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赤军
编辑:查内幕
三
在武丁立妇好为正室夫人的仪式上,发生了两件看似微不足道,却将对日后大商政局产生重大影响的小插曲。一则是傅说之劝退甘般,二则是侯虎某个家奴的一声惊呼。
侯虎本来只是被封在太行以西某个贫瘠小山洼中的小小任爵,虽然自诩武艺出众、仪态端庄,却毫无出人头地的机会。然而机会总是在你准备放弃的时候,突如其来地从天而降,正如先王小乙临终才想到立太子,结果找来了丁族硕果仅存的来一样,侯虎的本族突然遭逢重祸,几乎死绝,于是他得以来到大邑,成为一名尊贵的王族诸侯。
侯虎的本族是仓氏,仓侯咎曾经担任师的要职,当他去世后,就把侯位传给了儿子仓侯何。在武丁藉以掌握权力的大邑动乱中,年轻有为的仓侯何被刺身亡,时隔不久,他两个还没成年的儿子也莫名其妙地死掉了。大宗就此断绝,为了延续这一古老而尊贵的诸侯家系,血缘关系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侯虎才被召入大邑,以侯何养子的身份(已死的侯何本人根本无从知晓,更从来没有想到过)入继为仓侯。
初入大邑,仓侯虎深居简出,做任何事情都小心翼翼,他敏锐地嗅到了政局中不稳定的气息,更嗅到了君王大权独揽的欲望,生怕自己这条性命也不可能长久。因此对于武丁立妇好为正室之事,侯虎毫不犹豫地表示遵从;因此当他的家奴在典礼上失声惊呼,虽然并没有多少人听见,更没有谁在意,他还是不自禁地吓出了一声冷汗。
典礼结束,回到家中以后,侯虎先下令把在不该发出惊呼的时间和场所发出惊呼的那个家奴吊起来鞭打,先打完,再问话。
在家主的暴怒下几乎被当场活活打死的家奴,不敢有丝毫的隐瞒,即便自己的想法多么荒诞无稽,也被迫要对家主和盘托出了。“王夫人,王夫人,”他强忍着疼痛禀告,“长得好象我家昔日一个女奴呀。”
据这名家奴说,那女奴本是夏人多众,某次其村发生叛乱,仓侯咎前往征伐,把这个女人掳来,伴宿了多日。后来侯咎死了,侯何即位,令此女伴宿三日后,打算把她配给家奴为妻——“小人当日贪慕她的美貌,打算休去妻子,向先侯请求下赐,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心中念念不忘,今天看到王夫人相貌仿佛,才会惊呼出声的。”
“那女奴,后来哪里去了?”侯虎脑海中一片空白,纯出本能地这样问道。
“先侯说将她留在家中定生祸患,因此在宗庙询问了先祖之意后,就把她卖掉了,”家奴回答说,“这是六年前的事情,家中尚有数人知晓。”
侯虎立刻派人把这些“知晓”者全都捉起来,和惊呼的家奴一起乱棍打死,并且埋掉了。然后他来到仓氏的祖庙打听,族中长老还有记得此事的,告诉他说:“小王曾经劝说过先侯咎,请他不要为美色所惑,侯咎不肯听从,未几就薨逝了。先侯何不肯重蹈覆辙,所以把她牵到集市上,卖掉了。”
侯虎老实不客气地又把这几名长老给弄死了。
本来这只是一个谣言而已,只是有一名女奴和王夫人长得很象罢了,为怕谣言外传,被王夫人听到心生不快,把相关人等全部杀死,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吧。然而侯虎确实是个谨慎的人,他斋戒沐浴,求取祖先的谕示,看看这个小小插曲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前途甚至是生命。结果连焚三块龟甲,所得都是“大凶”,这使侯虎内心感到无比的恐惧。
“今王登基以来,世间之事,无怪不有,版吏都能为尹为傅,女奴而为王夫人,似乎也……”侯虎寝食难安,反复地想,“即便两人并无关联,容貌相近,天心必有隐意。知道此事的人我并没能全都杀绝,还有小王,还有侯何的继母,听说她当年毒打过那个女奴。若王夫人与那女奴有任何关联,她一定会找老夫人报仇的,更会向仓氏复仇。我王能族灭史氏,焉知不会族灭仓氏?而即便不族灭仓氏,我能一朝为仓侯,也能一朝为罪囚,甚至身首异处!”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然而侯虎并非庸人,此番倒也不是自扰,他在心中构想这万一的结局,越想越是恐惧,无路可走,最后只好找到莫逆之交的子渔求救。
子渔是庚族的王子,论起血统之高贵,也足可被立为武丁朝的太子——当然,现在的太子是小乙钦定的子弓。甘般因为与子弓不睦,就曾多次暗示武丁废子弓而立子渔,只是子弓威望尚存,并无失德,当时子渔年纪也还幼小,所以武丁并没有可否这一建议。
现在的子渔才刚弱冠。因为太子子弓对朝局灰心失望,坚持不肯离开旧邑,搬来洹水南岸的新邑,而武丁也乐得不见他的面,所以在国家级祭祀中担任先公、先王之尸的任务,就经常性地落到子渔的头上。政治嗅觉非常敏锐的侯虎,才进入大邑不久就感受到了君王对子弓的疏远和对子渔的喜爱,他相信子渔终有一日将取代子弓而被立为太子,进而继承为大商之王,因此倾心交往,和子渔结为莫逆之友。
如今难题不解,想来想去,论和自己的交情,论身份的高贵,论智谋的深远,也只有年轻的子渔可以商量了,于是侯虎就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秘密来到子渔的府邸,把自己的所闻所想和盘托出。
子渔一开始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安慰侯虎说:“你见过小王吗?小王与今王一出于己,一出于丁,血缘生疏,然而两人相貌仿佛。世间相象之人所在多矣,王夫人出于诸夏,你说的女奴也是诸夏,夏女偶有相似的也并不奇怪呀。”
侯虎紧皱双眉,嗫嚅着回答说:“我也这样想……然而祖先的警示不可不理,既然同为夏女,或许就有关联。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仓氏都有族灭之虞呀。我该怎么办?王子教我。”
子渔盯着侯虎瞧了好一会儿,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缓缓地说:“你知道今王的来历吗?我听说今王曾流落民间,就躲藏在咱们现在为邑的地方,这里本是一个夏人的村落。你知道王夫人的来历吗?我听说王夫人本是玄鸟之祠中的巫女,被我王看上,假冒子侯之女而入宫。你知道西吏旨为何受到宠信吗?我听说王曾经委派旨巡行四方,去寻找一名诸夏女子……”
侯虎越听脸色越是难看,最后跪在地上朝子渔不住地磕头,只说:“王子救我。”子渔笑了:“我所说的,都不过一些谣传而已。”“世间所言,多有所本,”侯虎急切地说,“只要有一分真实性,我就死无葬身之地呀!”
“要想让自己安心,”子渔建议说,“你不妨亲自去拜见王夫人。”