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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rs and Madmen

作者:Semper Augustus

编辑:Stars Raining Down

卷二:星坠之时 14
2022-09-09

联络信号把辛蒂从睡梦中吵醒,她迷迷糊糊环顾四周,一时想不起这是哪里:昏暗、奢华、混乱,弥漫着酒和雪茄的味道,似乎还有淡淡的熏香和花香,丝质床单、喀什米尔薄毯,以及薄毯下蒙头大睡的某个人。

她的心狂跳起来,掀开薄毯的手几乎有点抖,果然,薄毯下睡着的是Ray。

Ray裸着上身,趴在床上,胳膊搭在床边,打翻的酒瓶在他手旁,把雪白的地毯染得一片殷红,地毯上乱扔着他揉皱的上衣,揉得稀烂的袜子,还有辛蒂的目镜,已经断成两半,以及她的一只鞋,另一只倒还完好,仍挂在她脚上。

辛蒂本能地先看自己的长裙,虽然裁剪得四处漏风——或者说正因为裁剪得四处漏风,这条裙子穿起来并不容易,要脱掉也是一样。很显然,整个晚上它一直好端端地裹在她身上,没人试图脱掉它。

以及没人能在穿着它的时候做什么。

她这才彻底反应过来,这是Ray酒店套房的卧室,昨夜的情形随之模糊浮现,“真想让十五岁时的自己看看。”辛蒂嘀咕。

联络信号又响起来,Ray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声,但明显仍在深度睡眠中,辛蒂把薄毯蒙回他的脑袋,还压了个枕头上去,开始到处找她的终端。

她的手袋奇迹般完好无损,甚至都没被打开过,辛蒂取出备用目镜戴上(稍微有点遗憾它只是最普通的款式),连上随身终端,是NeverLand的老板,还没等她调成耳机模式,他的尖叫已经在房间里响起:“辛蒂!你这个bitch!!!”

辛蒂调到耳机模式,往下狂摁音量键,同时转头去看床上熟睡的人,没问题,Ray睡得像头猪。

老板继续尖叫:“你居然真的做到了!你居然真的做到了!Oh!这才是My girl!我的天哪!连我都激动得要晕过去了!”

这时辛蒂才觉得头痛欲裂,满嘴酒气,浑身黏糊糊的,因为备用目镜没有颅内语音模式,她只能尽量压低声音:“什么?”发现自己嗓子也疼得厉害,声音沙哑。

“你TMD居然真的睡到了Ray神!”老板一边尖叫,一边给她发来一堆网页,辛蒂头痛得实在用不了视网模式,只能踮着没穿鞋的那只脚,一瘸一拐走出卧室,带上门,来不及找套房里的显示器或大型终端,直接把网页投影到墙上。

还好Ray神一向是独行侠,不是那种外间沙发和地毯上睡着一个排的巨星范儿。

外间的墙上贴着复古的墙纸,浅米色底纹上一簇簇淡粉色的玫瑰花,就在这满墙的玫瑰中,辛蒂看见自己和Ray的照片正在网上疯传。

准确地说,是Ray搂着一个身材惹火,长裙四处漏风的“神秘女子”的照片:他们走出AfterParty,走过长廊,走进电梯,走出电梯,走进Ray的房间,肢体语言亲密又缠绵……天晓得昨晚这间酒店里潜伏了多少粉丝和媒体,天晓得他们是怎么拍到的,辛蒂一点也不记得昨晚遇到过任何人,看到过任何闪光,甚至还有几张清晰地拍到了Ray的脸——当然即使没有拍到他的脸,全世界的粉丝和一半路人也不会认错。

辛蒂松了一口气,没有任何一张拍到她的脸,她一直用那个巨大的目镜遮着脸。刚开始她甚至有点得意:自己多年来研究人类网络行为和心理的经验可不是吹的。但随后她的心就开始往下沉,沉得并不快,也不重,但确实在往下沉。

因为她知道——多年来研究人类网络行为和心理的经验告诉她:总会有人从这些照片里找出她是谁,再告诉别人她是谁。尽管已不再是网络蒙昧时代,出台了各种严格的隐私保护和行为指南,但仍然没有用,擦边球是永远打不完的,“我猜”、“我听说”、“据我所知”、“传说”……而这些永远不会消失,在网上,什么都不会真正消失。

当然,这些影响不到她的现实生活——只要她愿意。自网络蒙昧时代之后,各行业都严格禁止以任何来自网络的信息作为任何人事行为的依据,学术圈尤其如此,甚至可以说实现了某种割裂和折叠,有些真正的大牛根本当公众网络是不存在的。而在日常生活中,个人在网上的行为和言论是“第二类隐私”——除非当事人自己提起,否则绝不建议触及。

但是,辛蒂仍然知道,此后的人生,只要她每一次出现在公众的视线中,哪怕是拿到了胡塞尔成就奖甚至犹格德拉希尔奖,这些照片就会再一次被翻出来,这一夜就会再一次被人津津乐道。对有的人来说——绝大多数人,她将永远只是Ray的某段绯闻里那个衣着暴露身材惹火的妞儿;永远会有人一次又一次因此而品评她的容貌、身材、衣品、肢体语言和心机,并极尽猥亵嘲笑和诋毁编造之能事。

老板还在那边喋喋不休:“怎样怎样?Ray神是不是很棒!所有的人都说他很棒!到底有多棒!我要知道所有的细节,最好足够淫荡!”

