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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rs and Madmen

作者:Semper Augustus

编辑:Stars Raining Down

卷二:星坠之时 17
2022-09-14

辛蒂掀开亚伦的眼皮,查看他的瞳孔,她心中的疑云开始成型,某种解释呼之欲出,却是她始料未及的情形。

她不无恶意地放任亚伦的脑袋耷拉在桌上,以一种显然极不舒适的姿势陷入镇静之后的昏睡,然后在房间里翻找了一下,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她又拉开门,外间坐满了人,同时惊弓之鸟般跳起来,几乎异口同声:“怎样?”

辛蒂朝里侧头,对安德烈和祖说:“去把他搬到床上,这次应该不用上拘束带了。”

祖的脑子显然好使一点儿:“什么?你又给他打镇静剂了!”他求救一样地看向李医生,“能这么频繁这么大剂量地用吗?我们不会把亚伦给弄死了吧?”

辛蒂也看向李医生,冷冷地问:“你说呢?李医生。”

李医生目瞪口呆:“我……我……不是……”

“Shut up!”辛蒂却是未曾料到他如此不中用,马上喝止,强横地指着里间对祖和安德烈说:“照我说的做!”又指向病房门外,对李医生说:“我们出去说!”

李医生狼狈地、乖乖地跟着辛蒂出来,门外和走廊上都有人守着,辛蒂示意他们原地不动,把李医生拽到走廊尽头,一般情况下会是监控死角的地方,然后“砰——”地把他摁在墙上:“你们给亚伦用的‘镇静剂’呢?拿给我看!”

“辛蒂——辛蒂小姐,您,您哪里来的‘镇静剂’,您怎么可以随便对我的病人使用?”

辛蒂差点失笑,没想到这个脑门上沁出亮晶晶汗珠的虚弱中年人,居然还有那么点力量挣扎反抗。当然她不会真笑出来,反而极力让声音显得更凶:“那你倒是正常使用正常的镇静剂啊!”

李医生最后一点勇气灰飞烟灭:“不是!不是我!我之前所有的处方都没有问题……是Pulsar小姐!明石先生也同意了,就连亚伦,亚伦先生也是知道的……”

辛蒂能够控制自己肢体语言,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控制自己的眼神和声音,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控制不住自己心里此时发出的那一声叹息,恍然、疲惫、压抑,甚至有那么一丝丝扎进心底的痛楚的叹息。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亚伦先生接受触点植入之后——啊!您是知道他接受了触点植入的吧?”

辛蒂不理他的问题,只管问:“是逐减的?”

“那是当然!”李医生哇哇叫屈,“辛蒂小姐!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也是有操守的好吗?事实上我并不同意他们的做法,但是Pulsar小姐——您是知道的,您不是她的朋友吗?我不可能质疑她的决定啊!”

“这么说现在已经完全没有N剂成分了?你们对他用的只有B剂?”

“我不知道!剂量是Pulsar小姐掌握的,说实话我连成分都不知道,我这里只有成剂,您要看我就给您看,您需要也可以全部拿走,我真的尽力了,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他自己也察觉到这话的荒谬之处,嘟哝着找补了一句,“我真的是尽力什么都不做了。相信我,辛蒂小姐,这真的实在太难了。”

辛蒂并不想为难他,也没必要再检查药剂,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开嘲讽的天性:“你当然是有操守的,李医生。”

没想到这句话终于让他崩溃了:“是的!是的!我没有医生的操守!OK!你说的对!你们说的都对!但找上我不就是因为我没有操守?因为我不坚持,不犯拧,好合作,好说话!因为我喜欢金钱,又不介意做些不那么合法的小勾当!”他说着激动起来,“但这真的太难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最开始那些人让我只管下猛药,别怕出事,要不是知道不可能,我简直怀疑有人想借我的手干掉那孩子——我是说亚伦!然后又让我好好治疗,不许捣一点鬼,说他盯牢了我,你知道那个小鬼有多难缠——我是说明石!再然后又是Pulsar小姐,她更离谱,让我减少N剂,直到完全不用,明石还让我照她说的做,连亚伦也听她摆布,甚至连闻教授都掺和进来了——当然最开始也是她推荐的我,但那是完全不同的情况……”他越说越激动,“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我提醒过他们,我提醒过Pulsar小姐,这会很痛苦,甚至很危险,她说她知道,还安慰我不要担心,她知道她在做什么!我知道她很聪明,我知道她有来头,我知道这背后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古怪,但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能做什么?除了尽我的全力什么都不做,我还能做什么?”

