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宸
编辑:Azule
长野的总决赛,小樱如愿拿下了冠军。 蝴蝶夫人,日本人太喜欢蝴蝶夫人了。小樱的长节目婉转多情,如泣如诉。她好像在对全日本呐喊:看呐!你们曾经在迫害一个纯情少女,令她如今这样悲哀,堪堪要去死了!都怪你们,都怪你们呢!还不住手吗?还不回来爱你们的小樱吗?当她停下一个旋转,渐入慢板,她的眼神飘过裁判席,幽幽的,转过主摄像机,打得人心头不忍,甩向台侧,那里站着她永远也找不回来的一个人。她的悲哀,她在场上发泄出的这一片真情实感,也许全都只是为了倾诉给一个人听。那个人站在台侧,一面自己活动着身体,一面力求表现得克制同时热情,为同为日本队的后辈加油打气。于是小樱的悲哀愈加深重,她转入疯狂的控诉、绝望的报复、破碎的坍塌。
欣欣明白,小樱的转型彻底成功了。她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也许不是理解,或者和什么“女权话题”都没有关系。人们只是单纯地爱上了眼前这个美丽又易碎的工艺品样的女孩。如同折纸,或者樱花。
汉娜就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褚清黎作为前辈,在场边为女子组加油。小樱得知自己是冠军的一刻,直接从等分区冲过来扑向他的怀抱,庆祝日本的胜利。这一幕被无数的高清相机捕捉到,小樱干脆和“日本的骄傲”腻在一起合影。被捉住的那个人立刻手平伸出去,让所有摄像机都看得到他完全没有揽她的意思。但依然甜甜地贴在一起比V,为日本加油,直到给媒体拍个过瘾才罢。
汉娜没有靠过来,独自一人含泪退去。欣欣从等分区追过去,二人隐没在更衣室里,屏蔽了一切媒体。这一次,欣欣发挥不佳,虽然没有摔倒,但一个4周都没有跳出来,短节目就失分甚多,总排名止步第四。
“汉娜!”欣欣进了更衣室,先礼貌地请其他运动员出去,再上来搂住了汉娜。汉娜当然“知道”她,这个阴魂不散的孩子虽然水平不高,没什么威胁,却一直被褚清黎挂在嘴边,讨厌得很。但她知道褚清黎的全盘计划,她更知道自己的定位,她没有权利讨厌欣欣。
“我没事,我下次会加油的!”
“下次?下次是奥运会。”欣欣的语气听不出是安慰还是嘲讽。
汉娜咬着牙:“小樱会打四大洲,到奥运的时候会很疲惫了。再说今年奥运我是主场啊!”
欣欣捂着嘴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什么就‘你是主场’?亏你有脸说。”
汉娜脸红了一红,但随即四下里看了看。欣欣示意“没人的”,她才放心告诉说:“褚在洛杉矶的时候,和美国冰协的高层谈了很久,具体谈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咱们两个现在还没必要考虑那么多,听话就好。这次奥运你把名声打出来,将来……有我兜着你呢。”她说着,用手肘怼了她一下,露出一个亲切甜美的笑。
欣欣想:她其实真的比自己幸福呢,什么都不用考虑,按部就班就可以直达目标。可是她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呢?是奥运冠军?是裁判?是美国冰协的官员?不知道,也看不出。她试探着问:“姐姐,我是信任你的。咱们正好是两个周期的人。我也听说了咱们下面还有人。但是,真的可以这么顺利吗?”
“只要做好训练,一定可以的!”汉娜的眼神里闪烁着无比的坚定。
好羡慕她啊!
汉娜出了会儿神,又一脸坚毅地回过神来解开鞋带,开始换衣服。“我会努力的!这个奥运,我必须拿下来。然后再打2年,拿下大满贯。跟着,就看你的了。”她正背朝欣欣脱下演出服,但还是努力回头朝她笑了笑。欣欣瞧着她渐趋圆润的臂膀、一搂粗的腰、一望可知能踢倒壮汉的结实大腿,几乎都能想象她训练的艰难。
女生在发育期,不管你本身技巧如何高明,如果不能保证自己始终处于身体轻盈的状态,那几乎是必然要被淘汰的。这一点,艺体、跳水、花滑……只要需要闪展腾挪的项目都一样,逃不过的。曾经和褚清黎同一时代的俄罗斯姑娘叶卡特琳娜,就在欣欣这个年纪,惊动过他们的最高领袖。那时14、5岁的她美的超尘脱俗,惊世绝伦。她与当初年貌相当的储清黎随便一舞,便倾倒众生。谁能想到,这样一位天降仙女,却倒在发育关前,先是极速发胖,后因厌食症变得消瘦无力。15岁后她再也没拿出过更漂亮的成绩或者惊艳的节目,连教练都放弃她了。很难想像,10年过去了,褚清黎依然在场上保持着碾压级的优势,叶卡特琳娜现在哪里呢?
