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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rs and Madmen

作者:Semper Augustus

编辑:Stars Raining Down

卷二:星坠之时 19
2022-09-16

“我应该放手吗?”

小霎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辛蒂一直在等她问出这个问题,她们终于来到了这个时刻。

如果是昨夜之前,如果明石还活着,辛蒂一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小霎,你必须放手。”但现在,她已经明白,她不能这样说。

不能替她这样说。

“老大是对的,老大永远是对的。”辛蒂有点苦涩地想,“关于小霎的一切,我们都要悬搁判断、乐见其成。”

“小霎,我该怎么回答你呢?”辛蒂也侧过身,对着小霎,这样她就可以用最轻的声音同她说,也不会错过她最细微的表情和眼神,“你想象一下,如果今天的我们,回到中世纪,我们当然知道该如何处理伤口:消毒,清理掉溃烂组织,包扎前要把所有的碎屑都摘干净,诸如此类。但那个时候的人们没有足够有效的消毒手段,没有足够锋利的手术器械,没有麻醉药和镇痛剂,也没有抗生素。我们的处理方法绝对正确,但只遇到最强壮的人在最幸运的情况下才能够顺利实施,他们才能够忍受过来。

“所以我们还是只能为他们涂上药膏或圣油,哪怕我们知道成分可疑,但那能够舒缓和慰藉他们;我们还是只能蒙上纱布、缠紧绷带,哪怕我们知道暂时的止血及缓和痛苦,很可能要以之后的并发症、溃烂甚至死亡为代价,但我们也只能如此。”

“对不起,辛蒂,可是中世纪没有医用纱布。”小霎很应该是努力忍耐过了,还是没忍住指出辛蒂的错误,“事实上,最早的纱布要到十四世纪,也就是中世纪末期才在中国出现,而医用纱布要到二十世纪才开始使用。”

“那就是别的什么东西,你明白我的意思——你这个小杠精。”辛蒂失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想说的是,尽管我们可能知道正确的做法是什么,却仍然要用此时此刻似乎无效又落后但又非如此不可的法子。因为终究还是有人会因此活下来,也许带着永不愈合的伤口,失去部分肢体,或者金属箭头在血管中游走,每一场雨都会让他痛苦不堪,但他们还是有可能活下来。而最正确的办法,却很大概率会让他们当场死掉。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小霎。有的时候,我们看到了伤口,尤其是心爱之人的伤口,我们知道如果不清洗它、切割它,不把镊子探进去取出箭头或子弹,他就不会痊愈,会在每一个阴雨天里痛苦不堪。但我们就是不能,因为他已经快要死了,他已经无法忍受更多的痛苦了。我们只能先尽我们的全力捂住伤口,涂上香膏,蒙上纱布,扎紧绷带,抱紧他,安慰他,并祈祷他能够先活下来。

“这当然会很痛苦,尤其是你知道结局永远不会皆大欢喜,不是所有的伤口都能痊愈,不是所有的爱人都能活下来。但你必须这样做,这不是最正确的法子,大概也不是最好的法子,有时候却是唯一的法子。”

泪水涌出小霎的眼角,这一次她没有擦掉,而是任眼泪打湿了头发。

“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其实我一直是知道的,我应该去找到更好的办法,又正确,又好,又合适的办法。”她说,“我知道我可以,我知道我必须!不管用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五十年,我一定能够治愈他,不让他再承受这样的痛苦,也不让一粒金属碎屑继续留在血管里。但是,辛蒂,但是辛蒂,我……”

小霎失声痛哭。

辛蒂继续抚摸她的头发,她短短的,柔滑如水的头发,发梢俏皮地支棱出恰到好处的凌乱感,低声说:“我知道,小霎,做你想做的,而不是你应该做的。你现在还无法放手,我知道,没有关系,听从你的心,因为他的伤口正在流血,更何况你知道,还有一下更深更重的创伤马上就会到达。”

“是的,辛蒂,我不能。我很抱歉我不能。”小霎擦掉眼泪,轻拍自己的脸颊,静静地吸气,“带我回去,带我回亚伦身边去。”


离开之前,辛蒂最后检查了一遍现场,客厅里恢复了干净、整洁、井井有条。Cory确实派出了他最能干的人,一切都恰到好处,无可挑剔。“就算让明石亲自动手,”辛蒂想——尽管这想法有一种诡异的滑稽,“他也营造不出更符合自己品味和性情的、自己的死亡现场了。”