活生生地证明,在真正的亲友面前,不管第几类隐私都TMD只是幌子。

“我们没做什么。”辛蒂疲惫地说。

“嘎?”那一端兴奋得近于尖叫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们只是喝了点酒,聊了聊天。”

短暂的沉默之后,老板欢呼:“哈利路亚!他弯了!他终于弯了!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尽管很有点心烦意乱,辛蒂还是被他搞得啼笑皆非:“拜托,即使是Ray神,也有只是想和朋友喝点酒说点人生哲理和往日情怀的夜晚好吗?”

“你就骗鬼吧!”老板嗤之以鼻:“如果不是他终于弯了,那就是你终于弯了!”

“你滚!”辛蒂骂,但心情倒是稍微好了一点。

正在这时,尖锐的预警信号响起,最高级别的那种,几乎刺得辛蒂头皮发麻。然后几乎是同时,好几个联络信号一起涌进来,先是雅塔,然后露娜,接着是两个陌生联络人,再然后居然是老大,再接着是祖,然后又是一堆陌生联络人,以及大量显然是看到网页上的照片认出辛蒂的亲友,忽然之间,好像整个世界都在找她。

辛蒂叹气,不顾老板的嚷嚷,挂断他,轻敲目镜启动分级处理,一时间倒是对Ray这样的公众人物肃然起敬,他们究竟是怎样日复一日在这种俗世滔滔浊浪中生存下来的?接着她想起来Ray似乎曾说过,只要带女孩进屋,他就把终端冲进马桶。

辛蒂十分羡慕,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混到可以随意把终端冲进马桶的人生境界。

最高级别当然属于老大,但反而老大那里没什么事,只是说有好几个人在找辛蒂,甚至找到了他,所以问一声辛蒂有什么事。

辛蒂更加艳羡,也更加沮丧,这又是一个当公众网络不存在并随时可以把终端冲进马桶的大牛。

她非常技巧地用最简洁的语言,向老大作了解释,老大一乐:“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启动自动应答,把所有和你相关的部分都屏蔽掉好了。”

辛蒂有点羞愧:“谢谢您。”

老大吹了声口哨,甚至调侃了一句:“在我的弟子里,某些方面,辛蒂你确实堪称翘楚。”

辛蒂只能含泪回答:“您过奖了。”

“对自己宽容些,孩子,别太在意,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这才是可以让孙子辈五体投地的往事。”

老大之下次一级是那个预警信号——最高级别,来自她和明石的协议。辛蒂再次启动投屏,当她看清墙纸上玫瑰花丛中的那一段视频,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


视频很短,只有几秒,拍得很模糊,镜头一直在晃,而且没有声音。辛蒂认出是某间医院里亚伦的专属病房——只是一时想不起是哪间医院。尽管舒适又奢华,仍能看出是一间病房,镜头甚至扫到了床脚的拘束带——但这已经不算什么了,因为镜头还拍到了小霎蜷缩在床角,抱住双腿,脸紧贴着膝盖,比亚伦更像病人;亚伦跪在床边,披头散发,面容扭曲,狂躁地拍打床板,冲她喊着什么,有人在后面拖着他,还有人从侧面按住他,但很明显他们就快要控制不住他了……接着明石出现在镜头里,挡在亚伦和小霎之间……然后就是一片漆黑,镜头被掐了。

辛蒂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都不能相信自己的大脑对画面的理解。是的,一直有传言,关于亚伦身边某个疑似未成年少女,也曾有人追溯到NeverLand的那场live,但不管是明石那边,还是辛蒂这边,采用的从来都是“粉碎机”级别的处理,从来只有传言,而且很快被清理干净,连照片都未曾流出过一张,更不用说如此骇人的视频了。