汉娜显然不想被发育关击倒,可欧美运动员的先天基因里似乎本身就写有“酷爱长肉”一条。她曾经试图节食以控制体重,但身体发育的旺盛需求远远超出了摄入量。她几乎崩溃在厌食症的边缘,差一点成为了“叶卡特琳娜二世”。
是褚清黎及时拉她回来,骂醒她,塞给她食物,带她看医生。
半年后,她逐渐开始好转时,问过褚清黎,是为什么宁可她胖起来出不来好成绩也要救她?按计划,她是必须拿下当年的世锦赛的,跟着是大奖赛和奥运,跟着是四大洲——用最快的速度冲击大满贯后,20岁后维持体面的成绩光荣退役。这是褚清黎为她铺平的ISU官员之路,靠实绩和她家的实业背景,加上褚清黎的加持,汉娜的路应该能走得非常稳。
但厌食症击垮了她。如果选择治疗,她的成绩必然大幅滑坡,4周跳很难不放弃,滑行的流畅性很难再提升,她本人的柔韧性又不允许做过多如贝尔曼之类的动作。那时,瘦削的汉娜难得的哭出来,就在医院的床头嘶声裂肺地恳求着褚清黎至少让她比完世锦赛。
褚清黎搂着她,安抚她,问她:“你知道喀秋莎是吧?”
喀秋莎是叶卡特琳娜的小名,亲近点的人都这么叫她。汉娜抽噎着点头。
“你见过她的笑容吗?”
汉娜仔细回忆,竟怔住了。从公开的报道来看,叶卡特琳娜几乎从没笑过。因为是俄国人吧?她想。艰苦的训练每天都在蚀磨人的精神和意志,她一定很强大,但也一定很痛苦吧?
“她笑过的。”褚清黎看起来陷入了温暖的回忆里。
汉娜仔细地想,朦朦胧胧的,印象中似乎是有一场gala。褚清黎应该和当年的冠军搭档共舞。但他滑过喀秋莎身边,牵起她的手,引她转了半个圈。女孩转回来的一瞬,长发漫舞,镜头敏锐地捕捉到她脸上的神情,从万年冰川融化成一溪清泉。
“她笑起来真好看!”汉娜感叹。那一刻,唯一的一刻,在公众场合毫无负担笑起来的女孩,是肯依偎在少年褚清黎怀中跳起华尔兹的喀秋莎,却不是一曲《安妮日记》惊艳世界的叶卡特琳娜。
“是啊!笑起来多好看!”褚清黎捏起汉娜的下巴,棱角分明清晰见骨,这怎么行?“以后,好好吃饭,多笑一笑,好吗?”
汉娜勉强笑起来,她下定了决心。
半年后,逐步恢复身体的汉娜晋级成人组。再后来,她听说了欣欣也要冲奥运。“她不是下个奥运周期的人选吗?”虽然一切听指挥,但她偶尔还是会爆发出一点小怨言。
“既然进了成年组,她真的要打什么比赛,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了。”褚清黎解释,很耐心。
汉娜低着头,心底浮现出犹疑:“那我呢?”她父母刚刚离婚不久,虽然这不会影响她名下的财产配额,或者名媛圈的地位。甚至在她这个圈子,年近20,父母竟还是原配简直太不像话了!可她还是觉得伤心——父母不要她了,叶菲姆教练又带了一个9岁的女孩,现在连褚清黎也忙着看顾别的女孩子了。
“这个奥运周期是你的。”
褚清黎是安慰她吧?不然就不会同意实力那么强劲的女孩登上这个舞台的对不对?她开始了极其刻苦的训练,甚至比安排的训练计划更加努力苛刻。她的教练,同时也是她的远亲和家族生意伙伴叶菲姆,开始担心她。不仅仅是她训练量过度的问题,还有她的学业和社交。高中生活对她这样的名媛来说还是很重要的一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成绩什么的,并没有校友来得重要。但汉娜顾不得,她必须拿下大奖赛,和其后的奥运会。
但眼前竟首先横亘着的,不是欣欣,而是小樱。
小樱和她同期入选。她明白,当时的她就是小樱的陪衬。然而小樱被放弃了,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她的肩上。她们不再是褚清黎身边左右打天下的姐妹,一转变成誓死拼杀的仇敌。她没有懈怠的空间,她必须全力以赴。
克服发育带来的影响,她几乎又能再跳4周了。这次大奖赛两站都无失误完成表演,是她参赛生涯里绝无仅有的高光时刻。
但她竟然每次都该死的差那么一点点。
下一次,就是奥运了。而她必须拿下来。
欣欣认真思考了一阵,问:“你确定吗?小樱现在的势头很好。”
汉娜玩着手指,犹豫了:“我也不知道,好像每次都欠缺了那么一点点的运气?”