现在他就躺在那里,苍白、安静,死亡抹平了那张脸上所有的憔悴和疲惫,恢复了辛蒂记忆中他最初的样子,清爽利落的短发、清瘦、精致而优雅的脸,带一点点古怪的学者气质,就像是年轻时的普朗克和特斯拉的合体。

“你很幸运,明石君,不用担心自己老了以后仍像普朗克。”辛蒂跪在沙发前,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轻声说。她可以吻他——没人会知道,但她没有这样做。如果最后时刻,他曾吻过小霎,就让那个吻作为他唇间最后的印记好了。所以辛蒂只是温柔地拨开他前额的短发,吻了吻他的额头:“永别了,明石君。”


明石的葬礼优雅之致,昂贵之极,且一切尽在掌握,甚至包括亚伦,他主持了全过程,有条不紊,还有余力安慰辛蒂:“你只管小霎,辛蒂,不用担心我。人生中的那些至暗时刻,才是我的主场。”

即使没有别的佐证,如此中二的表达也足以判定他恢复了“正常”。然而辛蒂并不相信他的任何话,也不相信他的任何正常表现,她只是相信药物是管用的,至少在这段时间内管用——这是一个有些吊诡的幸运情形:为了获取更准确的数据,小霎逐渐停止给亚伦使用精神镇静剂,仅使用那些作用于生理的成分,以及大量的安慰剂,终于将他一度逼到了彻底崩溃的边缘,却又恰好让现在恢复使用的精神镇静剂能够最大程度地稳定他,在一个他最需要稳定的时刻。

最难应付的反而是爱理。葬礼上她坐在唯一的亲属位置,以未婚妻的身份,“The Void”余下的全体成员给她做背景板,让她出镜面对粉丝、媒体和公众,让她收获同情、哀悼与关注。——这是她开出的条件。

明石没有说错,爱理足够聪明,她为明石穿上的黑裙也终于在得体的长度了,虽然仍紧得不能更紧。而她开出的条件既多且苛刻,甚至包括“The Void”所有明石名下曲目的版权。

“给她,”亚伦说,“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只要她闭嘴。”

现在辛蒂可以确定那段视频是爱理拍摄并放出的了。“我一直想不明白,这样做的意义究竟何在?”她说,“我更想不明白的是,你究竟是怎样做到的。我都没能第一时间追踪到视频的源头。”

只有她们两人时,爱理终于不再对辛蒂装得亲热又有礼了:“你一定觉得我是无可救药的笨蛋,都不懂得在发布视频时隐藏自己的身份。”

辛蒂几乎被她逗笑了:“我原本还有一点不确定,现在再没有疑问了。你不是笨蛋,爱理,明石一直说你足够聪明。但这绝对不是你做得到的,你甚至根本都没有概念,意识不到这有多难。有人教你,是不是?而且我猜你也只是把视频给出去了而已。”

“你以为我真的是笨蛋,笨到会告诉你吗?”

辛蒂并不试图和她讲道理:“你不用告诉我任何事,爱理。我也不想知道了。看在明石的份上,我只是提醒你,再也不要做这样的事,你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你不知道是在和什么样的人打交道。拿走你要的,然后放手,让一切到此为止,继续你的人生,尽量过的好一点,哪怕只是为着明石的缘故。”

爱理瞪着辛蒂:“我不相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我不是笨蛋,我告诉过你我不是笨蛋。你们这些聪明人,你也是,阿徹也是,仗着自己聪明,就以为可以控制一切。我告诉你,我不是笨蛋,我知道有人在捣鬼,肯定有鬼!如果一样东西看上去是烂的,闻上去是馊的,那它就是坏的。”

辛蒂的额角开始抽痛,她摁住太阳穴,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要多疲倦有多疲倦,要多厌恶有多厌恶,“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能走红了,爱理,你真的是抓马女王。你还嫌关注不够吗?你还嫌要到的东西不多吗?你还要玩什么花样?”