尽管他说得悲愤交加颠三倒四,辛蒂不得不承认居然不是没有道理,甚至让她无法不表示同意:“确实,你确实做不了什么。”

这么一点点认同又让李医生几乎感激涕零:“辛蒂小姐,我之前没有见过您,我只是听说过您,但您也知道的是不是?您知道并不是世上所有人,都像你们那么聪明、厉害又够胆……”

辛蒂几乎有点同情这个倒霉的家伙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是闻教授的弟子吗?难道她没有告诉过你?”

“啊?我不是啊!我的导师是辛格教授。什么?告诉我什么?”

“要成为心理医生的第一步,是先给自己找个足够好的心理医生——”

正在这时,辛蒂的目镜和终端一起急促地闪烁,伴随着不容错过的敏感频率信号提醒,是小霎!

小霎终于回应了。

李医生还要嚷嚷什么,辛蒂一把捏住他的嘴,他惊得眼睛都瞪圆了,辛蒂给他使眼色,让他闭嘴,赶紧走开。他反应过来,用一种有点滑稽的动作,蹑手蹑脚地溜开了。


辛蒂深吸一口气,调成颅内语音模式——小霎没有用视频联络,颅内语音很难控制语音语调,但她还是尽力镇定温柔地问:“小霎?是你吗?”

没有回答,但辛蒂仿佛听到轻微的呼吸声——虽然在颅内语音系统里这是不可能的。但不会错,是小霎,她能够确定是小霎。


在辛蒂小时候,有一次和家人出游。某一个时刻,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之间,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只剩下她和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表弟。辛蒂从来就不喜欢小孩子,从她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起,就立志做一个反社会反传统甚至反自身基因操纵的怪咖。但在那个时候,她知道自己必须牵起这孩子的手,而且必须牵得牢牢的。

其实只有很短一会儿,大人们过来了,其他孩子也来了,有人把小家伙从辛蒂手里牵走。但就那么一会儿,辛蒂觉得自己紧张得骨头都痛了,而当她终于可以放手的时候,她从未那么放松,几乎放松到要吐出来或者哭起来。

不知怎么回事,和小霎接通信号,仿佛听到她在那一边轻微的呼吸时,辛蒂感受到的,是同样骨头都痛起来的紧张,和几乎要吐出来或者哭出来的放松。

她甚至清晰地记起了小时候那一刻明亮的阳光,干燥的风,树上的蝉鸣,还有被自己牵住的孩子又小、又软、汗津津的小手,那一刻,整个世界,只有她必须要牢牢牵住的小手。

那是辛蒂生平第一次清晰、直观而强烈的意识到,人类对同类的需求,对与自身相同基因的那种刻进灵魂深处的保护与延续的渴望,是何等蛮横无理,不可抗拒。


“小霎,”她说,“是我,是我,辛蒂——我在这里。”

仍然没有回答,辛蒂耐心地等着,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小霎用很小的声音说——甚至不是颅内语音:“辛蒂,是你吗?”

“是我,小霎,是我。”辛蒂也退出了颅内语音,“小霎,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辛蒂。”小霎的声音依然很小,那是辛蒂从未听到过的她的声音,平静,却又空洞,“我没事儿,是阿徹,阿徹他——”

辛蒂慢慢地滑坐到地板上,靠着墙,等着,她不知道等了多久,小霎却一直没有说完这句话。

辛蒂闭上眼睛,她知道,有些话必须她来说——她从未像此刻这样痛恨这种情形,但这样的情形却一再上演,有些话必须她来说,而且总是她来说。

“小霎,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可以的。听我说,阿徹——明石,他还有呼吸吗?”

小霎比她预想的冷静——或者说如她预想的冷静。

如她一样冷静。

“没有了。”

“是你吗?”

“不是。”

“他自己?”

“是。”

“还有别人吗?”

“没有,只有我。”

“你联系了别人吗?”

“没有,只有你。”

“现场,糟糕吗?”

小霎冷静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动摇:“很、辛蒂,很、糟糕。”

“你能继续一个人留在那里,直到我赶过去吗?”

“我能。”那一丝动摇过去了,小霎给辛蒂发来一个位置,“这里。”

辛蒂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几乎用尽一生的力气,支撑自己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转身,小霎,转身。闭上眼睛,不要看。如果可以做到,就躺下。如果有血,小心不要沾到。我马上过来,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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