛季,女王明显归于平静,哪怕比赛日程再紧密,也永远展露出温暖的微笑,像一个夜半经历风雪终于站上山巅看日出的冒险者,下一刻就要投身向太阳。“她是有意在攒积分。”好似重病沉疴之人什么钱都赚。不知道为什么嘉熙心里拧了一下子,想哭,为女王感到遗憾:损失了一个世锦赛冠军积分。
今年就很好,不知道为什么,世锦赛是在奥运前举办的。研讨会上,刘指导四处寻摸着什么,心不在焉:“哎积分那种事……冠军……嗯……“他欲言又止,“总之跟表现关系也没多大啦。你看她的技术还是跳短歌行那时候最好了。”刘指导的研讨永远集中在动作的精准上。相比而言,叶菲姆的训练不怎么讲究“精到”,但追求“看起来刺激”。对这一点,他总是庆幸还好嘉熙没丢了基本功。
“废话!基础打不好我跟巴伦未必能活到拆伙。”她现在面对“威严的传奇教练”也能放松心情开玩笑了。刘指导不甚在意她的玩笑。他要求学生们要像头两个周期的女王一样情绪饱满、动作精到。“她后来……我也说不得了。但你们不准糊弄!”显然他对最后那个周期的女王颇有微词。明舜摇头:“不合常理。”嘉熙呢哝:“她是名副其实的冠军。”。刘指导从大屏幕后面摸出一包烟,站起来朝门外走:“她就是名副其实的冠军。”说着,叼着烟出门去吸了。
女王曾经出走佐藤教练一年,又再回归刘指导旗下,“他们之间的感情应该很深吧?”嘉熙悄悄问明舜。明舜点头,但又说:“反正公开资料里看不见他们俩闹过别扭。所以出走佐藤这件事,也不好说内情如何。”他拉嘉熙起来,“走了,训练去了。”嘉熙却摇摇头,独自留下来一帧一帧回放女王的节目。
最后一个周期,女王微笑着放弃了她的粉丝,独自踏着一般人看不懂的舞步,扭出各种怪异的姿态。皮耶塔也滑过类似的节目。不过她很快便放弃了艰深晦涩的表达,转而快快乐乐抓住粉丝的心,尤其是被古韵飞放弃掉的那些。
那几年里,王烁在摆烂虐粉,雷娅在稳扎稳打提升国民度,皮耶塔在疯狂收割粉丝。每个人都为了赛场上的一席之地而努力,只有古韵飞孤高和寡,毫不在意。“她凭什么可以这么做?”嘉熙心底生出嫉妒。抬头看,巨幅海报上明亮清澈的眼,时时嘲弄她为何如此愚笨。而自知愚笨的嘉熙,只能老老实实走上冰场,去诠释她自己的节目。
她找不到女王走过的路在哪里。但她看得到奥林匹亚女神的背后,皮耶塔、莱昂妮、梅兰妮……她们的一地狼藉。奥运会正式赛前,她叉腰站在米什卡面前,尽量掩饰着自己的心虚,刻意逼问:“凭什么?古韵飞可以和别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