“我不是笨蛋——”

“OK,OK,你不是笨蛋,你都已经说了四遍了,也许是五遍。”辛蒂打断她,举手投降,“而且你不相信我,你讨厌我,我都知道。看在明石的份上,我想要对你好一点,但很抱歉,我真的做不到。我想,我们可以到此为止了。”

“我不是笨蛋!”爱理不屈不挠,“我知道我的要求有点过分——好吧,是很过分,也许太过分了,连我的粉丝里都有人这么说。但你们全都答应了,还答应得那么痛快,我就知道肯定有鬼!”

辛蒂叹气,想起明石曾对她吐槽:“只要亚伦插手,事情就会糟糕。”——她甚至想起了他如此吐槽时的样子,他眉心的竖纹,眼底的阴影,还有嘴角又气又笑的疲惫而惆怅的线条,总是能让她心软,这一次也是。

“你就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吗?爱理。”辛蒂有点疲惫地说。

“什么?”

“不管你要什么,我们都答应你,答应得那么痛快,因为我们都爱明石,不想让他爱过的女孩伤心和失望。”

爱理咬住嘴唇,睫毛扑闪,努力要把泪水忍回去:“我不是笨蛋,你不要再骗我了,辛蒂,阿徹爱的才不是我!”

那一刻辛蒂觉得自己的心被分成了两半,一半烦得要死,一半痛得厉害,她不自觉地把手放在胸口,用力摁住烦得要死的那一半,更用力地摁住痛得厉害的那一半,告诉自己“忍耐,忍耐,看在明石的份上,她虽然又笨又不可理喻,但她是明石的选择,而且她真的爱明石”。

爱理继续嚷嚷:“谁都知道,阿徹他爱的是你!”

烦躁与痛苦之余,辛蒂又感到一种奇异的放松,仿佛用皮肤轻轻吁出一口气,在心里说:“你就是一个笨蛋,爱理,幸好你是一个笨蛋。”

但她说的是:“如果你是想报复我,让我伤心,那么你做到了,爱理。但是请不要再这样,不要再质疑明石对你的感情,那没有任何意义,除了同样伤害到你自己。”

“我就是讨厌你这一点!”爱理喊出来,“你和阿徹都是!一套一套的道理,说得人头晕!装得好像是为我好,装得好像是在乎我!我不是笨蛋!我说过我不是笨蛋!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告诉我,阿徹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和你有没有关系!”

辛蒂只觉得自己的心一点点地下沉,却又带着某种异样的无法言喻的慰藉之感。她仿佛是第一次看清眼前这个女孩子的模样。——虽然人们都说心理学是“拟科学”,对人类的一切言行都能得出似是而非却又南辕北辙的解释。但也有那样的时候,你能够在一个瞬间把一个人看得清清楚楚,就仿佛是那个人打开了自己的胸腔,把心直怼到你眼前一样。

“我问过的,我自己也会查,有人说过,所谓猝死,说到底无非两个原因:太累了,或者心碎了。阿徹他又不爱我,当然哪一样都和我不沾边!”爱理泣不成声。

“我知道了,爱理,我知道了。”辛蒂轻声说,跟着自己的心,让声音也沉下去,更沉下去,带着沉着的抚慰,轻柔而温和,“爱理,你冷静一点,听我说,和你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和那段视频也没有关系,不是因为你拍下了它,交出了它。整件事和你没有一点关系。”

爱理彻底崩溃:“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她忽然抱住辛蒂,大哭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辛蒂轻轻地、稳稳地搂着她,尽管她自己的手也在发抖,她尽力握紧拳头,然后再伸开手指,握紧,再伸开——就像明石在烦躁或是痛苦的时候常做的那样,“嘘,没事了,爱理,没事了,都过去了。答应我,再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你还年轻,爱理,又这么可爱,而且你有选择,明石留给你的最珍贵的东西,就是让你从此可以有选择。你可以选择今后的日子,过你想过的人生,好好活,好好爱,爱理,记得明石,记得他爱过你,然后尽可能地让自己过得好一些,让自己幸福起来。”

“所以,仍然是我的缘故?是吗?”爱理趴在她肩头,抽泣着,小小声地问。

“不是!绝对不是。”辛蒂斩钉截铁地回答,同时在心里叹息:“你已经足够笨了,爱理,为什么就不能更笨一点呢?”

而在更深处,在心底更深处,她自己都不大能察觉到的地方,她用更轻的声音叹息道:“我警告过你啊,明石君,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和那些人,扯上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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