欣欣叹气:“是啊,运气。运气有时候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0.01分也是冠亚军的距离呢。这种分数,不是裁判可以打出来的。就是运气了。”
汉娜不再说话,陷入了沉思。
小樱的四大洲相当顺利,没有了汉娜和欣欣两个强敌,其他人更加不是她的对手。冠军几乎手到擒来。所有人的目光,现在都集中到了2月在斯德哥尔摩举行的冬奥会上。
小樱又开始频繁地上节目,做采访,出入在镁光灯下。现在她的形象,已经转化为性感而不失天真的“勇往直前”型选手了。节目里,几乎每一个主持人都会拿着大奖赛上的合照问她:“看起来你和前辈的关系很好,你们私下平时也一起玩吗?”小樱大大方方的表示:“哎呦,前辈他在国外训练啦,很少回来看我们。只有比赛的时候能见到,我倒是很认真地想请前辈吃饭,可是约了几次都没有约出来呢哈哈哈!”就有主持人凑趣:“那,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哟!”
离开演播室,小樱总是很惶恐。每次都是深夜,每次她身边总没有很多人陪。她想念每一场灯红酒绿,想念每一分钟众星捧月。那些繁华拥挤让她安心,让她有踏实的安全感。不像现在,和助理两个女孩子走在地下车库里,空旷的高跟鞋回声敲击出令人不安的前奏曲。她开始催促助理快点找到车子。转角处那个好像恶魔一样长长伸出的阴影越来越让她感受到恐惧的折磨。
终于,对面车道上,两车之间窜出一个黑影,直直的扑向她的面前。小樱尖叫一声,合身扑在助理身上,脚下软倒。助理试图扶住她,但失败了,毕竟她自己也只是个头小小的女孩子而已。
只是个醉汉而已。
但小樱已经吓软了,她站不起来。
醉汉还试图扑到她身上来。助理一面替小樱阻挡,一面拨打电话报警——没有信号。五分钟后,保安看见了监控,及时的跑了下来。但小樱必须送医了,她的脚踝扭伤,精神状态也不是很稳定。
事后调查,醉汉平时就常在那一带的居酒屋里买醉,偶尔就露宿附近的长椅。这次大约是天气太冷,半夜误入了地下车库,正好撞到了小樱。
但还有半个月就奥运会了。
小樱无心起诉醉汉,她只想自己的脚赶紧好起来。医生说没有大碍,无非就是普通的扭伤,和普通人走在路上被绊倒,高跟鞋没站稳扭伤是类似的,只要稍加休养很快就可以康复了。
可是小樱没有“稍加休养”的时间了。
她的教练拧着眉头,迫不得已为她安排了恢复性训练。
很快,小樱受伤的消息就传遍了花滑圈。当然,媒体是不会忘记大肆报道的。
但媒体也是健忘和无情的。就在大肆报道小樱临期受伤的同时,她的黑料也再次满天飞舞。人们已经不信任“那个放荡的女人”还有可能夺取什么好成绩,即使她上一块金牌还热腾腾地没有散去温度。另一位日本选手,这次四大洲勇夺第三名的藤井真子完全占据了媒体的报道篇幅,几乎全日本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一张白纸般纯洁美好的真子姑娘身上。
白色,是冰场的颜色,却永远铺垫着各色各样的logo底色。从来没有哪一块冰场是纯白色的。而看似透明坚固的冰面下也基本是水泥、木板、甚至流沙。这才是花样滑冰的颜色,真实的颜色。
在斑驳的冰场上,一代代的选手用血与泪刻画下属于自己的故事。有些用冰刀刮出艳丽的冰花久久闪耀,有些则只能惊鸿一瞥随即被其他冰痕掩盖。
对体育迷来说,这样的故事年年上演,感慨过后又是新鲜美好的面孔。不过,对普通人群而言,真正的赛场只有一个,四年一届,冬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