怒火直烧到辛蒂的额角,烧得她太阳穴突突突地跳,她联络明石——他是干什么吃的!竟然让这种视频被拍到,甚至流出!明石那边无法接通,不是没有回应,是无法接通。

“混蛋!”辛蒂怒骂,“真TMD不能相信玩摇滚的男人说的哪怕是一个标点!”她又联络小霎,没有回应,还显示同时有四十多个她分类可见的联络需求同时在向小霎发送。辛蒂咬牙切齿,启动申请,把手上的随身终端连进实验室的大型处理机。这时她的头仍然痛得厉害,眼睛模糊酸胀,忽然间灵机一动,起身时脚崴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把只剩一只的鞋踢掉,蹑手蹑脚回到卧室——其实不必那么小心,Ray虽然掀掉了辛蒂压在他头上的枕头和毯子,但仍然睡得像滩烂泥。

辛蒂溜进浴室开始翻找,不出所料,Ray的药物储备极为丰富,大部分还都不怎么合法。她选出几种,一把吞下,又给了自己一针,终于开始清醒过来。

就像是一直淹到头顶的浑浊潮水倏忽退去,世界再度变得清晰,自己也随之闪闪发光——尽管她随后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一张差点让她尖叫的妆容糊穿地心的宿醉脸。

“抓重点,”辛蒂吸气,对镜子里不忍卒睹的自己说——就像老大常说的,“不要分心,不要被干扰,抓重点,一条一条地过。”

于是她放下仍在读条进入实验室处理机的随身终端,摘下已经有点发烫的备用目镜,远程连进处理机,开始给目镜升级。同时锁好浴室的门,用酒店提供的修指甲的小剪刀剪开穿脱实在是太困难的长裙——当然很有一点心痛和肉痛——包括字面意义上的,因为还不小心被剪刀戳了好几下。终于,辛蒂扯掉长裙,连同其他衣物一起扔进马桶旁的“私人物品处理管道”,摁了“粉碎”键。然后她冲进淋浴间,飞快但绝不马虎地把自己从发丝到脚趾冲洗干净,并没有留出哪怕一秒钟的时间,像影视作品中的角色那样——他们总是在冲澡时短暂地陷入回忆、感伤、幻觉或是人生思考。

事实上,唯一让她思考了几秒的,是一边刷牙一边犹豫要不要从Ray的私人物品里偷一条他的干净内裤穿上,幸而她马上想起来,自己仍遵循着大学时养成的好习惯,手袋里永远塞着一条备用内裤。

裹着柔软舒适,散发着高级柔顺剂芬芳的浴袍,再看向镜子里的那张脸,虽然仍有宿醉的影子,但已经相当之能看了。辛蒂扎起头发,还借了Ray的化妆品给自己迅速上了一点简单的妆。此时终端连接刚好完成,目镜也升级成功,她小心地打开浴室的门,Ray还在昏睡,只是姿势换成了仰面朝天。辛蒂实在没忍住朝他某个部位瞅了一眼,在心里吹了声口哨,再溜出外间,依然关好卧室的门。


事实证明,老大的建议永远是真理。此时她已经能摇开窗帘,启动滤透功能,让清晨的阳光和新鲜空气充满房间,甚至还给自己叫了一份早餐。并巡视一圈,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垫了一个坐垫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并在茶几上铺开阵仗,把终端连上酒店的显示屏(当然先切断了显示屏与酒店网络和公共网络的连接),戴好目镜,在实验室的处理机上远程逐级启动协议,开启了“粉碎机”:从公共网络,到私营网络,到各个封闭的局域网,到个人社交媒体,到各个联网的终端,再到那些未联网但曾有后门暴露的的终端,逐级删除这段视频;一边赶着写了一个关键词计算模块叠加上去,设置为不断升级追踪,不断搜索和这段视频相关的信息,甚至包括可检索的私人通讯,并不断将它们加入到“粉碎机”的任务列表中;同时她还放出了一个更隐秘也更高级的追踪程序——即俗称的“小猎犬”,追踪这段视频的路径,寻找其原始出处,包括未联网的私人终端和存储。——这是他们能够设置的最高级别的网络危机处理了,已经相当严重地入侵私人领域,算是板上钉钉的犯罪行为——而且还不是轻度的,所以通常需要她和明石两人同时授权使用。但从第一天开始,辛蒂就留了个心眼,给自己藏了一重最高权限。

“看来这一次是要暴露了,”辛蒂想,“明石这个暴君大概会震怒,但是管他呢,”她耸肩,“是他起的头,是他先在这种该死的紧要关头玩消失。”她甚至考虑要不要再偷偷给自己叠加一重隐藏权限,以备应对将来再遇到类似情形,思考了一下工作量,觉得不可能在联络到明石之前完成,只好有点遗憾地作罢。

明石仍然联系不上,小霎仍然没有应答。而辛蒂这边,大部分联络请求都被屏蔽了,通过筛选的也大多终于偃旗息鼓,只有几位仍在不屈不挠地找她,但辛蒂决定先吃早餐。

她实在是已经快饿得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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